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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身, 见崔娘身子半隐在枯了的芭蕉叶后头探头探脑, 桓行简叫来她, 道:“出了点岔子,事关嘉柔的终身大事我有话要细问她, 你不要声张。”
看桓行简那一副说一不二严整的做派, 崔娘莫名怵他, 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 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把双布满皱纹的眼殷殷地看向桓行简:“是,老奴明白,凡事还请郎君要为柔儿做主。”
那神色, 俨然是极为担忧, 来洛阳几个月过去嘉柔的婚事一点头绪也无。她心里急归急, 却也不好催什么, 此刻,陡然听桓行简把这事提了,自然上心。
桓行简略一点头, 丢个眼神给同在廊下候着的宝婴, 自己又进来,反手将门一合,没看到嘉柔, 进了暖阁,才看见纤秀的背影正坐在床铺边不知忙碌着什么。
见他过来,嘉柔慌的把一个暗花的小包袱往枕头边使劲搡了搡, 分明已经打算好了随时要走。
一切动作尽收眼底,桓行简也不拆穿她,步步走来只看进她点漆般的黑眸。嘉柔心里猛跳,霍然起身,玉色的罗裙那么一荡显然想往外跑,被桓行简从身后一捞,走了几步,把人往蝶几上一放,嘉柔两脚悬空,裙摆微曳,一颗心陡得跟着吊在了半空中。桓行简一手托住她后腰,蛮横地撞开她一双腿,站定了哼笑问:
“你好大的本事,招的刘融都登堂入室跑到我家里来要人,说,那天你在太初的家里都见了什么人?”
两人这姿势嘉柔羞窘地为难至极,身子一缩,把个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乱颤,心虚地说:“没,我就是让府里的家仆仔细照看园子,再没别的了。”
当日,嘉柔确是碰到了陌生男子,目光很是放肆,吓得她避之不及只是再无后话,这么回答,也不算欺瞒人罢?她闷闷地想。
桓行简一点瑶鼻:“还不老实,我看你真的是欠收拾,不知轻重。知不知道,今天什么人来要你?”
被这么欺身迫着,嘉柔哪儿哪儿都使不上劲,人娇滴滴的,把脸一别:“我没骗你,骗你是昆仑妲己。”
“昆仑妲己?”桓行简把她脸转回来,眉头一扬,忽然一笑,“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听他征询的语气,嘉柔想笑,又忍着不笑:“是刺史府里的一只野猫,通体雪白,漂亮得很,所以我叫它昆仑妲己。”
看她娇俏,桓行简眸子里自然浮出几丝笑意,手不知不觉解开她衣裙,往里探:“你也通体雪白,可比妲己。”
没想到,嘉柔的脸立时变了,生气道:“我才不是,我不要比祸国之人。”
话音刚落,桓行简忽的一阵孟浪,来的又急又凶:“你这模样,也离祸国差不多远了。”
嘉柔几乎窒过去,一张脸,已经是面无血色再想不知谁在外面候着呢,生生忍住,咬紧了自己手背。
蝶几被撞得闷声作响,于嘉柔而言,格外刺耳,也格外煎熬,桓行简呼吸微急地质问:
“那天,在太初的门口跟你说话的是什么人?刘融又是怎么打听到你艳色无匹的?”
嘉柔咬唇,疼的牙印子嵌进肉里,哪还能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一头的冷汗。
看她隐忍至此,桓行简那股邪火莫名被勾得更烈,手下细袅春锁,眼底雨云羞怯娥眉颦蹙,更要惩罚:
“你人不大,闯祸的本事倒不小。日后,没事少给我招惹野男人。”
嘉柔终于哭得呜呜咽咽,梨花带雨,他眸光低垂,笑着捻去眼角那行晶然,察觉到她忽的一阵战栗,自己则忍天灵盖上窜滚的难言酥麻,咬住纤细肩头,低吼声攘进去了。
最终,把香汗淋漓的人一松,桓行简在嘉柔耳畔说道:“把你许给萧弼是应急之策,别怕,我能放之也自能收之,不会叫你嫁个病秧子一点乐趣也无。”
说罢,微微一笑,颇是暧昧。先替嘉柔整了整衣裳,屋子里那股情潮味道浓郁,心念转动,他信口调笑她两句,“梦酣春透,万种温存,这回是不是不嫌弃我这鞭子了?”
意有所指,桓行简掀开炉盖舔香,见嘉柔腮红似淹淹春睡未醒仍是懵懂,走过来,有意自身后抵她一下,“傻姑娘,不是嫌马鞭臭烘烘的吗?”随后,把门大开,让寒风涌进,留嘉柔一人品悟那番话去了。
洛阳城里坊井然有序,萧府不难找,石苞策马一路直奔而来。
萧弼受了一场风寒,告病在家,石苞登门拜访时,卫会也在,倒省了他的一层麻烦。
案前,萧弼披了衣裳呕心沥血一字一句正在校对,卫会嬉皮笑脸凑上来,亲密无比:“辅嗣清减太多,来日方长,先歇着吧。”
萧弼便把笔一投,这个补任台郞,他做的一点都不痛快,常与人生龃龉。此刻,郁结于心,病容更甚,卫会少不了故作轻松安抚他一番,萧弼皱眉:
“你自然通达,你兄长十四便为黄门侍郎,你父亲生前又为太傅,既是如此,自然不把黄门看在眼中。”
卫会倒也不否认,轻描淡写把个衣襟一掸,说:“我的确无感。”
萧弼气恼,却也无可奈何,问他:“我听闻你兄长新迁了散骑常侍?”
卫会是先太傅妾室所生,和嫡母所生的兄长卫毓并无多少情分可言。当下,听挚友提起,不过无谓一笑:“他是他,我是我,我也不羡慕他。”
音带嘲讽,“现在这个时候,辅嗣,要职不要职的,其实没那么重要,我不是说过了吗?来日方长,洛阳的天可从来都是说变就变,这场雪,来得突然不突然?你瞧,这不又放晴了吗?再等等嘛!”
一双眼,精亮精亮的,萧弼毫无生气地瞥他,恹恹地把笔重新拾起,瞥向窗户,有些出神:庭院植柳,整个时令萧条的几乎没几片叶子,不由吟出文皇帝状柳的两句“修檊偃蹇以虹指兮,柔条婀娜而蛇伸”,那是在说仲春了。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辅嗣呀,你天天注老子,怎么忘记这两句了?所以,不要再觉得没能在大将军手下入黄门而遗恨了。”卫会顺口接话,说的萧弼嗤笑摇首:
“士季近来于公务上多有怠慢,又说这话,看来想烧冷灶,不错,太傅确是能匡扶社稷的人。”
卫会笑吟吟的,神秘莫测,语气沾染着惯有的轻佻:“能匡扶社稷的人,自然也能倾覆社稷。”
细细咂摸,萧弼陡然一凛,目瞪口呆地望着卫会存疑又错愕,正想再问什么,下人进来传话。
这个时候,两人俱是一愣,不过很快,卫会转眼明白了什么,轻轻启口,犹如刀锋闪耀:
“辅嗣,我猜,有好事将近。”
石苞进来时,见两个少年人都在。一个神采奕奕,一个清瘦羸弱,两相对比,好不明显。再看案头,横七八竖堆满了书籍文章,一室凌乱,不知道的,倒要以为这两个少年人有什么了。
自然,石苞知道是没有的,把来意一说,萧弼简直听得心中又喜又乱,神色掩藏不住,看在石苞眼里无声笑了:“如今求得佳人,辅嗣当请我等吃杯好酒。”
这个时候,桓行简后头又派了小厮紧跟过来,附在耳畔说了几句什么。石苞眼光微动,点了点头,继而接过书函,把目光朝卫会身上一转,笑道:
“这里有一封写给令母的书函,劳烦士季带到。”
“司马客气了,既是中护军之托,我一定带到。”卫会对这封书函当然感兴趣,微觉诧异,手底接过摩挲了一番。
石苞沉吟道:“辅嗣继祖早已故去,如今家中只有些近房,这件事,总要托个正式的媒人来说,中护军替辅嗣想的周全,托付的正是相熟之人。”
这话说时,眼睛一会落到萧弼身上,一会落到卫会身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卫会笑着把书函往袖中一置,对萧弼弯腰作揖:
“大喜,大喜呀,我这就回去见母亲。”
“不急,”石苞把卫会朝案头一引,亲自给他备好笔墨,说,“要先劳烦士季替辅嗣下这聘书。”
于是,萧弼手忙脚乱自小山似的案头里寻到族中长辈曾誊抄过的书稿,拿给卫会,手抖个不住强自忍住,一时仍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摸不着头脑。
聘书落成,石苞在一旁盯梢许久暗道果真毫无差别,这少年人,巧才倒多。不吝赞赏地夸了两句,事情办妥,就此告辞。
送走石苞,萧弼因这一阵激动大声咳嗽起来,天昏地暗之后,才喝了口卫会递上的热茶,由着他替自己轻轻抚顺后背:
“奇怪,中护军怎么突然答应了这事?”
卫会笑而不语,在萧弼断续的咳嗽声里心里甚是得意,锋芒不藏。论深谙人心,谁说只有历经世事在宦海里浸淫多载的老头子才能做到?
于是,悠悠然地说道:“大将军好美色,你恐怕不知,他把先帝留的才人都弄他自己府里去了。他那个长史,又是最擅长揣度上意的,我偶然见他,提及姜令婉,他以为是我钟意,我自然推说不敢,只道此等绝色不知什么人物能与之匹配。不料,这事情也凑巧,他奉大将军之命去夏侯太初府里找一本书,碰巧遇上了,回头特意过来问我说果真绝色,又托我打听婚娶。”
萧弼怔住,茫然想了一阵,忽抬眉狠狠瞪向卫会:“是你的计策?你也不怕真把她往火坑里送?大将军府里,姬妾无数,嘉柔到那不过是他一时新奇的玩意……”说到这,又咳得眼睛通红,“士季,你这个人,计谋向来一条比一条阴毒,我真是怕了你!”
卫会坏笑,心里压根不以为意:“你懂什么,我早算准了这个时候那位夫人,啊不,中护军会想到你。你要知道,太傅的声望在此,姜修跟他也算旧相识,女儿放在他家里等着议亲,突然被送去给大将军当小妾,舆情怎么说?当然,他未必肯因此得罪大将军,毕竟女装都能穿。不过,既然你萧辅嗣早就表露过心意,这个顺水推舟,也就做下来啦!”
头头是道这么一说,萧弼笑也不是,怪也不是,喉咙里像卡着冰块吭吭哧哧的,难受得快要死了。
回去的路上,石苞想起桓行简的另一件吩咐,四下看看,朝粮市走去,到了跟前,熟稔地同人一声招呼,正要说话,却见对方眼神一动,石苞会意,余光里瞥见一抹身影极快地闪到墙角后头去了。可很快,那道人影又主动走了出来,笑盈盈的,近了说:
“司马,原来你也在街上,我说看着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