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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文炳刚刚接过血帕, 蒋佑昌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抬脚就要踢张月娘, “你这个婆娘疯了吗?”
蒋至先拍案而起,“大胆!”这满天下哪有大伯哥打弟媳妇的道理!他这边站了起来, 原本低头不吭声的蒋佑伍却走了过来,抬手给了张月娘一个耳光,“你在干什么?”
“反了!反了!都要反了!”蒋吕氏站起来大喊道,闵四娘赶紧走了过去,扶住蒋吕氏。
“太太!”
蒋佑方一把抱住蒋佑伍,“五哥,你疯了不成?”
“这婆娘这是要害我们一家!要害我们!害我们蒋家丢尽脸面!”蒋佑伍不停地喊道, 只有闵四娘知道他在喊什么, 他平日不语不言,竟是知道薛静安和张月娘的事的。
被这个情形秦玉珠吓得有些发傻的秦玉珠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了,赶紧的去扶张月娘,“五弟妹, 你这是怎么了?伤心过度发癔症了?四弟妹有遗书你为什么不同我们说啊。”
张月娘一把推开了她, “静安是被这个畜牲糟踏了!不堪其辱自寻短见的!”她手指指的分明就是蒋佑昌。
蒋佑荣一听此言,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怔怔地瞅着蒋佑昌。
这个时候屋里屋外的人全都傻住了,蒋吕氏使了个眼色,裴大贵家的一挥手,屋里屋外的上下仆役散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薛家的人也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的主子, 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
薛文炳握着那血书手微微的发抖,外面的吵闹竟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只见那血书上写着——月娘吾妻:当初你我为结永世之好,相约嫁入蒋家,没想到却入虎狼之穴,身处豺狼之家,战战兢兢苟活至今,没想有那恶毒小人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更有蒋佑昌禽兽不如欺我、辱我、害我无颜苟活于世,只盼来生来世我为男来卿为女做一对平常夫妻男耕女织平常度日,得岁月静好相伴一世安稳。
他看了一眼张月娘,站了起来,“出去。”他一挥手,薛家的人也都散得干干净净。
“这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句句是真!”
“那她死了,你怎么还不去死!”薛文炳说着,将随手所配的腰刀抽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被蒋佑方紧紧抱着的蒋佑伍大声地喊着,“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你说什么是真的!什么是真的!”蒋佑荣大声地吼道,蒋佑临使劲儿地拉住他,“二哥!二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蒋佑昌满面都是青筋,“那个疯婆娘疯了!”
张月娘哈哈大笑,“疯了!我早就疯了!蒋家堂堂首辅之家,竟有你这般不顾天理伦常的畜牲!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蒋佑昌,你敢不敢跟我一同开棺验尸!”
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伸手捡起扔在自己面前的腰刀,“你不敢!”她又指着蒋至先,“你也不敢!蒋至先啊蒋至先,你舔为一国首辅,竟连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都不知情!吕春英!你敢不敢告诉你面前的亲家母,静安死时是什么样的?她一身红衣,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蒋吕氏听她这么说,又是连番的一阵喘粗气,闵四娘拍着她的背,“太太!太太您熄怒。”
“这可都是真的!”蒋至先转头质问蒋吕氏。
“她疯了!她分明是疯了!”
而薛静安的母亲薛梁氏,早已经是软绵绵的倒在那里,连坐都坐不直了,只是抖成一团,“大伯……大伯……”
薛文炳将手中的帕子攥成一团,手紧握成拳,验尸不验尸都是奇耻大辱,可这遗书又怎能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他双目含恨地盯着蒋佑昌,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
“我那侄外孙呢?”
蒋至先左看一眼薛文炳右看一眼蒋佑昌,心里明白,张月娘说的都是真的,自己的儿子竟然真的是没人伦的畜牲,他只觉得本来只是隐隐闷痛的胸口剧痛无比,一直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薛文炳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气极,“请蒋夫人将我那侄外孙带来,再将我那可怜的侄女的嫁妆交给我,让我一并带走。”
他这么称呼蒋吕氏,蒋薛两家就此连姻亲都不是了,恩断义绝。
“嫁妆你只管带走,我孙儿姓蒋不姓薛!”蒋吕氏此刻恨极了张月娘,若非是她怎会家丑外扬,蒋薛两家反目成仇?
“蒋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薛文炳冷笑道,一双虎目扫过蒋至先,蒋至先脸上憋得铁青,却依旧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蒋大人怕也是听蒋夫人的吧?”
“来人,扶着二太太,咱们走。”薛文炳一声召唤等在门口的薛家心腹家人,立刻进了屋,扶起已然抖成一滩泥一样的薛梁氏。
不验尸了,也不闹了,绝口不提公道,对薛静安所留的儿子和嫁妆也似是不想讨要了,薛家这是——
他正这么说着,捡起腰刀的张月娘,忽然向着蒋佑昌的方向冲了过去,蒋佑昌正在惊疑不定六神无主之时,可站在他身旁的蒋佑临却早有防备,操起地上的椅子,直接砸向无头苍蝇似的张月娘。
张月娘本是闺中女流,凭着一股子气血持刀欲杀人,被人砸了这一下子,立刻委顿到了地上,“薛大人!薛大人!我死不足惜!你因何不替静安报仇!不替她报仇!”
她眼睛里满是血丝,看见的却是薛文炳眼里的厌弃,“我明白了,有我在她的仇报不了,薛大人,我只求他日能把我跟静安葬在一处,也好了了她的心愿。”张月娘说完就站了起来,对着薛静安的棺木猛冲过去,在一阵惊呼之中,血流满面转眼间就没了气息。
薛文炳又笑了,“贵府看来又多了一桩丧事,蒋大人,咱们山水有相逢,山不转水转,他日自有一番道理要讲!”他撂下这句话,带着被婆子搀着的薛梁室,头也不回地出了灵堂。
见到此情此景,蒋至先面色已然如酱染的一般,忽然张开嘴,喷出一腔的热血!
百合糕里面有一味药材名叫明前子(不要查了我杜撰的),寻常人食了本是温补之物,可若是常年服用多为“金银”所制的丹药(水银),便有聚毒之效,不出半年必得重症,若未得治必死。
此事被陈元年无意中得知,便从自家的百合糕中减了明前子,又几经删改方子,最后索性不吃了,这本是他未曾发迹之时的事,知道此事的不多,待蒋至先靠替圣上试药成为心腹之后,陈元年也曾几次为圣上试药,就更不碰百合糕了,只是默默将方子交给涤尘,也将方子陪嫁给了陈雨霖,本想留做最后杀招,却未曾想——
闵四娘眼含热泪跪于佛前,蒋至先吐血昏厥生死不知,她的仇啊……竟然报了一半了!
蒋佑方见她如此虔诚也觉心酸,如今蒋家风雨飘摇,竟只剩他们夫妻和美成双,他弯腰扶了闵四娘,“快起来吧,还要到太太那里伺候呢。”
闵四娘擦了擦眼泪,“老爷如何了?”
“大夫说只看能不能熬过今夜了。”
“四哥和五哥呢?”
“被太太命人给关起来了。”蒋至先一倒,蒋吕氏头一件事就是绑了蒋佑荣和蒋佑伍关了起来,第二件事才是让人进宫请御医。
“四嫂和五嫂呢?”
“太太说明日一起发丧,火葬。”蒋佑方也不是傻的,蒋吕氏如此处置,张月娘所述之事,竟是真的——
闵四娘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是冰凉冰凉的湿湿的带着水气,“蒋家如此,你我——”
“把门一关,过一天算一天吧。”蒋佑方抬起头,眼中竟含着泪,“才不过两年光景,蒋家竟自杀自乱破败至此啊!”
闵四娘嘤地一声哭了,“这都是我进门之后的事,难不成我是……”
“你别胡说!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蒋佑方捂了她的嘴,“是不是下人里有人嚼舌头了,谁若是敢这么说你只管告诉了我,我活活打死了他。”
“你可别!”闵四娘拉住了他,“只是我胡思乱想罢了。”
“那就别乱想了,快给我换衣裳,我要再去老爷那里守着,你也快去太太那里吧,我看三嫂也是六神无主不似可靠之人。”
“是。”
蒋吕氏用帕子盖了脸,一阵哭一阵笑,蒋至先口吐鲜血就算是醒了怕也是半废,蒋家自然是他们母子的天下,可薛家与蒋家反目成仇,虽不知为何薛家不敢以血书为证上金殿告御状,却不会轻轻饶过蒋家,此争必定是不死不休。
再有蒋佑昌羽翼未丰,蒋至先若倒了,蒋至先未见得能撑起蒋家——思及此她坐了起来,“来人,拿纸笔来。”
端着文房四宝进屋的竟是闵四娘,蒋吕氏瞧见她也是一愣,“怎么是你?”
“三嫂守着前半夜,我守后半夜,如今已然是子时了。”闵四娘笑道,脸上的笑说不出的平和,却让蒋吕氏心中一惊,眨了眨眼睛,面前分明是瘦若西子的闵四娘,并非是那个早亡的陈雨霖。
“替我研墨吧。”蒋吕氏说道,闵四娘研完了墨,蒋吕氏却未曾提笔写字,“好了,你下去吧。”
“是。”闵四娘福了一福,转身出了屋,就算是不看,闵四娘也知道蒋吕氏半夜写信是写给谁的,定是她那好姐妹庞贵妃,如今蒋至先生死不知,蒋吕氏想的是如何□□,让蒋佑昌代父行事,原本她以为蒋吕氏如何的难以应付,没想到一年又一年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已经让蒋吕氏欲令智昏,刚愎自用了。
就算庞贵妃的枕头风厉害,今上想用蒋家弹压闹得厉害整天只骂人不做事的竹林党人,也要看蒋佑昌能不能成事!
想到这里,闵四娘忽然一惊,她这般剪蒋家羽翼,难不成是帮了蒋家?
蒋家几次联姻,不是与权贵就是与实权文官,蒋家儿子又多,蒋佑明精明强干,蒋佑昌杀伐绝断,蒋佑临治理地方有道,蒋佑荣能写一手锦绣文章,长此以往必被生性多疑的圣上忌晦,可蒋家如今子丧媳死,眼见败象,圣上心中之忌怕是已然消了大半。
她又一转念——蒋佑昌最似蒋吕氏,刚愎自用生性凉薄,只要暗中使些手段,再让他多替圣上效劳试丹药……可却不知他吃不吃百合糕……
蒋吕氏啊蒋吕氏,只怕你机关算尽,到最后要算来算去算自己——替儿子铺就的锦绣升官路,却是一把一把的往自己儿子头上填土。
“来人。”闵四娘微微抬高了声音。
几个守夜的丫鬟赶紧应声,“六奶奶有何吩咐?”
“几位爷守着老爷辛苦,你们传我的令,命厨房捅开火,替几位夜做宵夜,也不必多做许多,百合糕一碟、粟米粥一人一碗既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