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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祐三年(950年),正月。
郭威挟平三镇之威班师回朝,郭府又添一子一孙,家国双双如意。
蠢蠢欲动的诸镇节度使纷纷入朝觐见少年天子,以示诚服,这是刘知远在世时都未曾有过的景象。
鄴都留守高行周、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昭义节度使常思、安远节度使杨信、安国节度使薛怀让、成德节度使武行德、彰德节度使郭瑾、保大留后王饶、安节度使折从阮皆于三月赴东京叩阙。
刘承佑轻而易的完成了诸镇节度使对调、迁徙,祸乱中原一百多年的藩镇之祸,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
郭威硬生生的困死李守贞,汉军伤亡微乎其微,不仅吓倒一众节度使,后唐、后蜀也有了低汉一等的心思,唯独契丹屡犯汉边,随着中原安定,后汉君臣把目光投向北地。
乾祐三年,四月,刘承佑下诏,以郭威为鄴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枢密使如故,郭荣升为贵州刺史、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随行,妻儿老小依照惯例留京为质。
刘承祐渐渐长大,权力欲望日益膨胀,他对杨邠、郭威等人总揽朝政十分不满,积怨与日倶增,内忧外患之时不显,天下始定,苗头就露了出来,君臣离心,将相有隙。
有鉴于此,郭威离京时掏心掏肺地劝谏,“太后从先帝久,多历天下事,陛下富于春秋,有事宜禀其教而行之。亲近忠直,放远谗邪,善恶之间,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徇国,愿陛下推心任之,必无败失。至于疆场之事,臣愿竭其愚驽,庶不负驱策。”
刘承佑听进去了多少,只有天知道。
郭威走后,再也无人居中调和将相之争,矛盾终于彻底爆发。
十日之后,五月十五,三司使王章置端午酒会,宴请朝中重臣。
酒至酣处,苏逢吉暗讽史弘肇之妻阎氏曾为酒家倡妓。
史弘肇持剑欲斩苏逢吉,杨邠死死抱住史弘肇悲泣,“苏公宰相,公若杀之,置天子何地,愿孰思之!”
双方不欢而散,苏逢吉上疏自请出镇地方避祸,王章不愿参与将相之争也想外放。
矛盾虽被李太后和刘承佑暂时安抚下来,终会爆发,且不可收拾。
次月为闰五月,乃多事仲夏,宫中有数怪,风雨摧屋拔木,卷郑门扉起,十步而落,震死内侍七人,水深平地尺余。
刘承佑先召司天监赵延乂,问以禳祈之术,对于其修德一说嗤之以鼻,“老子成天不管事,有恶也是杨邠那个老不死所为。”
于是,李太后之弟、武德使李业,引一僧一道入宫祈福。
六月,郑州黄河段决口,一僧一道再次入宫,言,“非君无道,实乃国有造孽未除,上天预警。”
刘承佑不置可否,召集重臣讨论救灾举措,事了嘱咐,“卿等当审慎图之,勿令百姓心中有怨!”
杨邠回怼:“陛下禁声,有臣等在。”
刘承佑愤恨难平,
想起石敬瑭、李嗣源旧事,决心诛权臣,聚客省使阎晋卿、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匡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等密谋,而后又入深宫禀太后。
历经唐晋汉三朝六帝,李太后深知少帝、权臣早晚会有对决的一天,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并未强力阻止,只是再三交待刘承佑必须找苏逢吉商量。
刘承佑不敢回怼杨邠,却敢怼其母,“先帝曾言,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懦怯误人。”
李太后又惊又怕,苦苦相劝,“那些个伴当,谁不是阿谀奉承之徒?”
刘承佑拂袖而去,硬邦邦的扔下一句,“国家大事,岂能依妇人之见?”
乾祐三年,冬,十一月十三日。
清晨朝会,杨邠、史弘肇、王章依惯例先行入宫,‘枢密承旨’聂文进领甲士数十人自广政殿冲出,斩三人于东庑廊下。分遣使者、帅骑搜捕三人亲戚、党与、所从,尽诛家、族,鸡犬不留。
刘承佑先启用‘前平卢军节度使’刘铢‘权知开封府事’,授意刘铢屠戮郭威、王峻家眷,婴孺无免。后又遣供奉官孟业携密诏诣澶州(河南濮阳)及邺都(河北临漳),令其舅镇宁节度使李洪义杀王殷,令‘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曹威杀郭威及监军、宣徽使王峻。
李洪义瞠目结舌,便宜外甥太想当然了,阵前军事若是如此简单,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早就死了千百回,轮得到他们称帝?真当郭威身边的牙兵是死人?他虽生性懦弱,却不蠢,直接押着密使孟业去见‘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以示绝无异心。
王殷乃史弘肇亲信,侍其若父,立刻囚禁孟业,又遣‘澶州副节度使’陈光穗携密诏疾驰邺都。
陈光穗领十余骑连夜出发,每至一驿立换战马,马歇人不歇,一日疾行二百余里,于十一月十五日戌时末奔至邺都城下,高喊“十万火急”借吊篮入城。
守城吏吓的魂不守舍,堂堂澶州副节度使,长途跋涉,臀背外露都不自知,何止是十万火急,简直是大事不好。
陈光穗刚扯下一件长袍围在腰上,郭荣已快步而至,身为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领郭威所属牙兵,专事邺都安危。
郭荣抱拳一礼,“陈大人辛苦了,可是京城有事?”
陈光穗眼里流露一丝怜悯,沉声道,“兹事体大,见过枢相再说。”
郭荣心里咯噔一下,脑袋有点发懵,领着陈光穗径直步入天雄军节度使府,郭威披衣而起,挥退左右,在内堂接见二人。
陈光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密诏,哽咽道,“前日早朝,聂文进弑杨相、史帅、计相于广政殿外……”
“什么?”郭威霍然起立,语带颤抖,“说……下去!”
“三位大人家眷、随从、亲族、下属均已罹难……”陈光穗兔死狐悲,泣不成声,“天子又令禁军围困使相大人府邸……”
“见血了?”郭威泪目。
“孟业离京时,使相府未起刀兵,不过……天子启用刘铢权知开封府事……”陈光穗再也说不下去。
“竖子!尔敢!”郭威一声惨呼,心已两半,倒在郭荣怀里。
刘铢惨毒好杀,刚戾难制,刘知远在位时尚且无法镇服,更何况刘承佑这种难见刀兵的少年天子。杨邠、史弘肇、王章已去,下属惨遭屠戮,苏逢吉身为文官,根本无法掌控已失政、军、财三相的东京城。
郭荣强忍悲痛,抱着郭威放在胡床上,侍妾董氏也从正寝冲了出来,正要传唤府内医师进来时,一丝玄气自郭威紧闭的双目中涌出,代其发声,“我没事!”
三人呆滞,泪水依旧无声滑落,玄气瞬间笼罩郭威全身,似在丈量,又似在告别,然后慢慢聚成人形。初始无衣,笼罩在一团黑光之中,而后黑光化冠袍,缓缓罩身。
冠是黑冠,通天。
袍是黑袍,盖地。
靴是黑靴,横跨阴阳。
黑袍遍布鳞片,胸前有墨色流动,山水若隐若现,轻描淡写,有江河湖海,有崇峰峻岭,有鸟语花香,有风霜雨雪,万里江山入画图。
一条黑龙绕身盘旋,龙首有九,铺满双肩、双臂,怒目威严,君临天下。五趾龙爪有四,分布脚腕、手腕,刚劲有力,蓄势待发。
还是郭威的样子,更为年轻,鬓角同样斑白,虎目依然有泪。
他伸手接过陈光穗手里的密诏,微微点头嘉许,“先去客房休息,这番恩情,容我父子稍后再报。”
陈光穗深深一揖,躬身退出门外,鬼使神差似地来了句,“臣,愧受陛下夸奖。”
他又指了指昏迷不醒的郭威,看向柴荣和董氏,“今世我为郭威,千年之后,我名程伟,这样说,可能明白?”
两人哽咽无语,郭荣手足无措,董氏浑身颤抖。
程伟轻轻哀叹,凭空摄出一柄利剑,“当我是神吧……为神时我名程伟,为人是我名郭威。”
剑忽然说话了,分外谄媚,“我家帝君尊讳玄始,主山海界。”
郭荣突然跪倒在地,抱着程伟嚎啕大哭,“请爹爹救救母亲,救救青哥儿,宜哥儿……”
董氏亦是伏地不起,“请老爷开恩!”
“聚九州之铁,难铸此错!”程伟语不成声,一口玄气吹在正前方,“时光本就无情,只怪我醒的太晚。”
仙逝十年之久的柴瑜缓缓现身,面若星辰耀世,娥眉淡淡入鬓,眸若七彩琉璃,骨似梅花傲雪,容颜依旧,此刻多了无数道泪痕,“妾身无能,想要示警都做不到。”
“是我私心作祟,才令你蹉跎十年。人间恩仇,由他还报。”
程伟冲天而起,一道剑光撕裂黑夜,刹那间,月摇星坠,天降雪泪。
“纳命来!”
剑气成龙,一路咆哮向南,直击五百里外东京皇城。
是夜,天雄军节度使军府忽起龙吟,无数军民于室中窥见异象,物不能隔,至贵之祥。
是夜,刘承佑正于寝宫之中享齐人之福,一道剑光削去殿顶,“纳命来”三字分外刺耳,就此不举。
是夜,东京郭威府邸,万鬼绕行,三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