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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喧闹繁华,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有三人遗世而立,明明身在万丈红尘,却无人可见、无人可闻。
弥勒指了指蹒跚而来的呼延氏,一脸凝重地道,“请看实证!她就是后世的宝藏天女吒罗佉,和尚听闻人间有类己异象,曾亲至东京城,点化她入我佛门。之后,她陨于求道中途,为的是什么,想必帝君已心有所感。”
程伟沉吟片刻道,“大和尚所言不无道理,若是身在梦中、言其梦,则另当别论。”
弥勒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请女施主上前一步说话。”
呼延氏小踏半步,一脸的凄楚无助,眼眸里带着些许浅蓝,有晶莹欲滴。
弥勒微微笑道,“女施主本应在十日之后,经和尚点化,入我佛门,赴灵山修行。”
呼延氏闻言,紧绷的神经忽然一松,秀眸涟漪渐平,隐有解脱之意。
弥勒颇为赞许的点点头,“经三世磨难,女施主终成正果,得天女神位,号宝藏天女。”
呼延氏不明所以,错愕之际,转而注视着程伟,希望能得到一点启示。
弥勒沉声道,“千年之后,你为此人妾室。他既已亲至,和尚就试试未来能否真的改变。”
程伟静默无语,呼延氏满脸羞红,又气又怒,泪水似江河决堤汹涌而下。
“十日之内,呼延氏不入佛门,一切依帝君所言。”弥勒看了看呼延氏,又道,“时也!命也!若不是千年之后、你莲胎暗结,玄始帝君怎么敢拉和尚入时光长河?”
呼延氏猛地看了程伟一眼,缓缓倒地。
弥勒仿若未见,踏歌缓行,“微妙殊胜不思议,柔嫩香鲜光如日。眉目端正最稀有,身肤细滑如兜罗。口中香气满人间,而生睹者忻瞻视。一心欲求如是人,常加敬慕心不疑。虽示世间种种事,毕竟速成清净道。能使持者到菩提,相共同修无上道……”
程伟轻叹一声,抓着呼延氏右臂向皇城走去,“痴人说梦而已,不要往心里去。”
呼延氏轻抬螓首,泣不成声,“是我做错了吗?我不是想偷生……我只想多看女儿几眼,我舍不得她!”
“彭尚义和那妖道才是罪魁祸首。”程伟说,“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好好活着,至少还能看见女儿长大成人。”
“呜呜……”呼延氏嚎啕大哭,“我要是活着,女儿将来怎么嫁人?”
“若是嫁给彭尚义这样的男人,又何必要嫁?”程伟语重心长地道,“不要轻看自己,也不要小瞧了天下人。周太祖郭威算是本朝开国之君,一后三妃个个贤淑,柴氏、杨氏、张氏、董氏哪一个不是更适之妇?哪一个不被世人所称道?”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女儿!”呼延氏哭道。
“那就等天黑吧!”程伟说。
答应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呼延氏反而楞住了,“我不是……”
“小官人请等一下。”一中年男子牵着毛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程伟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我走着,心中却是陡然一动,瞥了呼延氏一眼,有所明悟,“怎会有万应之意?难怪弥勒想渡她入佛门。”
“别动!”男
人三十四五,相貌堂堂之外多出几分放荡不羁,拽着程伟的袖袍不松手,“你这小官人怎么回事?叫你也不应,知不知道犯事了?”
“想诓我一顿酒?”程伟百般嫌弃的甩开中年男子,“断袖之癖更是妄想!”
“你……”中年男子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周太祖郭威算是本朝开国之君,是不是你说的?”
“刚才你也说了。”程伟兀自前行,呼延氏脸色煞白,亦步亦趋,为妄语招灾而忐忑不安。
“敢做不敢认?”中年男子差点又噎住了。
“杨学士还是省点墨汁,留着回家习字吧。”
程伟于皇城东角楼处右拐,直接进了景明访,停在一座三层酒楼前,看着泪痕未干的呼延氏问道,“带钱了吗?”
前来迎客的店小二敛住笑容,杨亿忍俊不禁道,“合着你不只是犯禁,还想吃白食!”
呼延氏摸向发髻间的凤钗,程伟直接拔了下来,捏成一小坨银锭,塞在店小二手里,“劳驾,兑换成钱,我要三楼单阁。”说罢,他径直步入楼内,还对着身后的杨姓学士勾了勾手指。
店小二再度变脸,高喊‘贵客至’,急冲冲的走在前面引路,一口一个‘杨学士’的恭维着。
“听闻杨学士家贫,不曾想,竟是白樊楼常客。”程伟说。
“贵客有所不知,杨学士若想进樊楼用餐,请客的人能从宣德门排到朱雀门。”店小二不失恭敬地笑道。
“坊间戏言,小官人不要当真。”杨姓学士捋须自谦。
“这么忙,难怪天子亲赐杨学士病养。”程伟打趣道。
“官家仁厚博爱,体恤臣民,实乃大宋之幸事。”杨姓学士不以为意,反而有自得之色。
程伟没了说话的心思,频频驻足,饶有兴致的观看着周遭景致,楼内明暗相通,处处飞桥栏槛,面面珠帘绣额,不似人间,更似天上。
片刻之后,三人在阁内坐定,点好酒菜,程伟把侍者、艺伎请了出去,他也想知道,杨姓学士到底要说些什么。
“小官人是哪家衙内?口出豪言壮语,杨亿之名能入你耳,甚幸!”杨姓学士自来熟。
“学士不甘心病养,想要拉我入伙,扯旗造反?”程伟说。
“翰林院造反?便是陛下听了也会一笑了之!”杨亿没好气地道。
“学士下一步即可踏上拜相之路,怎么在大街上做起了拦人索食的勾当?”程伟笑道。
“小官人别扯开话题啊,年纪轻轻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
“在下姓程,家中无人在朝,杨学士这次看走了眼。”
“那样的话,小官人怎会认识我?还知我家贫?”
“学士十一岁入朝为官,十九岁、太宗亲赐进士及第,任光禄寺丞、直集贤院。天子继位,贵为翰林学士,天下谁人不识君?”程伟话锋忽地一转,痛心疾首地道,“我能认出学士却非以上之因,而是一封令华夏自此沉沦的奏疏!”
“何来此言?”杨亿以为程伟仍在说笑。
“咸平中、灵州弃守之议,学士所上奏疏可还记得?”程伟肃言相问。
杨亿皱眉沉思,视线左右飘忽,目无焦点。
“学士若是不记得,在下稍作提醒。”程伟沉声道,“学士曾云:臣以为灵州存有大害,弃有大利,国家挽粟之劳,士卒流离之苦,悉皆免焉。尧、舜、禹,圣之盛者也,地不过数千里,而明德格天,四门穆穆。武丁、成王,商、周之明主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太原,而颂声并作,号为至治。及秦、汉穷兵拓土,肝脑涂地,校其功德,岂可同年而语哉!”
“小官人乃武将世家?”杨亿问。
“世代耕读,状元门第,只恨手无缚鸡之力,难为武将。”程伟说。
杨亿起身痛斥:
“站着说话不腰痛!汉武帝时置朔方诸郡,大臣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武帝桀骜、不准!”
“汉宣帝时,魏相再罢车师屯田,称‘朝廷前所以弃西域者,以其无益于中国而费难供也’。宣帝遂罢车师。”
“汉元帝时,贾捐之谏‘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崖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醬犹鱼鳖,何足贪也’。元帝遂罢雷州!”
程伟冷笑,“不是罢了吗?两汉后来又如何?”
杨亿怒目,“所以汉能延续八百载!”
程伟不以为然,“何必自欺欺人?两汉岂能沦为一谈?学士囊中羞涩,家中可有院墙?夏季炎热,可愿露宿街头?汉失远控之力,致杂胡崛起、乱我华夏两百年。唐失远控之力,致四方藩镇横行、乱我华夏腹地!异族行禽兽之事!又是一个两百年!”
杨亿吼道,“就算你言之有理,此事由群臣策立,天子首肯,岂能算在我一人头上?”
“因为学士文采最好,罢灵州疏里的一段话能让我炎黄子孙亡百万以上!”程伟凄凉一笑,“学士曾言:类于灵武也,必以失地为言,即燕蓟八州,河湟五郡,所失多矣,何必此为?”
杨亿泪目,“我是奸臣?”
“不是!”程伟摇头否认,想起杨亿的点点滴滴,其性耿直,为当世清流,起草东封诏书时,曾以‘不求神仙,不为奢侈’之语规劝真宗赵恒。
身为九五至尊,赵恒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用一句‘朕不欲斥言前代帝王’全数挡了回去。
东封诏书这才改为“朕之是行,昭答元贶。匪求仙以邀福,期报本而洁诚。珪币牲牷,并资丰备。服御供帐,悉从减省。”
不仅如此,景德四年(1007年),郭皇后驾崩,赵恒欲立刘美人为后,寇准、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以‘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为一国之母’为由,坚决反对。
最为致命的一刀由杨亿捅出,他拒绝草拟封后诏书,认为刘美人无论是德行和出身,都比不上已故宰相沈伦的孙女沈才人,逼得赵恒只好收回成命,刘美人封后一事不了了之。
杨亿算不上奸臣!也不是能臣!
清流更加误国!
遥感于千里之外!
举诀国事于想当然!
弃灵武之议成真,导致西夏崛起,终宋一朝,赵氏再无翻身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