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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付府”两个在阳光下闪烁的烫金大字时,幽玥感到肩上的包袱在颤抖,那悲喜交加的心情是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所有不眠不休的日夜!所有的劳苦与奔波!在这一刻都值了!她要见付穆宣,一心一意只想见付穆宣,什么罪臣之女,什么灭族之仇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幽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她只知道,她要去见她的付哥哥,她要永远跟她在一起,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
“喂----喂----说你啦!这里不许讨饭,讨饭也要看地方,听到没有”一个守门的仆厮拦住了欲闯门而入的幽玥。
幽玥一愣,门在眼前却隔了千山万水,所有的不愿都被自己快见到付哥哥的构思掩盖了,门前是自己,门后就是付哥哥,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了,什么恩怨情仇都烟消云散了,从此谁都不能把彼此分开,谁都不行!这次她的心是自由的,这次她的心再不会被束缚,这次她不要被现实绊住脚,这次她要像天空的云一样,挥动洁白的翅膀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次她什么都原谅,什么都不问,因为她坚信他们是彼此爱慕的,低头一见,袍褂上面爬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伸手扶鬓,头发也似杂草般蓬生,这幅模样也不怨别人把自己当成要饭的,幽玥对仆厮善意一笑,“这位大哥,我急于赶路,所以一副风尘仆仆状,我要见付哥哥,麻烦您通报一声”
“付哥哥,叫的道有个亲热劲,不知哪个付哥哥认得你这个穷小子”仆厮不屑的回道。
“是付穆宣,我要见他”
“大胆,我们公子爷的名讳也是你这个臭要饭的乱叫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尖嘴猴腮样”
幽玥傻了,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出了这么大的误会,自己一直都是“木头,木头”叫的,从没有人说什么错了,也从没有人横加指责,难道是他现在升官进爵了,名讳是禁忌,幽玥宽慰道,依旧对仆厮笑脸道,“那就麻烦您通报一声,我要见你们公子爷”
“怎么了?怎么了?大门口的怎么闹哄哄的,转身撒个尿都不得行啊?”另一个仆厮装扮的人从侧门边转身嚷嚷着走出来。
“嘿,老子我今个真不知撞了哪个霉星,这臭要饭的还要见公子爷,公子爷哪是他这种人能见的,公子爷是天生贵胄”
“走走走”一个仆厮上来就给了幽玥一掌,把幽玥推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哪有饭去哪要去,公子爷不是你这种要饭的说见就见的,只有像老子这种人才能见到公子爷天天进出此门,懂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幽玥突然想到脖子上那半块翔龙玉,付哥哥曾说见玉如见人,只要有玉,只要玉在,她就跟付哥哥永不分离了,“这两位大哥,我有玉为证”幽玥忙不迭地把玉奉上,她现在所有的心思与希冀都寄托在这块玉上,“付哥哥,你会明白玥儿的心,玥儿的情”
“放屁,公子爷也不是你这种贱民能见的,一块破玉还想糊弄大爷,滚你娘的”啪的一声,玉被无情的扔在台阶下,溅起的灰尘很快飘落在其上,让通体的玉色染上了污物,“我的玉----我的玉----”还未等幽玥惊叫出声,她自己也被一股大力推到在地上。
紧紧攥着手中半块翔龙玉,泪水再也忍不住顺颊而下,这一跌也把自己从梦的天堂跌回了残酷的现实,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自己这是在害付哥哥,是把整个付氏家族往断头台上送,她是罪臣之后,亡将之女,曾经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们就像太阳里的两束光,发光发热温暖着彼此,却永无交点。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们?她什么都没做,她早已用一颗宽容之心去对待世间的恩怨情仇,师父说告诉她父辈与祖辈们的过去并不是记仇而是缅怀,她只想跟她的付哥哥在一起,可就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可能,今生今世都不能够,为什么-----为什么-----心因饱经忧患而疲惫,眼因多流泪水而清明,豆大的泪珠落入尘土中,很快就被风干了,似乎未曾有过。
最是无情问归期,遥遥无期最伤人。
春生意,意生春,年年春日把花嗅,蕊香招蝶引蜂来,嗡嗡鸣鸣增春意。
伤别情,情别伤,涓涓灞水日复年,柳枝临水独自倚,形影相吊徒伤情。
“这个
死要饭的,不知廉耻,还要见公子爷”
“我说现在连个要饭的还想攀龙附凤,这世道……”
“公子爷是他那种人能见的,痴人说梦”
两旁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热闹看着幽玥的一举一动,冷言冷语像风一样往脑子里灌。
高高在上万人仰,落魄红尘众人踏,各自冷暖各自知,冷暖在心各不一!
再次看到“付府”那两个烫金大字,它是那么的刺眼、扎心,“是呀,如今他是众人敬仰的公子爷,而自己是亡将之女,无依无靠,自己只会给他带来灾难,既然今生无法携手,那就祝福他吧!”幽玥的心从未如此痛过,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天不如愿,彼此都没有错,错在各自的命,命中有缘无份,彼此徒牵挂,心痛的恨不得拿刀剜出来,自己所有的千辛万苦,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又是为哪般。“既然彼此都放不下责任,那就偷偷的看一眼吧!了结自己红尘中的一个心愿吧!”幽玥小心的拾起翔龙玉,用衣袖轻轻的抹去上面的尘埃,擦干眼角的泪珠,爬起来,一步步挪到门口石狮子旁,颓然地坐了下来,她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能做,她只想见付穆宣一眼,只一眼!
到底谁在为谁打算,到底谁又在为谁度量。
靠着冰冷的石狮子,心也渐渐冷却下来了,头脑中那个叫嚣的念头也去了,时间空间上只剩下一个字----悔!幽玥悔自己怎可如此去毁了付哥哥的一生还有他的家族,世上何人能抵丧亲之痛,灭族那是蚀骨之痛,幽玥不想看到这种痛在人间蔓延,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愿见一眼,就够了,就知足了。
世上爱的结果有成千上万种,可自己的却是最伤最痛的结果中的一种。
“喂,老张,你有没有发现那个臭乞丐跟戚夫人长得颇为相似?”
“拉倒吧,戚夫人是公子爷的侧夫人,身份尊贵,是个臭乞丐能攀比的吗?”
“是----是-----夫人菩萨心肠,施财施药,救民于难,宽厚仁慈!怎会是个乞丐能比的,瞧我这笨嘴,笨拙,嘴拙”
一切对幽玥来说都静止不动了,她要等,只为见一眼!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决定,自己的心太苦了,那就放纵这一眼吧!
天渐渐的暗下来了,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静下来了,远远眺望西边的天空,那儿的色彩如此鲜明,时而如群鹤起舞,顷刻间又似美女翩跹,忽而一座宫城宫殿,美美色碧落黄泉,奧,可这一片千变万化的艳阳天不属于幽玥,对自己来说是一景梦幻,纵然自己倍感畅然,纵然自己感受到美轮美奂,可那不是真实的留恋,若自己真的迷醉其间,那结局也只有“春流到夏,秋流到冬”的泪水涟涟。
万家灯火万家情,却没有一份情可容纳自己,“付府”高悬的灯笼再亮也照不进心里,莫让浮云遮望眼,那又如何,柳暗花明又在何时何处?真实美好的时刻永不呈现,对此时的幽玥来说,一切都在明暗间,路在脚下,可明天又该何去何从,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去珍惜,大师兄杳无音信,师兄们为国捐躯,师父避世了,父亲战死沙场,萧真师父远走异乡,天恬为爱不顾一切,千然因怨怀恨而亡……,生命中一个一个离去,还能留下什么?还会留下什么?自己如何才能拨开云雾,何时才能见月明?
“咚---咚---”有规律、铿锵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身下的土地都颤了颤,直觉告诉幽玥是付穆宣回府了,没有欢喜,没有悲怆,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赶紧隐蔽在黑暗中,谁都不能瞧见,对于付穆宣来说,自己是个已死之人,那段美景只属于夕城,属于琼琅山脉的角角落落,今天他一定要替她复族,还慕容战将军清白,只有这样,在九泉之下面对她时,可以笑靥如花。
两盏宫灯如夜的精灵,开放在夜的怀抱中,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公子爷夫人回府了”,付府大门一开,一下子涌出了许多男男女女,那脚步声踏在石板上也踏进幽玥的耳中,那渐缓的马蹄声踏在石街上也踏在了幽玥的心中,付穆宣来了!近在眼前,相距几尺,还能相认吗?这个答案彼此都清楚,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可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哪怕是为自己找个勉强的理由也好,既然无法与相爱的人携手终生,那就默默祝福他与别的兰心秀慧的女子幸福美满吧!爱一个人不一定非占
有,只要他幸福快乐,就比什么都重要。
“付哥哥-----付哥哥----”幽玥在心中低声呐喊着。
付穆宣从车上跃下来,虽背对着幽玥,虽说夜色很浓,可幽玥一眼就断定那是付哥哥,那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可现在又是如此的陌生,曾经千百次,自己躲在他背后,瞧着那气宇轩昂的背景发呆,在心中小小的期盼着,转过来,转过来,可真面对时,自己的脸就成了熟透了的柿子,而付哥哥总是对自己笑,笑得风清淡雅,笑得眉眼高扬,依旧是背影,曾经它属于自己,现在还有永远都是别人的。
一位夫人从帘后探出了半个身子来,因为离得远,在烛火摇曳的波动中,幽玥隐约见其披了件雪白的狐裘,用素银簪子绾着简洁却极雅致的灵蛇鬓,银簪通体纯白无纹,却镶了颗光润明洁的雪亮珍珠,头上再无其他繁琐饰物,可就这根朴实无华的银簪让其整个人显得肃静又高雅,那双黑眸在夜色中如明珠般灿亮起来,夫人步履微颤,大腹便便,付哥哥在一旁亲热搀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朝府门走去。
走近了,走近了,当模模糊糊的看清戚夫人那张脸时,幽玥如遭雷击,她是她?还是她是她?她们有八成相似,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幽玥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真心的祝福他们琴瑟和鸣、恩爱白首,只要付哥哥好,她就没有什么好渴求的,既然自己无法做到,那就让别人在他身边嘘寒问暖吧!
府门慢慢慢慢的合上了,在合上的前一瞬间,付穆宣回头紧盯着门口的石狮子,心底有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告诉他,他朝思暮想的人在那,在门合上的一瞬间,付穆宣终于无奈的笑了笑,那笑中透露出了对人事间万事万物的无限苍凉,如果有来生,他愿做牛做马来偿还这段情,可今生无望,终究是自己负了她!不知玥儿在九泉之下可怨恨自己。
戚夫人看见夫君如此凄美的笑容,心似被那寺庙中的撞钟柱狠狠敲了一下,她与夫君看似恩爱,但恩爱的背后是彼此都不能也不敢触及的“秘密“,她知自己是代替品,只因自己与墙上的画像太过神似,但若问人世间有几个代替品有她这样的福气,她就知足了,她明白与一个”死去之人“能争什么,”付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付穆宣一愣,从往事的回忆中醒来笑道,”悦儿多心了,今日在寺庙里进了一天香,悦儿也累了,来,小心点“付穆宣搀扶住戚悦,似乎手捧至宝般呵护,这一切只是他清楚,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弥补对幽玥对歉疚,玥儿那么纯洁、善良,一定能明白他的苦心。
不知不觉的幽玥泪流满面,不是心酸,不是心痛,而是喜悦!
士子落第,将军被俘,后妃失宠,寡妇丧子,这是古人常说的四大失意之事,幽玥不赞同,对每个人来说,失意不是一个具体的范畴,例如今夜的她,所以说“人生失意无南北”,今夜没有战场上十面埋伏的壮烈,独倚石狮,独享明月,也算是享受了春江花月夜的静谧,若没有这种失意后的平静和沉思,自己也就不可能拥有这份朗月寒潭般的心境。
天下雨了,如一位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媳妇儿,淅淅沥沥,断人心肠。
曾经的欢笑/那些逝不去的流金岁月/在生命的每个角落里静静的哀悼着/谁说会永远守护它/可一切均是烟花般绚烂/今生彼此已去/人海茫茫/只为编织一个明天
今夜这个寂寞的夜晚,独倚石边,感受生命跳跃的生长与生命的游离,感觉生命的快乐与悲伤,“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从绿意盈盈到残叶纷飞,一生起落沉浮,幽玥感到自己就是一棵树,以前一直在大树的庇护下茁壮成长的小树苗,没有风雷霹雳,没有冰雹雨雪,只有无微的关怀,只有至诚的呵护,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大树一样颓然横卧于地,生命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朝霞与落日只是一转身,曾经,只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像阳光下的池水,时时泛起温暖的涟漪,到如今才明白,人是需要长大的,而长大的代价便是苦楚。
既然自己无法哭泣,那就让苍天流泪吧!
幽玥扶着石狮子站了起来,最后一眼一切依旧,走进了如牛毛、如细雨、如绣花针般的雨幕中,今夜什么都没有,只有形影相吊,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纤长、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