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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父债子还,小子,只能怪你有一个卖主求荣的老爹!”武爷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对裴若尘囔囔道。樂文小说|
裴若尘静静垂眸,轻描淡写道:“他是我父亲,纵然我现在不能将你奈何,也不允许你诋毁他的名誉。父亲一生为天朝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忠心向主,绝对不是卖主求荣之人。”
武爷好像听到一件天大的笑话,仰头干笑数声,然后讥诮地反问:“他为天朝鞠躬尽瘁?你真这么认为?”
裴若尘闭紧双唇,固然没回答,眼中的坚定,却比任何言语都明显峻。
可是,在他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一个疑问:父亲真的一心为国吗?
一心为国的人,会在天朝这风雨之秋,因为家族的利益,而对付天朝的第一大将贺兰钦吗?
他心底划过隐隐的怀疑与不安,又很快被自己否决。
从小到大,裴临浦在他心中便如一个真正的丞相,睿智的,宽厚的,严厉的,忠诚的鲫。
他不允许自己怀疑他。
武爷也懒得与他争论,只是用嘴巴努了努前面,断喝了声“想知道真相,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
伊人还扶着裴若尘的胳膊,裴若尘这时轻轻地挣开,低声说了一句‘我没事’,然后跟着武爷,慢慢地向前走去。
伊人眨眨眼,看着裴若尘虚弱却风华依旧的背影,又抿了抿嘴,这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没有追到裴若尘,而是越过他,走到了武爷旁边。
武爷听到她的脚步声,侧头见是她,只是重重地‘哼’了声,却并没有让她离远点。
“武爷,最近你去哪里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伊人紧着脚步跟在武爷左右,扭头好心地问。
武爷板着张脸,没好气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伊人挺无辜地辩解了一句“是你抓我的,我没想害你。”
这倒是实话。
武爷又是重重地‘哼’了声,没有理她。
只是脚下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
伊人已经赶得气喘吁吁了,他看在眼里。
“你很喜欢息夫人?”伊人又问。
这一次,近乎八卦了。
武爷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倏然停住脚步,怒不可遏的看着伊人。
伊人的表情却很认真,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或者挖苦的样子,目光坦然地瞧着他的眼睛。
“你再诋毁夫人的名誉,再再诋毁我的名誉,老夫定会杀了你!绝不食言!”武爷简直须发皆张了,不知道这简单的一个问话,到底如何惹了他。
伊人可没有被吓住,只是淡淡地‘哦’了声,然后低下头,自语道“你果然喜欢息夫人。”
武爷几乎要发狂了。
头冒青烟。
就在他准备暴起的时候,一直在后面旁观的裴若尘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那东西,是一张图吗?”
武爷狐疑地看向他“什么图?”
“夫人的墓地里,我父亲一直想要的东西,柳色一直想找的东西,是一张图吗?”裴若尘安静地问。
武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不语。
裴若尘也不介意,只是用疏淡的语气,继续道:“所有人都以为那张图在我父亲手中,因为当年,他就是靠献图而得到了贺兰家的亲睐——可是,只有父亲知道,柳色他们千方百计想找的那张图,其实是假的。真的图,一直在息夫人那里,后来,随着息夫人一起不见了。现在我们要去找的东西,就是那张真图,对不对?”
武爷仍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狐疑地反问道:“柳色那小子也在找图?”
“我见过那张假图,只是一幅很平常的风光山水,既没有隐形字,也没有秘藏武功典籍,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紧张?”裴若尘淡淡地看着武爷,浅淡而犀利地问。
武爷眉毛一轩,没好气地‘嘿’了句:“你小子都要死了,还多管闲事!等到了夫人墓地,我就将你火化,以祭夫人在天之灵!”
裴若尘垂眸不语,却不是被这句话所摄,仿佛在思忖什么一直未能想通的疑问。
武爷见他这样的表情就来气——为什么如今遇到他的年轻人,都不怕他了?
伊人是这样,贺兰雪是这样,裴若尘也是这样。
他们的表现,让武爷很挫败啊很挫败。
“咳咳”被忽视在一边的伊人似乎被风沙呛了一下,突然咳嗽了几声,打破裴若尘他们的僵局。
然后,她漫漫地眺望远方,说了一句似乎没什么意义的话“是不是要过年了?”
时值年关。
平常百姓,家家户户,已然张灯挂彩,喜气洋洋,除旧迎新了。
他们呢?却还在相互算计,喊打喊杀着。
一年复一年,何处是停歇?
武爷闻言一怔,随即也是一脸感慨“是啊,又是一年了。夫人已经过世十五年零五个月了。”
裴若尘也从沉思中回神,清淡地看着伊人,看着看着,眼神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柔柔的东西来,仿佛要将人融化般的温浅。
“我们走吧。”他又很快地低下头去,淡淡道。
武爷率先走到了前面,伊人这次落到了后面,与裴若尘并肩。
他们走得不快,但武爷显然比上次多了许多经验,带着他们东绕西拐,路途缩短了许多。
黄昏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片由大石头构成的戈壁滩。
远远望去,如废弃的城堡,是荒原里遗忘的罗马建筑。
“今晚就在这里了。”武爷将他们领进一个天然的岩洞里,转身点住裴若尘的双腿,待裴若尘软倒在地后,他粗鲁地说道。
“这里已经是捕鱼儿海了,是吗?”裴若尘平静自若地问道。
“你知道就好,这里地形诡异,稍有差池便会永远也走不出去,老夫奉劝你们,最好少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夫,还能多活几天。”武爷恶声恶气道。
裴若尘没有再说什么,神色静谧,似乎是被捕鱼儿海吓住了。
武爷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起身道:“老夫去打几只狼来烤着吃,你们在这候着。”
话音刚落,他人已走远,很是果断。
等武爷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后,伊人蹑着脚走到裴若尘面前,蹲下来,平视着他。
裴若尘微微一笑,略微动了动——他被武爷点了膝盖上的穴道,行动不得,只能靠坐在岩壁边。
“他真的会烧死你的。”伊人眨着眼睛,担忧道“你得逃跑。”
“暂时不会有事,从这里去息夫人的墓至少还有两天时间,何况,我也希望能去到那里。”裴若尘轻声安慰道。
“只要他不会伤害你,就够了。”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
伊人不语,只是盈盈地看着他。
裴若尘初时自若,哪知伊人这一看,便是许久,一眼不眨,专注而干净。
剔透如初蒙。
裴若尘忽然觉得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即便它是那么轻飘飘,那么简单得没有一丝杂质,他仍然承受不了。
“看什么呢?”他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她的视线,浅声问。
“我在看,你心里在想什么。”伊人淡淡道。
裴若尘失笑,微侧着头,依旧避开她的目光,反问“那你看见了吗?”
伊人摇头,小屁股一扭,就势坐到了裴若尘的旁边。
她的肩膀挨到了他的胳膊。
裴若尘愣了愣,本想挪开,可余光扫到伊人的脸,那么坦然平静的神色——他于是自嘲一笑,头靠在岩石上,方才的慌乱消失无踪,心底一片明净。
“你自己都不知道心底想什么,我又怎么看得到。”等伊人坐好后,她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轻描淡写,便是回答。
裴若尘怔忪片刻,想反驳,踯躅许久,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无法反驳呢?
他一向知道自己想要的。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样一片荒漠的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变成触手不到的海市蜃楼,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裴若尘的目光淡淡移远,远方黄沙曼舞,戈壁连天,如血的夕阳遮天蔽地。
他想说点什么话,一些不怎么相干的话,譬如小时候听到的歌谣。
然后胳膊一沉。
裴若尘低下头,那双秀美的眼睛立刻浅浅地眯起,笑意从眸底广袤无边的荒原里升起,辉映夕阳的灿烂。
伊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头靠着他的手臂,睡得恬静而安稳。
夕阳未落尽的时候,武爷回来了。
他拖着一只耷拉着大尾巴的狼,嘿咻嘿咻得走了回来。
走近一看,武爷怒了。
——他大爷辛辛苦苦去狩猎,这两个囚犯竟然还睡得这么香甜!
可是,就在他打算伸手将那两人敲醒时,手却在空中略微顿了顿。
这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夕阳已经浓了。
红色的天光,黄色的沙粒,裴若尘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影,线条却出奇柔和。
放松的姿态悠闲写意,向前伸展的腿微微曲着,衣
袂翩跹。
而伊人略显差些,睡得全无仪态,鼻子上加两个泡泡便是一副漫画写真。可是这样的睡态,却比裴若尘看上去更美,美如空气,流水,微风,黄沙与夕阳。
自自然然地感染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
所以他的手顿了一瞬。
不过,只是一瞬而已。
然后,武爷的手掌重重地拍到了裴若尘的头上,怒气冲冲道:“小子!你懂不懂尊老爱幼,你不去打猎就算了,还敢在一边偷懒!”
裴若尘应声而醒,伊人也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
第一眼见到武爷,伊人非但没有丝毫愧疚感,而是堆出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欢欣地打着招呼“武爷。”
武爷翘着胡子,重重地‘哼’了一下,看在她笑脸的份上,没有再追究。
裴若尘则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额头,对武爷的举动随即了然,也未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睡着。
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境地里,还能如此毫无设防地熟睡,裴若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与伊人在一起,又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小丫头,你在干什么?”裴若尘正遐思着,武爷又是一声断喝。
他转过头,便看到蹲在地上的伊人,正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触着狼的鼻子。
眼底,明净中,是深深的怜悯。
“它已经死了吗?”听到声音,伊人抬起头,看着武爷问。
“不死怎么吃?”武爷用看白痴的眼神瞟了伊人一眼,等了一会,又不怎么乐意地加了一句:“你不会可怜那只狼吧?”
“厄”伊人没有回答,还是用手指碰触着狼的轮廓,轻柔而安静。
武爷本不想再理她,只是薄薄的夕阳余光镀在她脸上,映着狼毫间稀疏的光亮,那是一幅绝佳剪影,沉郁、纤细,让他这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突然产生了一种畏惧。
莫名的,对生命的畏惧。
“狼可该死,你不杀它,它就吃人,还吃附近居民的羊。”武爷也说不出自己干嘛要解释这样的废话,可就是有种不解释不舒服的感觉。
他受不了伊人的平静与悲悯。
哪知伊人并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或许,根本就没听。
她只是拍拍手站了起来,俯视着那只狼,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狼肉好不好吃?不会太老吧?”
武爷吐血昏厥。
敢情方才那种莫名的肃穆,只是他的错觉?
事实证明,烤出来的野味并没有电视里看着的那么好吃。
伊人吧唧吧唧地咬下最后一块肉,又用舌头舔了舔唇角,这才感叹了一句,‘淡了点。’
武爷瞪了她一眼:丫的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敢唧唧歪歪!
伊人只当没看到他的目光,当然,即使她看到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裴若尘也吃了些,但是吃得很少,全身穴道被封,胃口自然好不到哪里,只是极优雅地吃了两三口,便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还在狼吞虎咽的伊人。
武爷扫了他一眼,酸溜溜道“裴临浦这混账,倒生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儿子。”
裴若尘一直表现出来的闲逸与从容让武爷很不爽。
“家父与武爷间到底有什么渊源,武爷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家父?”饶裴若尘涵养再好,也是要为自家父亲说话的。
“渊源,哼哼,渊源可大了!”武爷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当年,若不是我在乱世中救出裴临浦,他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如此,武爷是家父的救命恩人了?”裴若尘不动声色地问。
武爷不自然地‘恩’了两声,突然丢下手中残留的骨架,望着远方天际,脸色微变。
裴若尘也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武爷的视线望过去:极目之处,荒漠昏昏沉沉的初夜里,时不时地闪过一两簇炫目至极的烟花,冲至云霄,散开,又极快消失在黑夜里。
像信号灯,又比信号灯更加明亮恢宏。
“那是什么?”裴若尘自语。
“是炎国的召集令,难道炎子昊来了?!”武爷下意识地回答,转念一想,似又不对“不是传言说,炎子昊那家伙已经死翘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