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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应该什么都听不见的左耳,此刻却轰鸣得厉害。冰凉的钞票滑进领口,蹭过皮肤,有几张刮擦过乳/头,最后掉落堆积在腰腹。骤然拉近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近到气息相融,骆丞画只觉得太阳穴阵阵发紧,似要将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
云暖说完,站直身拿好包,微微一笑:“再见。哦不对,应该是再也不见。”
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就被一股大力撞得往前扑去。骆丞画欺身将云暖压在门上,咬牙道:“既然再也不见,你今天又为什么要出现?”
他完全忘了是他的寻狗启示才有了两人十二年后的重逢,忘了当时在电话里乍闻云暖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就想挂断电话,有那么一瞬间连狗都不想要了,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假装陌生人,约云暖见面还狗。
他明明不想与云暖再有任何牵扯的,可看她丝毫没有认出他的声音,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愤恨,有些不甘。
这个……这个绝情又凉薄的人!
云暖挣扎得气喘都没能挣脱骆丞画的禁锢,索性放弃。她把脸埋进臂弯,觉得这个问题着实可笑。当年是他一声不吭的玩消失,虽然事出有因,他远赴外地求医,但之后那么多年音信全无,到头来却搞得好像是她对不起他似的。
骆丞画被云暖挣来扭去撩拨得火起,看她忽然不挣了身体却轻颤,不由低头看去。恰这时云暖别过脸来,骆丞画的唇就这么蹭过她的脸,落在她的嘴角。
两个人像触电似的猛然分开。云暖转身背靠着门,伸手沿着被碰触的痕迹使劲抹了把脸,嗤笑:“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不想看到我就管好你的狗,下次走丢可别再网上登什么寻狗启示了。”
她本想再说几句狠话,终是忍住了,觉得没必要。既然他不想见她,那就当做今天没见过好了,十二年是怎么过来的,二十二年,三十二年也可以怎么过去,没有什么区别。
骆丞画眼神幽暗难喻,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汹涌澎湃,随时都会掀起滔天巨浪,翻腾席卷着将人吞没。然而很快他就平静下来,静深的黑眸仿佛沾染了冬雪,变得冰冷而疏离。他没有说话,就这么无悲无喜的看了云暖一眼,转身回客厅。
云暖心里酸酸涩涩的,直到电梯上的数字依次往下跳,她才背靠着电梯墙,深呼一口气,再缓缓用力吐出。
十二年,他能跟个陌路人似的音信全无,十二年后她还在奢望什么?面对一个十二年没见过面甚至没想起过的人,他即使给钱也在情理之中,可笑的是她的反应竟然像是被伤害了一样。
回忆纷至沓来,又被强行中断,云暖坐在出租车里,思绪乱得像一锅粥。收音机里电台主持人讲着煽情的话,话过耳畔,她一句都没有听清。不一会儿,熟悉的旋律响起: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
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
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你为何情愿
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
车窗外的霓虹一路倒退,就像光阴一刻不停地往前,没有什么不能改变。云暖怔怔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忽然委屈又难过。
她知道十二年没见,生疏再所难免,却没想到两人会生疏到这种地步。从乍见到离开,骆丞画没叫过她的名字,没说过一句好久不见。而那个曾经陪伴她度过童年、少年的人,那个手把手教她写字、画画的人,那个总是把好吃的留给她的人,那个私下里总爱温柔唤她“宝宝”的人,终究伴随着时光,湮灭在岁月的长河里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云暖的沉思。她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苏汐”两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怎么地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电话接通,苏汐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来:“囡囡,你在哪里?囡囡,我们一起去找阿哲好不好?”
云暖和苏汐从小一块儿长大,因为当地的方言“暖”字跟“囡”字同音,苏汐一直跟着云父云母喊云暖“囡囡”。
云暖一听就知道苏汐又喝多了,她赶紧报了个酒吧名,示意司机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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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丞画追出来的时候,电梯刚好在几步开外合上。他转身冲向楼梯,一口气跑到楼下,远远地看到云暖坐进出租车。他下意识地摸摸左耳,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就算云暖没有在电话里认出他的声音又如何?就算她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又如何?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再见也表现得不带一分热络,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忍住。他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动怒,准确地说,是没像刚才那样情绪起伏、态度恶劣过了。
他有些后悔,更多的是懊恼,云暖显然没在电话中认出他来,她只是单纯地捡到一只狗,看到失主上网寻狗,主动把狗送还,说到底是满腔热忱的来做好事的。
当年那么绝决地拒绝他的人,他不觉得再见还能是朋友,只是他没想到云暖的反应会这么大。但这么晚了,怎么说他都不应该让一个女孩子孤身回家。
骆丞画驱车一路尾随那辆出租车,跟着它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他坐在车里,看着云暖急匆匆推开酒吧的门,眨眼消失在门后。
她推门的姿势熟捻,绝非初次进这间酒吧。骆丞画面无表情地想着,手机的页面停留在“27”上,终究没有拨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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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找到苏汐时,苏汐正坐在吧台前,朝对面的小帅哥伸出五个手指。对面之人爽快地回了个OK手势,苏汐拎包起身。三月的天,乍暖还寒。苏汐身着紫色长袖连衣裙,米色风衣挂住臂弯,趔趄的脚步尽显腰肢细软,一举一动透着风情无限。
云暖疾步过去,不料那小帅哥先一步绕过来,扶住苏汐的腰。云暖眼皮一跳,拦在两人跟前,几乎带着点儿恳求:“小汐你醉了,跟我回家吧。”
酒吧的灯光流火似地划过苏汐的脸庞,忽明忽暗、诡异斑斓。她似醉非醉地眯起眼睛,半天才看清挡住她的人是云暖,露出一个苦笑:“我没醉。囡囡,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那笑跟掺了砂似的,硌得人心里酸疼。
云暖、苏汐和何哲是小学同学。六年级时何哲转校,到高中又与云暖同班。高考后,云暖考上S市的F大,何哲则进了H市的Z大。进Z大的除了何哲,还有苏汐,苏汐与何哲就是在大学里谈的恋爱。
苏汐从小是个美人。她的孔雀舞艳惊全校,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校花级的人物。高中后,苏汐忽然放弃报考艺校的梦想,自此刻苦读书,再没有跳过舞。不再跳舞的苏汐依然美丽,从小打下的文艺底子,让她走路像跳舞、说话像唱歌,即使有了男朋友,依然追求者不断,但她从未正眼瞧过。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苏汐与何哲走过七年爱情长跑,眼看着就要走入婚姻的殿堂,何哲会突然提出分手,任苏汐如何哭闹、怎么挽留都不回头。分手后的何哲一门心思出国移民,分手后的苏汐则开始了借酒浇愁、醉生梦死的生活。
如果甜蜜使人沉醉,那么伤痛让人不愿醒来。云暖知道苏汐没有醉,她只是不愿在伤痛中醒来。
就这么短暂的黯然光景,苏汐已经越过云暖,消失在灯红酒绿之中。云暖追出去,只看到一抹米白隐没在回廊的转角处。她忙掏出手机拨打苏汐电话,没有人接,打得多了苏汐索性关了机。云暖气得改拨何哲手机,何哲的手机打不通,云暖登陆Q/Q拉出对话框,把心里的气愤和郁闷一股脑地化作文字,发送给何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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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云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浑浑噩噩中似乎想了很多,又说不清到底想了些什么。
半梦半醒中,她好像回到大一那年的五一节,苏汐邀她去H市玩,何哲作陪。她那时单纯又迟钝,他们不明说,她就愣是一点儿没看出蛛丝马迹来。再则高中时何哲喜欢云暖,明里暗里表白过多次,即使云暖没有接受,大学后两人又分隔两地,彼此间却仍保持着频繁又密切的联系。
何哲从没有在云暖面前提及个人感情动向,老实说,云暖曾自作多情地以为何哲心里还没有放下她。
H市是有名的旅游胜地,人文与自然风光俱佳。云暖在苏汐和何哲的陪同下,尽兴疯玩了几天。最后一天的晚上,三人饭后唱K,何哲拿出一只梨,仔细地削皮后一切为二。
云暖当时还特傻地问:“怎么切成两半?三个人切三份啊!”
何哲将其中一半梨递给云暖,解释:“苏汐不吃。”
苏汐在一旁笑着点头附和,随后起身去了洗手间。云暖一边啃梨,一边还没心没肺地想,都说梨不能分着吃,分梨预示着分离,这可真是要不得的迷信思想。没等她啃完梨,便听一旁的何哲道:“囡囡,以后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云暖心里“咯噔”一声,茫茫然抬头看何哲。何哲回她一笑,那样子像是失落,又像是释然。
苏汐很快回来,谁都没有再开口。云暖一口一口咬着手中的梨,想起整个高中时代她与所有男生保持距离,唯独除了何哲;想起每天晚自习后,何哲都会送她回家,两人在她家小区门口点两份砂锅当宵夜,互换着彼此喜欢吃的东西,总有聊不完的话……云暖想着想着,只觉得梨这么难吃的水果,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云暖想她也许曾经喜欢过何哲,一点点。也正因为只有一点点,所以当时惘然,失去亦不觉得可惜,及至多年后回想,依然觉得这份感情朦朦胧胧、似是而非。
至于另一个人,早就放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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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一晚上睡得极不踏实。梦里走马灯似的场景流转,有些印象深刻,有些转眼即忘。然后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身后有人追她,像小时候无数次梦到的场景一样,她害怕极了,一路拼命奔逃,却发现自己始终围绕着一个圆圈打转。
没有出路、无限循环、永无止境,可她还在没命地跑着。身后渐渐没了脚步声,云暖不敢停步更不敢回头,她急急奔过一个转弯口,刚想喘口气,就猛地看到消失的脚步等在前方。
“丞画哥哥!”一声惊喊,云暖惊坐起身。
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一束束投射在被子上,光影里能看到浮尘在空中飞舞。云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有汗从她的额角渗下,她伸手一抹,用力闭了闭眼睛。
梦中的那张脸再次跃入脑海,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