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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地九重(上)
夜,无眠;昼,无神。
仰卧于杂草丛中,口衔枯叶,薛衣侯此时心境糟糕到了极点。
原本还算得体的深衣早已破烂不堪,血污、泥渍等更是让其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薛衣侯摸了摸脸,禁不住幽幽一叹,之前乘雪给的人~皮面具,也在昨日被人用剑斩破而丢弃。
也幸亏了那人~皮面具,不仅逼真,更是坚韧,否则,丢的就不是一张假皮,而是彻彻底底的毁容了。
距离夜未央上发生惊变,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了。
半个月里,薛衣侯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死里逃生,更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伤痕。
缓缓起身,向四周望去,尽是齐人高的野草灌木,看似一望无际,但薛衣侯却深知,这一切根本就都是假象。
不说其他,只是在他右手边,前行百丈,眼前所见,便会化作无尽的戈壁沙漠。
进一步草原,退一步荒漠,完全两个世界,相隔的却仅仅是一道近乎透明如同水泡的屏障。
记得,半月前,自己被卷入夜未央,也不知被灌了多少湖水,在那般波涛汹涌下,哪怕是水性再好的人,也是无能为力。
就在薛衣侯昏迷前暗叫我命休矣,可清醒过后,却懵懂的发现,自己正半埋于炙热的黄沙之中。
或许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又或许是沧海桑田的环境变化,让薛衣侯很长的时间里都陷入失神,直到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刺入他的右肋,才豁然惊醒。
眼前的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神色萎靡,便是身形也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栽倒于地,可这一切依然无法掩饰其眼神中近乎疯狂的狠戾。
薛衣侯心中虽疑惑对方的杀机,但却无暇发问,而是在条件反射下揉身而上,强忍着肋间的剧痛,屈身一转,到了那人的身后,于此同时,双臂狠狠的锁住了对方的脖颈。
生死间爆发的力量无疑是惊人的,在薛衣侯野兽般的嘶吼中,双臂的力量不断提升。
咔嚓一声,怀中之人便瘫软倒地,脖子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
那是薛衣侯进入这陌生天地后杀的第一个人。
薛衣侯不是第一次杀人,事后自然也不会产生杀人的快感或者忧郁忐忑,反倒是眼前一黑,踉跄中摔倒于地。
那是体力不支的现象。
直到那时,薛衣侯才陡然发觉自身情况的糟糕。
长时间的昏迷,让他身体的肌肉本就处于僵硬状态,突然间的发力杀人,紧张加上亢奋,自然而然的就会消耗极大的体力,从而产生眩晕之感。
但这还只是次要的,一番检查后,薛衣侯骇然发现,自己那打熬了十余年的玄修修为竟然完全使不出来了。
全身的筋脉仿佛被堵塞了一般,明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体内残存的玄黄之气,却偏偏难以调动分毫。
这一发现对薛衣侯而言,可谓是晴天霹雳。
要知道,所谓玄修,其铸建的基础便是玄力,而当修为没有突破入室境进入持节境,玄力未凝,便只能依赖吸纳于体内的玄黄之气。
玄黄之气无法调动,意味着薛衣侯毕生所学的武经、文卷,甚至
滋养出的力量、柔韧性都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换言之,此时的他,比之凡人,也高不出多少了。
看着脚下的尸体,良久之后,薛衣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人的衣着虽然破败,但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其面料颇为珍贵,绝非一般人穿得起的,尤其是其腰间更是别着一枚玉佩……两者相加,薛衣侯可以断定,其身份定然不凡,而有此身份者,若说没有玄修,打死他都是不相信的。
一个玄修之人,在薛衣侯失神之际猝然偷袭,却只是刺中了薛衣侯非要害的右肋,甚至在衣服的保护下,只擦破了些皮,这怎么想都透着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人跟自己一样,全身修为同样被封印了。
修为被封,再辅以身心俱疲,如此一来,必杀的一剑刺歪,也就合情合理了。
相比之下,薛衣侯此时的情况虽不乐观,但还是要好上很多。
精神或许萎靡,体力或许不足,但总还有还手之力,或许是他苏醒之后,就一直停驻原地的原因了。
反观那杀人不成反被杀的倒霉鬼,看其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正因为如此,本就不足的体力,在行刺之时,便已经消耗殆尽了。
弄清楚其中原委之后,薛衣侯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原因很简单,他饿了。
不仅是饿,甚至可以说是饥肠辘辘。
或许,同样的感觉也出现在死者生前。
想到死者生前那散发出野兽般凶芒的眼神,薛衣侯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对方怕是已经将自己当做了猎物,是真正能够填饱肚子的猎物了。
想到这里,薛衣侯禁不住有些胆寒,不是因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是因为自己当前的境遇。
难不成,自己也要……
再看一眼脚下的尸体,薛衣侯一阵反胃,差点没有呕吐。
不,绝对不行,哪怕饿死,也绝对不能吃人。
薛衣侯暗下决心,接着便想要寻找对策,四目望去,尽是无边无尽的荒漠,除了沙子,看不到任何能够充当食物的东西。
薛衣侯不死心,弯下身去,寻检脚下的尸体。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他希望能从尸体身上找到一些果腹之物。
名贵的衣服,别说早已经破烂不堪,便是完好如初,在如此情况下,也不值一钱。同样的,还有那枚玉佩。
最终,当薛衣侯将尸体剥个精光,除了衣服、玉佩外,所剩无几的收获中就只有之前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破烂短剑以及一个香囊。
或许是被水泡过原因,香囊除了散发出阵阵的馊臭味,没有丝毫的馨香,至于里面装的东西,薛衣侯没有半分的兴趣。
都这种时候了,钱财远不如一块硬邦邦的面饼诱人。
一时间,薛衣侯颓然倒地。
唯一的侥幸破灭了,带给他的是无穷的绝望。
绝望之人的行径,是无法预测的。
有的,会决然自戕,以便让自己尽快的从痛苦中解脱。
有的,疯了,心智崩溃下,彻底的沦为行尸走肉。
至于薛衣侯,他选择的是坦然面对。
既然身处绝
境,那么在死之前,就尽量的弥补遗憾好了。
薛家的仇,是注定报不了了,多想无益,只会让自己痛苦。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薛衣侯歪着脑袋,细细回想,这才发现,自己此生的遗憾竟然那么多。
薛家血仇、聂老头以及越云喜的踪迹……嗯,还有……
想到某处,薛衣侯急忙在身上寻找起来,但最终却变成苦笑。
端脑……丢了,换言之,他也失去了与另外一个世界的爱人话别的机会,又是一桩遗憾啊。
此时的薛衣侯,除了身上的衣物,再无其他,丢的不仅仅是端脑,还有从越云喜那得来防身的青铜长剑,嗯……那是聂老头的剑。
丢了就丢了吧,坏消息已经足够,也不在乎多加两个。
当然,也不能说,薛衣侯就真的身无长物。
他的腰间也还挂着随身的香囊,瘪瘪的,显然里面并没有多少银两。
再看堆在身前的战利品,衣服不稀罕,玉佩算是不错,但以薛衣侯的眼力,不难看出,其品质极为低劣,甚至算不得入品,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沦为饰品。
短剑,不仅锈迹斑斑,剑刃更是卷曲,再无锋利可言。
至于香囊……
下意识里,薛衣侯解开香囊的系带,倒提着甩了甩。
不出所料,几枚散碎的银子以及些许铜钱从中掉落。
“嗯?”就在这时,原本心灰意冷的薛衣侯却是惊咦一声。
只见那从香囊中抖落,半埋入黄沙的银钱之中,赫然还躺着一个特别的物件。
而那物件,对薛衣侯而言,并不陌生。
那是一块乌黑色的菱形木牌。
似乎想到了什么,薛衣侯急忙解下自己的香囊,同样的从里面掏出了一方木牌。
同样的乌黑色泽,却是圆形,制造粗劣,其中一面刻印着“八十一”三字。
再看那菱形木牌,形状虽不相同,但材质却是完全一致,在一面上,更是同样的刻印着数字——三十二。
就当薛衣侯用空着的左手拈起菱形木牌时,莫名的,他竟然感觉一股力量作用于两手之间。
薛衣侯越发的惊奇,眼神闪烁,若有所思,最终顺着那股力量,慢慢的拉近两手的距离。
两手之上,各自握着一枚木牌,随着距离的拉近,彼此间的神秘力量竟是越发大了。
就像是两块磁铁,且身怀阴阳两极,当最终碰撞在一起时,便紧紧的吸附,饶是薛衣侯,以他此时残存的力量,竟是难以分开。
木牌的来历,薛衣侯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也让他知道了身旁尸体的一重身份,赫然跟自己一样,都是在广陵城中接受了那些修行宗门分发的凭证,借此获得历练资格,希望有朝一日进入其中的怀梦者。
毫无理由的,薛衣侯想起了乘雪,准确来讲,是当他卷进惊涛骇浪前的乘雪。
薛衣侯自知,当时的自己受到了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拉扯,而近在咫尺的乘雪,却没有半分感觉。
再想想,她当时的解释。
“因为你身上有一物件,我没有。”
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