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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刚从孙府出来,便被乔四带到一边巷子里问话。“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回大人,小的按大人所说,已告诉她真相。”
“嗯,很好,你回去吧,听候召唤。”乔四扔给阿三一贯铜钱,阿三欢天喜地去了。
乔四回衙门见马彪文。马彪文问:“事情妥了?”
乔四点头,“回大人,办妥了。”
马彪文眼望窗外,缓缓道:“很好。”
乔四道:“袁大人,卑职实在搞不懂,您为何要替那坏小子开脱?”
“哼,不开脱又能怎样,你没见于秀英那样子根本就没有找布丁寻仇的意思吗?”
何大劲在一旁,道:“还不如做个人情,叫她炮口对准天堂寨,如果剿灭天堂寨,咱们坐收渔人之利,又是大功一件。”
马彪文笑道:“你可以做我的军师了。于秀英就是把利刃,她不去砍布丁,总得砍个对咱们有利的人吧?我们只需坐享其成。至于布丁嘛,他的苦日子即将开始了。”
布丁从于秀英处回来,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地,对于秀英的豁达心里十分感激,他以为于秀英是想通了,他是官差,守卫大牢是份内职责,她儿子带人劫牢本就罪该万死,怨不得他。这就跟刑场上的刽子手一个道理,虽说杀人无数,却没有找他寻仇的。他并不知道其实是因阿娇和阿三的话对于秀英起了莫大的作用,此时的于秀英已将仇恨转向天堂寨,但于秀英也明白天堂寨是经营多年的一个老土匪窝子,单凭她一人之力想拿下难比登天。天堂寨处于临淄地界最南端的崇山峻岭之中,向来不在本地犯案。所以,布大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并非布大人不想剿灭他们,而是,自知没有上郡的支持,单凭临淄一县之力,是绝不可能端掉贼窝的。
傍晚,布丁心情大好,在街上买了炸货,沽了半坛好酒,回家与布毛对饮,将张大婶一家也一并喊来。张大叔平素很少在家,今日工休,早早回家,得以两家凑齐。张大叔指着屋顶赞道:“大叔我做了一辈子泥瓦匠,这活干的精细啊,不是寻常的窑匠队伍。”匠队伍。”
“这些我看不懂,大叔你从那看出精细来了。”
“说起这些我在行,你瞧瞧你这屋子的梁,俗话说看屋看梁,梁正则屋正。你看梁上每一根檩条,都是楠木枝所做。”
“楠木?本地似乎不产吧。”
“哎,本地产就不值钱了,你别看只是些细枝,楠木极为结实耐用,用楠木做的屋子几百年不朽烂,楠木还会发出异香能驱虫避蛇,通常碗口粗的楠木都被达官贵人们收取。据说紫禁城里的房子也不全都是用楠木做的。所以,你这屋子有些楠木的枝条,你应该知足了。”
“哇,好。”
张婶婶道:“布丁啊,看不出那母老虎挺舍得给你用材料啊。”
布丁道:“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大叔不说,我还一直瞅着这些檩条别扭呢,总觉得太细了。”
张大叔道:“细?每一根都能抵得上一株碗口粗的杨树。”
布毛道:“咳咳,越说越发不踏实了,他大叔,你给这宅子估个价?”
张大叔道:“从进门起,我就心里算计了,这宅院前前后后的少说也得值个七八百两银子。”
布丁本来还挺揪心,闻言放心了。可布毛给下了一跳,蹦起来,道:“你这混小子,快去把屋子退了,咱爷俩大不了去铺子里暂住。”
张大婶忙拦住道:“你怕什么呀,布丁不是去把债还了吗,就你那铺子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咋住俩活人啊?”
布毛捶胸叹气道:“咱们什么人家,住这么好的宅子折寿啊。”
“哈哈哈……”陡听门外传来一声长笑。屋门旋即被一脚踢开,何大劲带领十几名衙役,出现在门口,何大劲道:“老布不愧是城里出了名的厚道人,很知道自己的斤两,但儿子不随你,毫无自知之明。来人呐,捆了。”
不由分说,布丁被衙役绑了个结结实实,押向衙门。布丁瞧着阵势,心里暗叫不妙,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瞬间席上心头。这种感觉既让他害怕,也让他浑身充斥无力感,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可谓是百感交集,最后便只化作不祥的预感,使得他一路上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地就已站在了大堂之上,所处身的位置竟是被告石,这里他曾将多少人绳之以法。而今,他站在这里,马彪文则衣冠楚楚坐在公案之后,何大劲和乔四分立两旁。
马彪文嘴角挂着一丝掩饰不去的笑容,在布丁看来那是无尽的嘲笑。马彪文轻轻一拍惊堂木,两边衙役敲动水火棍,齐喝:“威——武——”
布丁终于回过神来,脑子又开始转动起来。他先不说话,看马彪文的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样的药。
马彪文开口道:“布班主,啊,不对,嫌犯布丁,你可知罪?”
布丁摇摇头,仍未说话。
马彪文道:“看你那一头雾水的样子,连本大人也觉得是冤枉了你,可是铁证如山,任你再机狡,也逃不过法网恢恢。”
布丁开口了,“马大人,白日在衙门值役时大人还对属下谆谆善诱,悉心教诲。却不料,到了夜里就换了副面孔,不知大人给属下安排了什么样的罪名?”
“混账!”何大劲在一旁接话,道:“你这小子,坏事做绝,以往打着公义的旗号,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要不是布泰诨偏向你,你早该进大牢里反省去了。”
“何班主的意思是说我以往的罪孽不少,那就请你列出些罪状。”
“这……”何大劲立时哑住。
乔四慢条斯理地道:“只一条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马彪文道:“布丁啊,即便你有些过失,看在你以往的功劳上,布大人都一笔带过,我这新任的县令也不与你计较,但你最近所为着实过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大人说了这么多,仍未切题,难道是看我布丁以往的功劳不顺眼吗?”
“你……哼!果然是牙尖嘴利。那好,我且问你,你现在官居何职?”
“快班班主。”
“好,那你年俸多少?”
“每年六两工食银。”
“至今供职几载?”
“一年多。”
“呵呵,那本官问你……”没等他说完,布丁抢话道:“大人是想问我的新宅价值几何吧?”
此话一出,立把马彪文噎住了,他点点头,“正是。”
“新宅价值八百两纹银。”布丁至此已经看出马彪文一伙的意图,老爹的担心印证了。看出他们意图,布丁心里有底,反倒安下心,积极开动脑筋思考应对之策。布丁心里打谱,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搬出尤四娘。不过,有尤四娘在,也不怕他们硬栽赃。四娘不傻,一旦给传唤上堂,必会说借给布丁暂住,干姐借房子给弟弟住,任谁也说不出啥来。布丁想着,心里踏实下来,语气从容不少。
何大劲道:“哼哼,你年俸才六两银子,每月五钱,除去吃喝拉撒能剩下三钱,这八百两的宅子你得攒二百余年,你说你没贪赃枉法谁信哪?”
布丁道:“何班主的算法精妙,可如你所说,你的宅子我也见识过,虽说屋子不如我家的气派,可宅基足有我家两倍大,按当下估价少说也值四百两银子,按照何班主的年俸八两来算,至少也要攒个一百年,何班主贵庚啊?”
何大劲顿时给闹了个大红脸,窘道:“混账……现在是审你。”
乔四走过来,拍布丁肩膀,挤出一副和蔼笑脸道:“布丁啊,你就实说吧,同僚一场,自己人做了错事,岂能跟街上草民一般对付,只要我们彼此敞开心扉,我想袁大人会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布丁道:“我若实说,你们会信吗?”
“当然,”马彪文指着头上清正廉明的牌匾道:“并非我想找你麻烦,实乃是你的豪宅引起了城里的非议,许多人投状告你贪占公银。”
“好吧,马大人我就实话实说。”
布丁见这情形,再不说,恐怕难过这关。想了想,便要实说是尤四娘赠送,话刚到嘴边,只见乔四侧身在身前走过,胸口鼓起一物,似是挂锁一类饰物,走动时,隐有金光从怀中缝隙透出。布丁脑袋只觉轰鸣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歪倒。
布丁想起了什么?——送给尤四娘抵宅款的金挂锁。为什么金挂锁会在乔四的身上,布丁脑袋轰鸣不断,难以思索。
马彪文见他陷入沉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重重一拍惊堂木道:“布丁,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想与我大明律法对抗。”
布丁未答话。
何大劲走上前,探头来看,只见布丁满脸渗出汗珠,乐道:“大人,这坏东西也知道害怕了。”
“哈哈,吓得快尿裤子了。”
“哈哈哈。”
堂上一片哄笑。
布丁开口了,“大……大人,小人知错了。这宅子是我仰仗官家身份,名为赠送,实则巧取豪夺,逼迫寻翠坊建造的。”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马彪文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其实早知道这宅子是尤四娘赠送,却没想到狡猾的布丁居然承认,这一下,弄得他反倒没了准备,一时愣住。
乔四更是吃惊,眼睛迷城一条缝,一瞬不瞬盯着布丁,生怕他使出什么花样。
布丁道:“寻翠坊一半的盈利归衙门所有,所以,小子犯了贪占公务银之罪。属下自知失职,有负布大人栽培,自愿按律法处置。”
当时律法,凡是贪占公务银的,一千两以内处以十年以下刑期,而超过一千两则以死刑论处,布丁故意这么说,便是明着告诉马彪文,你们休想整死我,别以为我不懂法。
马彪文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眼看布丁自己认罪,自己目的达成,却仍是乐不起来,实乃布丁鬼心思太多,不得不防。何大劲在旁咳嗽一声,马彪文看其眼色,点头道:“好,布丁,你果然有担当,省了大家不少麻烦。按照我朝律法,凡贪占公务银者不论轻重,皆要依 法 论处,官差知法犯法,更不例外。”
“是,请大人,请按律问责便是。”
“嗯,看你这么坦诚,本大人便免去了水火棍,来人,签字画押。”
手下人送上认罪文书,布丁毫不犹豫把大拇指按上去。
吴青赵员两人负责押送布丁。以往布丁屡立奇功,二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如今,二人墙头草,随风倒,唯一变的是从快班变皂班而已,拿一样的薪俸,这就是墙头草的好处。布丁则沦为阶下囚。三人十分尴尬,一路无语,到了大牢门口,吴青低声说了句:“布丁啊,元老班主都走了,你为啥不走啊?我们这些人都看透了,偏偏就你为啥看不透。唉,你这辈子是毁了。”
布丁看着二人笑笑,啥也没说,跟他们说了也没用。牢头孙大成见来了新人,别看他在县衙邋里邋遢,什么也算不上,可一迈入大牢,进了他的地盘,他就是土地爷,这里一切都得按他的规矩行事。有一条规矩便是:但凡来了新人,他必须先过手。何谓过手?就是里里外外搜一搜,有金银珠宝什么的,他好先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