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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丧钟为谁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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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家仍在居丧, 加之又有两位老人病重,既便是端午亦未大办, 只是各院分送了各式的粽子等等,蒋佑方整日里除了照应重病的蒋至先, 就是在外面督办着别院建造,忙得不可开交,连买田的事都交给了管家去办。

    闵四娘整日管着家里,一概按照京里的旧例来,再加上新到江西,人生地不熟,下仆也多有旁的心思, 都知道六奶奶是个心慈面软的, 银子如同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内里亏空贪腐多少,闵四娘两眼一闭,全做不知。

    这边蒋家在江西歌舞升平, 那边在京里却好不热闹, 原先圣上在的时候就有无数人弹劾蒋家,

    如今圣上病了,太子监国,皇后把持住了后宫,把庞贵妃赶去“照顾”圣上,连三皇子都被责令即日前往封地临安郡,连通天观都不明不白的都付之一炬, 明眼人早猜到圣上这病,怕是要跟蒋至先一般,一病不起了。

    帝党本就群龙无首,严家最是见机得快,他家本就是清流首脑,如今挟着统护正统的名号,带着清流学子对帝党反戈相击,一时间虽无首辅之名,却有了首辅之实。

    清流中有人翻起的第一桩旧案就是吴文道“畏罪自尽案”,数位御史、翰林等在朝堂上痛哭流涕,说吴文道的冤枉,太子却面有难色,吴文道的案子他也一清二楚,明摆着的冤案,只是此案是圣上定下来的,如今圣上仍在病中,他身为太子替吴文道翻案,岂非不孝?

    接着就有人参奏蒋佑临在县令任上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强逼良家女子为妾,太子沉吟许久,说了句——彻查!

    这个口子一开,就如同黄河决堤一样,各种参奏蒋家的奏折如潮水般涌来,其中严家内外串连俨然“倒蒋”首领。

    一时间京城上下一片咒骂蒋家之声,蒋家虽有人在京中,然见此情形也都闭上了嘴,只是赶紧往江西捎信,怎奈江西离京路途遥远,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信也得一个月才能送到,回信又得一个月……

    到最后陈家的旧案被翻出来,太子喊了停,“陈家之案,本是圣上定下来的铁案,众臣勿要提起,蒋至先虽恶贯满盈却早已经病弱不堪,只是其子罪甚重,只派人押其二子、三子进京领罪便是。”

    江西夏日甚是闷热,一日之中也只有夜晚最为舒爽,闵四娘坐在花园的妙春亭中向河里掷石子玩,在河边蒋家大房仅剩的两个女孩子蒋琦和蒋瑶玩着花绳,三房的蒋存斌与蒋存纯兄弟提着灯笼在草丛里钻来钻去的捉蛐蛐,秦玉珠坐在水边笑嘻嘻地瞧着两个儿子,心中满是喜意。

    闵四娘瞧着秦玉珠脸上的笑,自己也笑开了。

    “六奶奶在笑什么?”锦环问道。

    “我笑这人啊,倒不如畜牲,你们瞧那树边的蚂蚁可是在搬家?”

    锦环和金玲拿了灯笼去看,果然是有成串的黑蚂蚁排成一串坐树下往高处搬,“六奶奶的眼睛真尖。”

    “不是我眼睛尖,是这蚂蚁聪明,知道要下雨了,下得还是大雨。”

    银玲瞧了瞧天上,“这月朗星稀的,哪里像要下雨的样子呢?六奶奶莫要诓人。”

    “所以说是蚂蚁比人灵,到了晚上一准下雨,下得还是大雨,你们让迎六爷的人拿蓑衣雨伞就是了。”

    “是。”

    到了二更天,府里夜深人静之时,果然下起了大雨,瓢泼似的大雨不讲理似的往下下,雨声搅得大半的府里人都醒了,闵四娘坐了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下雨了天也凉快了些……”

    她这边话音未落,外面有人把院门拍得咣咣直响——“可是六爷回来了?”

    “六爷早回来了,听说老爷又不好了,在老爷那里歇了。”守夜的银玲拿了火镰子把灯给点着了。

    “那能是谁呢……”

    没过多大一会儿,浑身湿透的金玲敲响了闵四娘的房门,“六奶奶!六奶奶!外面来了好多的官兵把咱们府里给围起来了!为首的人穿的是锦衣卫的衣裳,不由分说就要锁拿二爷和三爷!六爷与他理论了几句也被打了。”

    来了!闵四娘一骨碌下了地,披上了衣服,“快把众人都叫起来!穿上衣服!自己的细软东西都贴身藏好!别到时候拿不出来!”

    抄家,却不是在今天……

    话说锦衣卫到了江西锁拿蒋家两位公子的事,一下子传开了,这边“天使”尚未离开江西地面,那边江西知府参奏蒋家行止奢侈大兴土木,欺压百姓强买良田逼死百姓的折子已经递到了御前。

    太子拍案而起,追加的抄家锁拿蒋府全家的圣旨,没过五个时辰就出了京都。

    闵四娘面无表情地看着锦衣卫如山匪下山一般,将自己的屋子翻得底朝天,与十几个丫鬟一起,像是被赶鸭子一样硬生生赶到偏院厢房之中,小丫鬟和姨娘们哭声一片,秦玉珠搂着两个儿子发呆,她从蒋佑临出事,就已经收拢了私房要逃,只是锦衣卫将蒋家围得水泄不通,她又能逃到哪里?如今也只有贴身衣裳里缝的银票可供傍身,只是若真的入了狱,被那虎狼一般的女狱监一搜,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之间。

    邵姨娘搂着蒋瑶与蒋蒋琦,不错眼神地盯着闵四娘,她早就猜出闵四娘是内鬼,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闵四娘虽替她报了仇,又牢牢的护住了她,让她在蒋佑明去后还能安享富贵,邵姨娘却搞不清闵四娘是什么来路。

    她若是什么高人派来的,为何要和她们一样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厢房之中?

    就在蒋家众人惶惶不可终日之时,远处庙里的丧钟敲响,众人心惊肉跳地数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整整八十一声丧钟,圣上驾崩了……

    秦玉珠原先还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丧钟敲响之时,却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圣上没了,这丧钟怕是为蒋家而鸣的。

    “三嫂!”闵四娘扯了她一把。

    “圣上都没了,还不许我哭吗?”她现在不光是担心她自己,秦家是蒋家的左膀右臂,帝党之一,如今圣上没了,蒋家被抄,秦家怕是也凶多吉少,前日她还在高床软枕做那富贵迷梦,如今是一夕梦醉万事皆空。

    秦玉珠一哭,原先忍着不哭的大丫鬟们也哭了起来,只有蒋吕氏笑嘻嘻地蹲在墙角扔沙包玩,闵四娘冷眼瞧着她,却恨不得立刻摇醒她,你看啊!你看啊!看看你做的这些孽!看看这些报应!

    她正咬牙切齿地看着蒋吕氏,窗外看守的锦衣卫的一句话,却像一道炸雷一样的在她耳边响起:“通天观那场火烧的可真大,幸好我当时不在京里,否则要去跟着抬尸首了。”

    “你不在,我可在,说什么羽化成仙,那些道士的尸首烧焦了也跟烧全羊似的。”

    闵四娘冲到窗边,“两位大人,您说什么?京里的通天观怎么了?”

    那锦衣卫隔着窗打量了闵四娘一下,知道她是蒋家的六奶奶,倒也答得客气:“今年四月末,京里的通天观走了水……”

    “人呢?”

    “据说是全观只跑出来几个道僮,其余自观主以下,全都烧死在了里面。”

    涤尘死了?她想着京里动静如此大,涤尘怕是在暗地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呢,没想到涤尘竟然早就……死了……“当日可是圣上病了?”

    “正是。”

    她逼着涤尘替陈家复仇,毒杀祸首,却忘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无论涤尘背后是谁,圣上没了,都不会再留涤尘,她害了涤尘!她竟然害了涤尘!

    银玲扶住了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六奶奶……您保重。”

    她看着银玲,蒋家倒了、圣上崩了,跟着蒋家一起害陈家的那些人怕也早已经灰飞烟灭了,她还活着做什么?做什么啊?她为什么保重啊?她为谁保重啊……

    闵四娘眼里无声地流出一行清泪,她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不祥之人……

    “老爷!老爷!老爷!”远处的院子里传来凤姑的呼喊,蒋至先伴随着天昭帝的丧钟声,咽下了一直吊着不肯咽的那一口气。

    圣上过世满百日那天,蒋家全家也被押解回了京城,蒋家到京第二天,圣旨下了,蒋至先已死不追罪责,着以庶人之礼下葬,蒋佑昌、蒋佑临斩立决,蒋佑方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发下海捕公文追缉已经逃脱的蒋佑荣、蒋佑伍,这两人也是流刑。

    新帝终究心慈面软,为了仁君的名声,未对蒋家这只“死蜈蚣”下狠手,让蒋家与陈家一般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都不算出人意料,最惊人的是立下“倒蒋”首功的严家也倒了,依着蒋佑昌的供述蒋家老宅搜出数十封书信,都是严家与蒋家串连之事,其中更有严家向蒋家通风报信,陷害陈家的罪证。

    从荣华富贵到全家蜗居于仁君赏赐的一进小小四合院,蒋家众人从天上到地下,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罢了。

    秦家也倒了,秦玉珠的“私房”在江西时就被搜走,傍身的无非是几样不值钱的首饰,她倒是个有主意的,一个一个的将蒋佑临的姨娘都卖了,换几个钱花,至于蒋吕氏她是不愿管的。

    闵家虽也受了牵连却未倒,来了人送了些柴米,却未曾提过接闵四娘回家的事,是啊,蒋佑方虽被流放人却还活着,闵四娘这个原配夫人,理当守节才能全了闵家书香门弟诗礼传家的名声。

    林家的人来了,接走了蒋琦与蒋瑶,林家缺孩子,就算是林家的妾和太太一人生了一个儿子,却也不过是两个罢了,缺孩子缺得厉害,想必会善待蒋琦与蒋瑶,只是林家大奶奶会不会恨当初林慈恩先将生子药送给小妾,害自己所生之子成了次子,因此对两个女孩子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就在两可之间了。

    秦玉珠没过几天也带着儿子走了,据说是要随着被丢官罢职被遣回原藉的秦家一起过活,秦家好歹未被抄家,虽为保活命伤了大半的元气,好歹在老家也是良田千倾的大户,不会差他们母子一口饭吃。

    她一个出嫁女,赤手空拳带着两个姓蒋的男孩,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辈子生性好强,最会捧高踩低,从此之后却尝尽人间辛酸滋味,秦家二老过世之后,更是只余茅屋一间薄田十亩,苦渡日月,这活罪竟似受不完一般。

    至于蒋吕氏,彩蝶将她和惠心一起带走,走前对闵四娘磕了个头,“奴婢等着六奶奶和六爷。”

    “我知道你是忠的,你走吧。”闵四娘说道,牛家到底是一家子的“聪明”人,戏要演就要演全本,如今他家不把蒋吕氏带走,安闵四娘的心,暗示风声过后闵四娘和蒋佑方可以退居牛家庄,闵四娘闹将起来,那些蒋家藏在牛家庄的银两、财物可就保不住了。

    送走了蒋吕氏,闵四娘从银玲贴身的小衣里拿出了银票,秦玉珠到底是个傻的,人人都会查当家奶奶的贴身衣物,却没有人会查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全家藏住银票的,竟然只有闵四娘一个,她拿了两张一百两的分给锦环、金玲一人一张,“我已经叫人往你们家里捎信,明日就有人套车来接你们走,这银票是我给你们的嫁妆,你们回家好好嫁人了吧。”

    她又拿出了散碎的银子,一一安排了别的丫鬟、姨娘的去处,到了凤姑那里,凤姑只是一笑,“我回江西。”

    “嗯。”闵四娘点头,伤了银玲的就是凤姑,她才是一等一的真正高手,难为凤姑跟着她们装了这么久。

    “六奶奶?”

    “嗯?”

    “六奶奶身边剩下的这个丫鬟,好身手。”原先凤姑与闵四娘没见过几回,更别说见过她身边的丫鬟了,如今与银玲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然什么都明白了,可明白了,也晚了。

    “多谢夸奖。”

    后人传言,蒋家六奶奶,散尽私藏的银钱与满府仅剩之人,身边只余下蒋八爷蒋佑常与数名仆妇,没想到却因为散财而被贼人盯上,月黑风高之夜,杀声四起,火光冲天,一场大火过后,蒋家小院再无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