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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默对生母的记忆并不多, 长时间的岁月侵蚀, 就算曾有温馨的记忆也都被时光所遗忘,散在无法预知的记忆垃圾桶里,留下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印象多半不甚美好, 因为有伤心遗憾痛悔,所以才会不止一次想起。方默很希望自己的脑子可以存储开心之事, 删除所有的难过。
然而,这一切看起来, 近乎奢望。
所以, 当何仪站在方默眼前,柔声唤她名字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半点印象, 只觉得很莫名。
方默不太清楚生母当年是怎么离开的, 只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候爸爸和她曾经大吵过一次,她被吓傻了, 躲在里屋低声哭泣。好像后来生母还带着她去了游乐场, 并破天荒地给她买了很多东西。
那时的她,念幼儿园,心智未开,童心未泯。
再后来,何仪便消失了。
方默一开始不懂, 常常在父亲面前哭闹着要妈妈,父亲那一脸无奈的赔笑,让现今回想的方默感到心酸。
何仪对待工作有近乎狂热的激情, 也正因为此,她在事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如今已到顶峰。方默八岁的时候,没了父亲。何仪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回到国内,要求带走自己的女儿。作为方默的生母,她当然有这资格。
可是作为慢慢懂事并慢慢对她记恨的方默而言,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一点都不快乐。她甚至把父亲殉职的怨恨迁怒于母亲当年的离开。
同时,魏老太夫人特别疼爱方默,魏老爷子当时便拒绝了何仪的要求。何仪自然斗不过权高势重的魏家,当时她甚至萌生留在国内的想法,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现在她也不能断定假如当年自己没有选择离开,是不是会更幸福。只是,每当忙完工作,一身轻松地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会陡然觉得空虚,肩上再次感觉沉甸甸的。
因为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自己的女儿。
想一次难过一次。随着次数的叠加,最终,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年没坚持要回女儿。如果坚持下来,或许现在她和方默不会如此尴尬。
踏上飞机的那一刹那,她似乎就已预见自己和方默再次重逢时候的尴尬场面。
若不是之前看到过方默的照片,她也不太敢认自己的女儿。
而方默,似乎完全忘记了她这个人,面对她的轻声呼唤,只有陌生的眼神,疑惑的表情。
与此同时,魏冬阳好像是最先想起何仪的。他记得十二岁的时候,何仪来过魏家。那天,魏老爷子心情很差,还恶狠狠地凶他,怎么能干出躲在一旁偷听大人说话这么没品的事情。
当方默发现对方是与自己阔别十几年,基本都没有母女情谊的生母时,脸上的表情是奇怪的,无法用语言形容。魏冬阳好心捏捏她的手,方默则是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
她不可能因为突然出现的亲人而忘记魏冬阳昨晚对她犯下的罪行。
方默用了罪行这个词,毫无悬念,她对魏冬阳的复杂感情中又多掺和了一种。
何仪走到方默跟前,“我还以为这个点儿你都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方默说:“今天起晚了。”她瞄了一眼魏冬阳,眼神传递着某种微妙的信息。
“嗯……你,你长大了,变了好多。”何仪绞尽脑汁想要讨好方默,嘴巴却突然笨拙起来,事先想好的说辞变得一无是处。
方默微微低下头,十个指头不和谐地交叉在胸前,有些嘲讽地笑道:“这又不是一年两年,十几二十年,是个东西都会变。你也变了很多。”
而今的何仪,和她记忆中模糊的妈妈身影有很大差别。何仪现在是美国一家非常大的公司的一把手。年薪第一个数字后面都不知道要带几个零。
记忆中的妈妈好像没这么有气质。
现在的她,像是生活在高层社会的大人物,一举手一投足都表露出绝对的女王风范。就像是魏先生那样的人。
对于何仪的出现,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此刻即恨不得冷着脸转身就走,又很想知道她来做什么,是不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毕竟,谁都渴望被母亲疼爱。当这份渴望背负着父亲感情失意的枷锁,就不那么容易被方默所接受。
高中的时候她都还羡慕同学被妈妈搂在怀里,虽然同学显得很不情愿。
方默很想告诉她,其实有很多人,譬如她,看到这样的画面不止一次想要流出眼泪。
每当这时,她对生母便心生怨恨。
小时候积累的怨恨持续至今,而如今的成人意识又让她觉得与自己生母记恨那些事情并不合适。毕竟是对方给予自己生命,虽然她后来不怎么负责任。
何仪这时对魏冬阳说:“魏先生,能否让我跟女儿单独谈谈。”
魏冬阳扭头看着方默,“方默?”
“啊?”方默愣了一下,“随便你。”
“elaine,我看方默现在不是特别方便。”魏冬阳擅自做主,帮方默挡了挡,毕竟按方默这性子,估计她的脑子现在还处在半懵状态中,要多给点她时间。
方默首次默许了魏冬阳的帮忙。
“默默,只要我们都活着,就总会有再次见面的时候。”
方默嗯了一声,也说不清自己这是表示赞同还是无所谓,“那么,晚上你有空吗?”
“为什么要等到晚上?”何仪从一下飞机开始就迫不及待想找方默,但强韧并工作至上的意念还是让她熬到把事情忙完。
方默顿了一下,最后皱了皱眉说:“我、我要上班。”
魏冬阳在她临走时,故意拉着她,亲吻了她的额头,并亲昵地嘱托:“你身体这么弱,记得中午要多吃点。”
方默如临大敌般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办公楼跑去。
踩着高跟鞋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不怎么雅观。
何仪皱眉,看着俩人的举动,再一次证实内心的猜测,遂问:“魏先生,你现在有空?”
魏冬阳挑眉笑道:“elaine,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诚如你所想,我和方默就是夫妻关系。”
何仪差点失态,说:“你,娶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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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电梯门开,方默也没完全定下心来。
但在往办公室一路走去的时候,方默发现众人看她的神色有着或多或少的不一样。
她有些心虚地试了试自己的脖子,是高领,没错啊。
但大伙的表情说明了,绝对有问题。
小心翼翼地在办公室里坐下来,方默还没搞清楚状况,文案就一脸嬉笑着推门而进。一边把修改好的广告文案放在方默办公桌前,一边掩嘴偷笑。
方默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你怎么了?”
“monica啊~~~你倒是真人不露相。在广大群众中潜伏很深么,嘿嘿嘿,嘿嘿!”
方默怔住了。
然后想到这整层楼都是公司的,又是在中高层,她目前所在的这面办公区域一抬头就能看到写字楼下的一切,人来人往,车停车走,一样都不落下。
方默何曾知晓,方才整个办公楼里都因她而炸开了锅。
原本只是创意部别的组小姑娘觉得办公室里空调太热,想开窗户透透气,结果就看见曾被andy大肆宣扬为天下第一的魏先生从车里下来,还特别绅士地拉开车门。好奇心驱使她立刻眯起眼,紧紧盯着从车里出来的人。
在确定那人就是monica的一刹那,她失态地大叫一声,“my god!原来传言是真的!”
于是很快,公司里的人都跑到窗口,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所幸老板今天上午没来,众人开始肆意放纵自己的羡慕和嫉妒。
唯有客服部的人显得较为淡定。尤其是sami,不冷不淡地说:“很久之前我们就知道她跟魏先生有一腿了。跟你们说还一个个都不相信,切。”
“不对哎,你看monica跟魏先生像不像夫妻?瞧,瞧,魏先生亲她的样子多像老夫老妻?那个跟他们说话的美女是谁?看着也很气派。”
“同一个办公室,不同的命运。”有人轻轻摇头,“想想人家邓文迪,再看看身边的monica,唉!一声叹息唷一声叹息!”
……
方默淡淡呷一口咖啡。
起身看着外面,何仪和魏冬阳都已离开。
何仪,你回来干嘛,让我的生活平添波澜。
方默摸着胸口。身上,手腕,还隐隐疼着。
想到晚上要再见到何仪,方默莫名想要逃跑。
想到晚上还要再见到魏冬阳,方默情绪更加低落。
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恨恨地看着时钟走过五点,六点。
于是,相见的时刻还是来临了。
“默默,你变了好多。”何仪目光柔和地看着同自己阔别十几年的女儿,细细打量她身上的每一处变化。
她很少让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所以,找方默这件事完全是她一个人在做,而且是在完成此次中国行之后才开始。
她唯一没有预料的,便是方默竟然嫁个了魏家小儿子。之前她还一直跟魏家小儿子谈生意,因工作上的相处,她对魏冬阳这个后生感到钦佩。然而出于一种共性,她同样不怎么喜欢魏冬阳,魏冬阳这样的男人,她担心自己的女儿根本不能掌控。
“默默,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挺好,就是有点着凉了。”方默淡淡地回答,低头继续品咖啡。
“在广告公司做事会很累吧?妈妈还以为你会继续学画画。”
方默抬头,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学画画没前途,我成绩也不是特别差,就考了广告专业。其实,这个专业还挺赚钱的。”
“你同魏冬阳的生活……怎么样?”
“唔,就那样。”方默微微皱眉,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结婚多久了?”
“我毕业没多久就跟他结婚了。”
“噢。”
过了一会,何仪轻叹,“你怎么会嫁给他呢?”语气里有很多无奈。
“还有别的事情吗?”方默已经把咖啡喝得见底了。何仪期待她点菜,两人哪怕呆一起吃个饭也好,可是方默却只是要了一杯咖啡,眼神里没有妥协。
何仪期待着看着方默,“默默,叫我一声妈妈好吗?”
方默用很别扭的眼神看了看何仪,最后却也只是说:“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这是她对生母最大包容了。
何仪看着她干脆离去的背影,黯然伤神。
她就猜到会这样。
“默默!”何仪突然站起来,语气有些哽咽,“是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能不能原谅我?”
方默愣在原地,好久才转回头,轻声道:“自个的女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像丢垃圾一样;自个的丈夫你也说不要就不要了,完全忘了他为了你所牺牲的大好前程。你现在一句对不起就该把你已经丢弃的东西再找回来吗?对不起,我已经从你身边走失,找不到接近你的路了。”
说完,方默很凄凉地对她笑了。
她觉得,自己文采挺不错,形容得十分恰当,自己的心境被这几句话和盘托出。
被多少男人仰慕,被多少女人羡慕的女强人elaine,终因方默那字字钻心的三言两语而泪水决堤。站在高级餐厅桌子前,她任由眼泪留下来,安静如斯。直到侍者关心地走过来询问,才恍然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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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默离开之后,一点都不想回家。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先前买下的小房子里,那儿现在已经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兴许魏先生已经把那套房子卖了。
她叫了出租车,让司机朝相反方向开去。
“小姐,你要去哪?”
“朝前走,一直朝前走。到了我告诉你。”
过了一会。
“小姐,你到底要去哪?”
“前面不能走了吗?那就朝右走。”
又过了一会,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并好心递给方默一张纸巾。
方默笑了,双眼通红,哽咽着道一句:“谢谢啊。”
然后她掏出钱包,付钱下车,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她第一次很大方地没问司机要□□,也没要司机的找零。
方默肚子饿了,看到一处较为复古别致的餐厅,便走进去。
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打电话叫来白杜,说是要请他吃饭,感谢他……感谢他大学时代对自己的帮助。白杜似乎看出她心情欠佳,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白杜,你对我真好!大学时候,你随叫随到,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好哥哥。可惜好景不长在,你为什么要毁掉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呢?”
白杜表情郁闷,隐忍道:“默默,你这是怎么了?你差不多行了,就你这酒量,一会晕过去了可小心我占你便宜!”
“你不会!”方默笑笑,“你不是魏冬阳,你不会那样对我。”
“魏冬阳怎么你了?让你看起来这么伤心,这么痛苦。”
方默趴在桌子上,轻声哭泣。
白杜犹豫了很久,终于坐过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让她的泪水留在自己身上。手触到方默额头的时候,才惊呼:“你发烧了?”
方默却好像没听到那句话,伸手捶着他的胸膛,呢喃:“魏冬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这样对我……知道我爱你,还这样对我!魏冬阳!”
白杜以为还是朱亚茹的事情,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一遍又一遍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哭够了,方默坐直身体,揉了揉眼,说:“白杜,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我求过你一件事。”
“嗯,你求过很多事。”
“我求你陪我去了离我们学校很远的地方。”
“哦,那一件……”
说起那件事,白杜就伤心了。
方默那次求他陪着她去魏冬阳的公司,去偷窥她的心上人。
也就是那次之后,方默再也没求他帮忙。
“我再求你一件事吧,最后一件。”
“你说。”白杜恨不得她多求自己几回。
方默抬头看着外面的夜色,朦胧着一双眼睛,语气轻飘,恍惚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一样,“你能带我离开这儿吗?就离开一阵子,半个月一个月……最近过得好压抑啊,我特别想出去透透气。”
一个人离开太孤单,她想找一个伴。
她不敢说自己会离开一辈子,但离开一两个月还是没问题的。她只想稍微离开一阵子,给自己,也是给魏先生一个过渡。
在你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去思索另一半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爱吗?
如果魏先生不是,方默下定决心要离开魏先生。
这一次,她很认真。
“你确定?”白杜问。
方默点头。
“再等三天怎么样,我可以申请一个半月的年假。”
两人共同离开的时候,电视上正到处在播朱亚茹拍戏手上的娱乐新闻。
“电视剧《唐太宗》的主演,长孙皇后扮演者朱亚茹在一场被箭射中的戏中出现差错,箭擦伤了她的左眼,她的经纪人透露病情不容乐观,但粉丝也不必过于担心,暂时没有失明危险。”
魏冬阳百无聊赖地等方默回家,可是手机几次电话响起,却都是朱亚茹的。
他懒得去接,任由手机响。
后来他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便打电话给elaine,想问问她到底要把方默扣留到什么时候。
“方默呢?”
“什么?”
“elaine,方默晚上没跟你在一起?那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来,打电话关机。”
“她跟我只聊了不到半小时,根本就不想见我。”何仪失笑,“你竟然问我要人?”
魏冬阳挂掉电话,心陡然凉了。
方默,该不会因为他昨晚的恶行,不辞而别了吧?
他顿时阴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