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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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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我在昏暗中走了多久的路, 只觉得很累很累, 脚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却始终无法停下来。这鬼地方遍昏天黑地,无日无月, 无人无畜,无树无草, 无湖无海,混沌一片, 只有漫天的风尘不断吹着我的脸我的身子, 剧烈的风鼓起我的裙边,我顶着风一直向前,前路却茫茫无边。我怎么来的?要怎么走出去?耳边呼啸的风声仿如一个声音不停在说:莫回头, 莫回头!

    传说夜归的人肩上有两盏灯, 走夜路时万万不可回头,回了头, 那肩上的明灯便会熄灭, 无数的鬼魂便会飞到你身边,对你纠缠不休。我不敢回头,只有艰难的踏沙而行,任那风声牵引,带我劈开混沌, 找寻光明。那一段长长的路,长的我不愿再去回想,心中无悲无喜, 只余一片凄凉,我,何时才能踏上归家的正途?耳边呼啸又起:“莫回头,莫回头!”

    脖子断了,毒性发了,身上被抽了大好几十鞭,一张樱桃小口被割成了李大嘴,这样的人还能活吗?

    能!

    谁?

    曹天歌!

    睁眼看见的第一张脸,就把我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眼泪不但糊了满脸,还滴湿了白胡子,鼻子下面还有些貌似什么的潮湿物体,总之乱的不象话。这会儿,他正坐在床边,侧对着我,自己吸吸溜溜呢。

    我动动手指,唔,有点无力,好象没瘫,功能还健全着,于是我努力将手指爬过去,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竟将他惊的跳了起来,回头看我,正对上我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天歌!天歌!你醒了….”老头儿激动了,一把攥住我的手,“你总算醒了。”

    是的,我醒了,我总算醒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刚刚经历了一次长途跋涉,浑身的骨头都累散了,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不过,我还是回来了,曹天歌是打不死的小强,我的命原来也不那么苦,原来还有苦尽甘来的时候,一时间看着老头儿的眼泪,我心潮起伏难平,这世间,是那么美好,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怎能就此离去?

    “师……”啊呀呀,我的嗓子怎么变的这么粗了,“师傅…你哭什么?”

    老头抬袖子抹了抹眼睛:“没有啊,我没哭啊?”

    我咳嗽几声,嗓子不难受,“我明明看见你哭了,眼泪都粘了一胡子的。”说话虽然无力却还挺顺畅。

    “胡说,为师眼里进沙子了。”

    “这屋里也能吹进沙子?”

    “为师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多话。”

    “……”

    “咯吱”一声门开了,小正太端着个铜盆进来了,盆内呼呼冒着热气,嫣然紧随其后。

    “哐当”盆摔了。小正太半晌才反应过来,眯起刚刚还瞪着我惊讶不已的大眼睛,抱脚乱跳:“烫!烫!烫死我了!”嫣然却早已奔到了我身边,一言不发,俯身就哭。

    我想抬头摸摸她的头发,无奈力气刚刚拽老头袖子已经用完了。嘴中只好道:“莫哭了,我又没死。”

    嫣然抬头一把捂住我的嘴:“从今以后,小姐再莫提死字。再莫提了!”

    我呜呜叫了两声,她才放开,我喘口气:“没被人打死,先被你捂死了!”

    嫣然泪水珠子又滚滚而下,似黄河决堤,似长江泛滥。

    明堂磨蹭过来,面有红意:“你醒啦?”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关心,我心头一热,不愧是跟着我混过的小正太,有血有肉有感情。

    “我睡了多久?”

    “三个月零十一天。”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活动活动身体,没法活动,软得不行。完了,我瘫了。

    “不过是受了鞭伤,被掐的窒息,会晕那么久。”

    师傅拿着帕子正擦他的白胡子:“你忘了你体内有毒?毒发自然昏迷了。”

    对了,我的毒,我想撑起身子,无奈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好歪着脑袋问师傅:“我怎么没死?这个毒不是三月就死的吗?”

    师傅点点头:“确实是三月,那日星儿将你抱上山来,正是大限之日,幸亏早前明堂回来向我说了你的情况,我凭着记忆回忆了副毒的名称,便抓紧为你炼了药,这几月一直给你服着,此时你体内副毒基本无碍,只余血冬虫仍在做怪,副毒清完只能延你性命,还是要取解药。”

    我脑子轰的一下,猩猩!忙勾住师傅袖子:“我师兄人呢?”

    师傅未语,明堂接道:“师兄为你求解药去了,说明日回来。”

    我急道:“解药已经死了,哪里还能求的到?”

    师傅捋须半晌道:“还有一人或许有办法。”

    “谁?”

    “制毒人的夫人。”师傅未提景夜恒的名字。

    我晕了,云妖怪好象说过,这景夜恒无妻无妾,又哪儿冒出来一个夫人?

    “那我师兄知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

    “那如何求?”

    “去问制毒人的女儿。”

    老头儿说话也不一气说完,制毒人的夫人有解药,但是制毒人的夫人的下落要问制毒人的女儿…….狗血!

    “景夜恒的女儿是谁?”我直接问出口来,老头果然一抖。

    “唔,是柳琴。”

    啊????不算太狗血,前后想想也是有可能的。柳琴为什么不能是景夜恒的女儿呢?她八岁上山,八岁之前很明显是跟她娘住的嘛,这景老鬼也挺有意思,娶个老婆还藏着,怕谁偷了不成?

    我扯扯师傅的袖子,他转头望我。

    “师傅,那个…云夫人全都告诉我了,您就别跟兜圈子了,直说吧。”

    老头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好说的,凤凰山的那些事她知道的也就是我知道的。”

    “不对,您骗我。”老头眼睛眨巴眨巴。

    “云夫人告诉我景夜恒无妻无妾,那他怎么又有了老婆?”

    “咳咳,这个….”老头想打哈哈,我忙道:“您告诉我吧。我都快死的人了。”基本上遇到任何险情也好,好奇心大爆发也好,我都会把这句撂出来。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终于明白猩猩的口头语是跟谁学的了。算了,老头心里一定也难过着呢,我还是不触他的伤心事了。

    “你醒了便好,为师先去休息了。”老头怕我再问出什么尴尬的问题,赶紧闪人了。

    转头向嫣然:“嫣然,帮我拿面镜子好么?”

    嫣然大惊失色:“小姐,你要镜子做甚?”

    “要镜子当然是照了,还能做甚?”

    嫣然似乎非常为难,左右扭着身子,不时看看我的脸色,心里有些明白,我,定是破相了。

    嘴里嘿嘿一笑:“没事,我不就两瓣嘴变成四瓣嘴了吗,我不在乎,你给我拿来。”伤感慢慢的从心肺间溢了上来,我在乎的,很在乎的,女人的脸破了,心就跟着碎了,自信全没了,人生灰暗了。我变成了丑姑娘,毁容女,猩猩他,会在意吗?

    嫣然磨蹭了半天还不去,最后还是明堂一蹦三跳的去给我拿来了,口中念道“有什么呀,让她看看好了。”就是,有什么呀,毁了容不要紧,只要我还活着就好。

    明堂倒拿着镜子往我眼前一搁,我大叫起来:“妈呀,这是谁呀?”

    嫣然急到:“小姐,你怎么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不对不对不对,这镜子里的女人……怎生苍白消瘦的似聊斋女鬼一样?眼睛怎生如此的大,大的骇人,大眼睛倒是不错,可要是大的骇人,那就真骇人了,又大又凹,戴上假头套,半夜趴在坟堆上,路过几个吓死几个。

    鼻子,还有肉吗?没了,瘦削挺直,更男性化了。

    我的嘴…我的嘴…没有变成四瓣?我忙让明堂拿近了仔细瞧,不错,没有裂成怪物嘴,可嘴角的肉有一点点纠结,那是刀子划开的痕迹,一条斜纹由左至右挂在我嘴唇上,唇纹彻底歪斜了,晕,也…挺难看的。我哀叹一声:“还好没破的太厉害。”心里已经有些烦躁了,我的红樱桃小嘴不见了,现在变成了个长成畸形的樱桃,虽然畸形的不太狠。

    往低了看,脖子上的伤还在,几道浅浅的痕迹,倒也并不明显。

    嫣然道:“小姐可还记得,几月前你被….嗯…大人摔伤那次,大人给你的药?”

    我点点头。

    “那药便是能消除疤痕的,小姐扔了,我将它拣回了,这几个月,大人每天都来为你擦药,这伤渐渐就淡了。”

    心中一片暖流通过,猩猩每天都来给我擦药?那不是每天都抚摩我的嘴唇,不知道他….有没有趁着没人….哦买疙瘩!这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电光一闪,我忙问:“我身上呢,我身上是不是有很多疤痕。”

    嫣然不说话了,我的心又凉了,鞭子抽了怎么不留疤,还真当师傅是神仙吗?一身的疤,叫我以后怎么嫁人?新婚之夜一脱衣服,把新郎倌吓的赶紧乱摆手势: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诛邪!

    不过若是猩猩的话…他也许不会在意。不行!我不干,我要大量的玉瓶子,消疤!

    看我脸上表情明灭不定,嫣然对明堂道:“你先出去。”明堂傻呼呼的:“我干吗要出去,我还没跟她说话呢。”

    我知嫣然定是有秘报,赶紧哄明堂:“你先出去溜达溜达,我擦擦身,一会你再来。”

    小正太嘟嘟囔囔的走了。

    “想告诉我什么?快说快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嫣然在我床边坐下,拉着我的手道:“小姐别跟大人致气了,他…他对你真好。”

    我假装不屑:“好什么呀,我不觉得。”

    “小姐啊,那日你没有回府,大人疯了一般的寻你,京城郊乡都被他翻了个遍,船都备好了,预备再往远处寻寻,正巧悠然姐回来了,又给了大人一封信,说是段大…段公子交的。”

    段凯…?又是他…

    他又救了我一次!看来他真的曾经是项语的心腹,每处藏匿点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知道他现在可好,悠然已经在他身边了么?那…当然最好不过。

    “大人带了兵去将你救回,也没回府,直接到了太医院,叫人通了我一声,收拾东西随他一起带你上山。太医将你医治了一遍,身上的伤都涂了药,喉咙里也灌了滑油,我们便连赶了几天的路来了这里,请小姐的师傅继续为你医治的。”

    我静静听着,这三个月于我而言完全空白,不觉中,冬天竟快过完了,春日又将来临,初来无涯,也正是此般时候。

    “来山上之后,大人日日不离小姐,前几日他都没有休息,整夜陪在小姐床边,小姐师傅叫他去休息他也似听不到般,只会握着你的手叫你的名字,一连好几天,我见他也瘦的厉害。平日吃药喂饭梳头擦脸他都没有让我做过,我帮小姐洗澡时,他就将你抱进浴桶,出去门外候着,待我将小姐洗好,大人再进来将你抱到床上,唉,我从未见大人对哪个女子这般好过。”

    我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嗫嚅道:“洗澡…他也在?我…没穿衣服?”

    嫣然扑哧笑了,“当然是穿着亵衣的,待他走了我才给你换过。”

    晕…我又联想到了不良场面。

    “这下可好了,小姐总算醒了,大人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我更开心,猩猩彻底开窍了,这都是我的功劳,我突然觉得我这伤受的值得起来,能让闷嘴儿葫芦放开情感的去喜欢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突然冒出一个坏点子,忙让嫣然把明堂喊来。

    他俩站定,我道:“我教给你们一个任务。很艰巨很光荣,要考验你们的演技、耐力、责任心、友爱心、保密度数,你们,有没有信心!”

    嫣然道:“有!”

    明堂道:“你又搞什么名堂?”

    我没劲,坐不起来,只能用手有气无力的挠了一下,权做我打了他:“什么什么名堂,我这个任务是很重要的,你若不愿意帮我,你从今以后就别跟我说话了。”

    明堂白我一眼:“你啊,一醒来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还不如不醒呢。”

    我有气无力的哭嚎:“哎呀,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师弟他咒我死啊,无涯观里容不下我啦,嫣然给我找绳子,我上吊算啦。”

    嫣然吃吃的笑,明堂不耐烦的一甩手:“别装了,你且说说吧。”

    我立马停住哭嚎,正经道:“我只求你们帮我一个忙,待师兄回观时,你们谁也不许说我醒了,只说我还昏迷便可。”

    明堂奇道:“那为什么呀,你明明醒了,怎么能骗师兄呢,他那么关心你你还骗他,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

    我道:“好好,随便你怎么说我,只要你帮我这个忙就行。”

    明堂眼一瞪:“我从不说谎。”

    我眼珠一转,忙道:“那你就别说谎,只要师兄回来看见你问你,你就装哑巴摇摇头即可。”

    明堂又瞪:“凭什么要我装哑巴,我又不是语公子。”

    我咯噔一下不说话了。心中似被针狠扎了一下的疼痛。那人,我不想提起却无论如何也忽略不去,被抓到了么?皇帝会怎么对他?会不会砍他的头?他虽骗我害我,可那些美好回忆竟是怎么也抹不掉。一时心中竟郁闷顿起,瞪着床帐出起神来。

    明堂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我帮你就是,你别不说话呀。”

    我缓过神来,心情却已不太好了。微笑道:“行,就按我说的做,明堂你去告诉师傅一声,让他也帮着我瞒瞒。”

    明堂又想瞪眼,嫣然在旁边狠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第二日,因为心中有事,我早早的就睁开了眼睛。听着窗外怪鸟叽喳乱叫,竟也觉得心情很好,今日猩猩就要回来了。

    嫣然替我擦了脸,又扶着我的颈子让我漱了口,喂我吃了米粥,我仍是使不上力,想是躺的时间太久了,肌肉都萎缩了,我要快快的好起来,赶紧把身体锻炼好,身体是胡闹的本钱嘛。

    门口一道白影闪过,嫣然背对着,没看见,我叫:“谁!”

    嫣然忙放下碗出去查看,半晌,手里拽了一个人进来了。我定睛一瞧,不是林忆莲又是谁呢?穿着件白裙,头发绾的倒也整齐,只是目光,还是那般呆滞,看着我,小嘴一嘟:“我不去。”

    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何整日嘴里叫着我不去,原来,是那坏家伙以情诱之,逼她去杀猩猩,她重情重义不肯去啊!竟被柳琴活活折磨成了一个痴人,这曾经仙子般美丽灵动的女子,受了蒙骗,遭了毒手,我….一时竟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只觉得内疚阵阵涌出,忙对嫣然说:“快把林师姐扶到我床边来。”

    林忆莲在我床边坐下了,一时望望嫣然,一时望望我,眼睛里一团死灰,我忍住心中难过,问嫣然:“林师姐何时回来的?”

    林师姐道:“我不去。”

    嫣然显然已经习惯她的这句话,自顾回答:“两个月前,你情况稳定了,明堂去将她接来的。”

    我又问:“师傅有没有看过林师姐的病?”

    林师姐道:“我不去。”

    嫣然道:“看过了,疑是脑中淤血,正在为她制药,但小姐师傅说恢复的可能不大,因为受的伤太重又拖的太久了。”

    我心下凄然一片,这可怜的女子,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遭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痴傻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若是记忆恢复,她定会伤心至极。

    我道:“嫣然,你辛苦了,要照顾我,还要照顾林师姐。”这山中只得我们三个女子,一个痴一个瘫,嫣然一定累坏了。

    林师姐道:“我不去。”

    嫣然笑道:“不辛苦,照顾小姐是应该的,况且大人一直都在,我也没怎么动手,林小姐这样定是不能照顾好自己,我每日便帮她打理一下。”

    我点点头,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嫣然无论说多少话,林忆莲一点反应也没有,可只要我一开口,她就必说我不去。

    我试验:“我师兄可说何时回来?”

    林师姐道:“我不去。”

    嫣然道:“晌饭后应该就能回来了,他就在离这儿不远的礼州寻线索呢。”林师姐没动静。

    我再试:“礼州有何线索?”

    果然林师姐又道:“我不去。”

    嫣然道:“据小姐师傅说那制毒人的夫人曾经在礼州住过。”林师姐又没动静。

    有趣有趣!她为何只对我的声音有反应?我忙问嫣然:“林师姐平日是否经常对你们说,我不去这三个字?”

    林师姐:“我不去。”

    嫣然道:“经常,不过只会在小姐房里说,她每天早上和晌后都会过来看小姐,说几句我不去便走了。”

    这是为何?她惟独对我一人感兴趣,以前不是这样啊,我初见她时她也会说我不去的,为何现在变的只对我一人说?莫不是……她能记得我便是那救她之人?想起那日我要离府,她死死拽住我的腰带死活不松手,还真有这个可能,她被柳琴致痴之后,定是到处流浪要饭,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侮辱,没有人收留她,没有人给她一点关心,在她被毒打的时候,我出现了,救了她,所以,她便认定了我,认定我是个好人,只愿意亲近我。可我却还一度厌烦她愤恨她恶毒的腹诽过她,我…唉。

    想着想着,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拼命用力向前抓住了林师姐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再不会伤害你,一直都对你好,我们永远是师姐妹好么?”

    林师姐望着我,眼睛里一丝朦胧的光彩显现,一如她看见了饭菜般,轻道:“我不去!”

    晌午睡了一小会儿,嫣然慌张的跑进来报告:“大人回来了。”

    我立刻精神抖擞,威严的下达指令:“一切按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