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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谢兰生在小酒吧里再次遇到森田小姐, 又是打了一个招呼。
森田小姐指手画脚:“sold?sold?”
谢兰生则沉默摇头。
这回那个日本翻译也在现场一同喝酒。谢兰生请莘野说了刚才拿到的坏结果, 森田小姐听完翻译,叹息道:“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与他们谈版权销售最后只有10%能成呢, 不用过于放在心上了。”
谢兰生很感激森田对自己的宽慰鼓励。
森田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谢兰生说:“如果不能卖掉版权以后路就很难走了, 也许只能向电影节官方申请扶持基金。森田小姐, 您能不能帮忙引见几个好的销售公司?会对亚洲感兴趣的?”这里兰生在回来路上想出的一个办法——森田肯定也要卖片, 她的资源肯定靠谱。
一旁莘野瞥他一眼。
这就是谢兰生, 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他必然要力劈混沌, 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于大千世界之渺渺一隅。
难道真的无需自己为他搜寻国际买家?
森田小姐想了想,与其他的人商量了下, 又回过头对谢兰生说:“我们明天晚上有个party,为日本几部电影宣传。你可以来。我到时候会比较忙, 可能不能帮着引见,但你可以自己认识一些好的销售主管。明天会来这个party的应该喜欢亚洲电影,至少喜欢日本电影。”
谢兰生大喜, 说:“谢谢!谢谢森田!i love you!”
森田已经四十岁了, 听到这话大笑起来:“明天party上,每位导演都会上台介绍自己带来的片子。所以, 在这环节的最后, 我们会说还有一位中国朋友也想讲讲,你那时候就走上台说说《生根》这部电影。”
“太好了!”谢兰生手扒着桌沿,“太好了!这是真的救了我了!”
“加油!”告知party的时间地点后,森田握拳示意了下, 是典型的日本动作,“我们都去看了《生根》,我很喜欢。”同桌几个日本来的电影人也都看着他,说“がんばれ!”
“谢谢!谢谢!那明晚见!”谢兰生也略略点头,笑着挥手,离开了。
森田小姐是制片人,果然是有一些资源。她的电影同样入围了主竞赛单元“都灵19”,不过,森田电影入围的是“纪录片”,《生根》入围的是“国际剧情片”,并无直接竞争关系。那天认识的六人中,樱野先生是森田电影的导演,另几人是其他片子的制片人,其中一人入围了“onde”单元,其余的则并未入选而只是来出售版权。
他本来只希望能让森田小姐帮忙引见,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叫他去参加他们的party了,谢兰生有点儿感动。他这一路走过来,虽遇到过池中鹤、关厂长、罗大经、张继先、澳洲海关那样的,可也遇到了王先进、张富贵、nathan、hunter、森田小姐这样的人,更不要说还有莘野、欧阳囡囡、祁勇、岑晨……
他是幸福的。
与森田等告别以后,莘野轻瞥谢兰生,说:“明天去买一身正装。”
“啊?”
“这白衬衫够邋遢的。”莘野又道,“白天出门买身西装,应付应付,现在定制来不及了。”
谢兰生问:“不贵吧?”
“不贵,贵什么。”谢兰生的大脑里面现在只有钱钱钱钱,莘野简直要无语了:“就当是个新年礼物,刷我那张visa卡就行了。”
听说莘野要付账单谢兰生略一犹豫:“这……”
莘野按着他的后脑一把推到电梯里:“还想不想卖片子了?”
“想……”谢兰生并不觉得穿的好看非常重要,不过莘野既然让穿那他就去买一套好了。他扑棱着自己头发,心想穿的能贵哪去,它又不是冰箱彩电,顶多回去打打苦工再给莘野买份礼物。
…………
于是,第二天的一大早上,莘野带着兰生到了十分有名的罗马街。谢兰生发现,这些店铺不似商场,一家家的竟然都单独占了一个门面,还挺新鲜的。
莘野走进了一家店,让谢兰生不要乱跑,而后一路目不斜视走上二楼服装区域。他们俩在走进店时有西装男帮着拉门,谢兰生又长见识了,感觉自己像大老爷。
服装全都没有价签,谢兰生也无从知晓,但感觉到不会便宜了,只希望不要上千,最高不要上两千。
两千人民币是400美元,谢兰生想:算西装200,鞋子200,应该足够打住了的。
莘野扯出一套西装,垂眸看看,us的38号,应该正好。他又看中一双皮鞋,让sa去拿兰生的号,回来再开一间fitting room带谢兰生进去换上。他想了想,又嘱咐sa不用告诉谢兰生这东西的价,谢兰生要开口问了就说自己已经知道了。
而后莘野便坐在了一张沙发上静静等,sales给端来一点白水。他翘着长腿,一手捏着纸杯一手轻扣沙发扶手。
没过多久,谢兰生出来了。他并没有害羞不安,相反,穿上新衣服了他还觉得挺高兴的,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又回过头看莘野,问:“莘野,好看不?”
莘野目光缓缓转过。
谢兰生的颈子纤长,腰背挺直。这套西装有些收腰,谢兰生的蝴蝶骨那略略有些凸了出来,而后下方平滑地收回去,腰细细的,叫人想握。高级的西装裤管里两条长腿笔直笔直,小屁-股又突了出来,掀起西装的下摆。
有俗话说人靠衣装。穿着一身笔挺西装,谢兰生感觉自己跟平日里也不一样了,精英似的,他扬着下巴,挺着胸膛,两手插在裤兜里面,左右看看,说:“都不像是导戏的了……”“嗨,还真像是去社交的。”“我想起来那些大导出席颁奖的场面了。”
莘野喉咙有些干涩,说:“……嗯。”
他也看出谢兰生与平日不同的气质了,很好看。
这时兰生转过身来,给莘野看完整的他,莘野目光上下打转,发现sa已经把这身西装替他理得相当好了——衬衫衣领一丝不乱,西装衣摆熨帖平直,西装裤的两条裤线也被拉成两条长线,连裤脚都扯过了。
只是……谢兰生的两只袜子还是出来时的样子,乱堆着,因为穿的时间太长袜筒早就有些松了。
莘野走过去,两手一抻自己的裤子,半蹲下来,把手探进对方裤脚,几根手指轻轻提着谢兰生白袜子的边沿,向上扯了扯,只觉着这脚踝真细,一捏就能碎了一般。
谢兰生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脚往后撤:“喂!”
莘野却是没撒手,道:“别动。”
“……”谢兰生便不敢动了。
莘野替他提好袜子,又站起来,看了看,用英语对一边sa说:“再来一条领带吧。夜蓝色,斜条纹,真丝,有吗。”
“我去看看。”
sales不久后迈步回来,手里提着一条领带:“这个行吗?挺搭配的。”
莘野垂眸看看:“也行。”
说罢,他把兰生上身西装扣子一一解开,让对方先把它脱掉,又把衬衫领子竖起来,垂着眸子,手指灵活地系领带。在系领带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对方胸膛,一下又一下,他只感觉指尖发热。
谢兰生不会系这个,只能弯着脖子干瞅。他低头时后颈修长,像天鹅。
最后,要收紧领带结时,莘野道:“抬头。”
谢兰生不盯着看了,然而莘野声音带磁:“再抬点儿,看我眼睛。”他比谢兰生高12厘米,这样一来角度正好。
谢兰生便抬头看他,莘野此时垂着眸子,睫毛宛如蝴蝶翅膀。莘野一手拉着领带,一手执着领带结,知道对方在看自己,也一掀眼皮,而后望着谢兰生的眼睛,手缓缓缓缓地滑上去。
他们两人就对视着,身影映在了镜子上。
领带结被滑到位置,莘野擎着领带结的右手食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谢兰生的小颈窝里,隔着衬衫似能灼人。他顺着衣领看上去,能看到精致的喉结、柔软的颈子,然后是下巴、嘴唇。
被人这样抵着自己最脆弱的喉管,还被这样盯着,谢兰生也呼吸变急,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半晌后他终于收眸,舔舔下唇,口干舌燥。
莘野也没继续看了,他帮对方整理领子,又扯扯下边,让谢兰生自己接过西装穿上,把扣子系好,给他收拾西装领子以及下摆,最后叫人转过身去,面对镜子,问:“还可以?”
“挺、挺好的。”
“那直接就这一身了。”
“嗯……”
“去试衣间换回来吧。”
“好……”
谢兰生在试衣间里浑浑噩噩换回衣服,又糊里糊涂地走下楼,跟着莘野出了店门,沿着大路走了一阵,才猛然间想起什么:“莘野,你刚付完账了?”
莘野轻轻瞥他一眼,说:“没付,抢的。”
“……”谢兰生想,莘野这人……
他又问说:“一共多少?”
莘野回答:“不到2000。”随口胡诌。
“人民币?”
“废话。”
谢兰生叹:“好贵啊。”
莘野:“…………”
…………
晚上,谢兰生又穿上西装,去参加日方的party,或者说,去蹭日方的party。森田没请莘野过去,谢兰生也不好带着,毕竟是去白吃白喝的。
日方的party十分典雅。大厅铺着柔软地毯,九张桌子散布其中,巨大吊灯倾泻而下,四周墙壁装修考究。大厅正前方有一个台子,背景全是电影海报。森田小姐和其他人全在忙着招呼客人,谢兰生则挥了挥手,并没有过去叨扰。
他看见了一个洋人而且感觉脸孔很熟,回忆半天,想起来了——原来是bill,文艺复兴国际的销售总监,他在酒店塞广告时被那个人当场抓包。
party的餐食都是日式的,而且看着十分高档,有寿司、有刺身、有牡丹虾、蒲烧鳗鱼、炭烤和牛,还有静冈甜瓜,都用精致的盘子盛着。谢兰生对生的东西其实还是挺发愁的,不过,他也只能蘸蘸酱料,夹进嘴里,一抻脖儿吞下去,不带嚼的,感觉还没有家里的西红柿鸡蛋好吃呢。
当party将要到高-潮时森田小姐拿酒上台。她穿着条黑色长裙,十分优雅,欢迎、致谢并对到场的客人们举杯敬酒,在作品的大海报前介绍她的作品《人生》,最后说,希望能与有实力的销售公司达成合作,把版权卖到全球去,旁边翻译一一翻了。森田小姐那部电影还没正式公开展映,她便邀请台下的人明天都去现场观看。
森田小姐下来以后,另一个人走上台子,同样敬酒、介绍作品,他还带了整个日本最有名的女明星来,说由美子是女主演,邀请众人去看放映。
一个一个说完以后,终于轮到谢兰生了。谢兰生一边走过去,一边背稿子,虽然,从知道要参加party起,他已经在自己心里背过20遍稿子了。他还请莘野纠正发音,以免演讲遭人耻笑。
森田小姐带谢兰生一起走到麦克风前,说:“大家~最后,我们这边还有一位中国朋友!他的《生根》入围了主竞赛单元‘都灵19’的国际剧情片,前天已经展映完毕,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观看过这部片子了~谢导他是来自中国的一名独立电影人,没有人脉,也没有资金,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认识国际销售,所以,同为亚洲的电影人,我们也把谢导请来宣传他的电影《生根》了~如果有谁感兴趣,可以直接约谢导哦~!”翻译原样翻译出来。
谢兰生则执酒上去,因为紧张动作僵硬。他强自镇定,笑了笑,看着森田,道:“谢谢森田也谢谢日方邀请我来认识大家。我是电影《生根》导演,叫谢兰生。《生根》是入围了主竞赛单元的剧情长片,前天已经展映完毕。嗯,为了防止有人漏看,我还是想先说一说它的内容还有特点……”
挺努力地说了会儿,谢兰生发现,这party上的销售公司非常明显……不感兴趣。
他们不再注视台上,而是继续吃日料了,还有几桌的销售们干脆互相聊起天来。他们脸上挂着笑容,绝对不是在讲《生根》。偶有几人因为礼貌时不时地看他一眼,也个个是心不在焉。
只因这是一部华语片。
谢兰生想起,祁勇说过,亚洲只有日本电影在欧美是有市场的。
见没有人在看自己,谢兰生又有些无措。
他脑中有一个主意,但不大敢嚯的出去,于是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按照原来的说。
然而又是几分钟后,被忽视的过于明显,满场甚至没一个人想认真地听他说话,毫无办法的谢兰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再次决定拼上一把!
他半转过身,擎起酒杯,一扬脖子,把葡萄酒一饮而尽,接着,他又再次面对场内,一抬手,再猛地砸下,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玻璃碎片四处崩飞!!!
谢兰生把杯子cei了!!!
满场在干其他事的销售人员全都一震,刹那间就变精神了,纷纷看过来。
谢兰生的双手掐胯,还挺镇定的,说:“众位……别人一直都跟我说,欧洲市场对华语片是不喜欢的不感冒的,亚洲电影只有日本可以卖出国际版权,市场只爱那类片子。我说一句冒犯的话,在刚才的讲述当中我充分地体会到了。大家时间都很宝贵,我被忽略是必然的,我能理解。可是……可是……!大家看啊,我刚才跟前面几位导演一样宣传电影,没人想听,可是当我突然之间把一个酒杯摔在地上,大家兴趣就起来了!为什么呢?很简单,这是因为一成不变的东西被打破了啊!就如同在电影市场,当观众的选择只有美国片和欧洲片时,他们可能就麻木了,要知道,什么题材都没办法一个一个连续看的。然而,如果这时出现一部从没见过的中国片,观众也许会留意起来,就和大家刚才一样。”
顿顿,谢兰生又说:“大家都说华语片子在欧洲会没有市场,可是谁都没试过啊。那为什么不试试呢?销售公司并不直接出资购买电影版权,而是卖出去后再拿抽成,能损失的只有资源啊,也就是一些时间,一些宣传。所以,难道不能稍微试试其他类型的影片吗?我知道,这有风险,可好机会不全都是在风险中得到的吗?”
他很知道自己英语不太地道,于是徐徐地说。莘野说了,英语不好的人谈天最最忌讳强装“流利”——就跟洋人说中文一样,只要慢,发音不准也能被听懂。
台下的人都没说话,然而,也不知道是真感兴趣了,还是不好意思再接着吃了,总之,销售主管都安静地面对舞台,听他继续说。
谢兰生又深吸口气,道:“我下面就说一说电影《生根》的特色吧。”
“首先,这几年来中国经济发展很快,也赢取了全球注目,而《生根》并没有再从历史角度来讲中国,而是将镜头对准了中国一个农村家庭。当然,作为文艺电影,它批判了几千年来一个丑陋的观念,可是,这部片子里面既有主角在农村的生活,也有他们对城市的惊奇,欧洲观众可以从中看出当今中国的样子,了解它的过去、现在。事实上,就是昨晚,美国一家‘巨无霸’的执行总监还找到我,说美国在关注中国,希望买走《生根》版权,可他希望更改结局所以最后没达成deal,很遗憾。”
听到这,一些高傲的欧洲人发出几声了然的笑——在他们看来美国人都是一群没文化的。
“其次,”谢兰生又再次开口,“柏林影帝就是莘野在《生根》中演男主角。他现在在好莱坞的片约不少,或者说很多,其中还有大投资的又或者是大导演的。代理合同一签几年,《生根》可以借助明星卖版权的几率很大。”
接着:“第三,片子背后故事很多,销售起来会比较方便。”他分享了某个乡长要介绍信的故事,两个主创偷窃跑路的事情,还有澳洲海关用x光扫胶片的故事,不少人都听入迷了。
原来,仔细听听,这个英语蹩脚的中国导演讲的还挺有趣。
讲完第四第五第六,谢兰生说:“在《生根》的展映之后,各方面都好评如潮。欧洲国家的影评人与观众有共同背景,既然他们觉得好看,那应该……观众也会觉得好看。”谢兰生把他裤兜里一张白纸缓缓展开,“我昨晚上抄了很多大型杂志和大影评人的看法,在这念一下……leonardo chiellini说,谢兰生的《生根》讲了中国式的家庭崩碎……与西方不同,冲突不是相叠加的,而是突然爆发,这时冲突是毁灭性的,触目惊心,让人看到中国家庭很特殊的相处模式。”“xxxx则说,它描述了中国家庭五千年的一个观念:传宗接代。这听起来非常奇怪,可《生根》却不疾不徐地剖析了它的背景……”“还有,xxxxx说,在遥远的共产中国,女性意识也在觉醒,谢兰生用他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个陈俗,并且还用惨烈的结尾给人以猛烈敲击……”
他一句句地讲出来。
等到全部都说完了,谢兰生又深深鞠躬,道:“我很希望能与世界分享这样一个故事。”
下面有人鼓起掌来,不知道是对他的作品,还是对他摔杯子的做法,抑或是对他刚刚讲的背后故事。
参加party的一干人重新开始吃吃喝喝,谢兰生叫服务生来把碎玻璃一一扫了,忙不迭地弯腰道歉,很久后才回到了他在中间桌的位置上。
而后,让谢兰生意外的是,还没等party结束便有好几个人到这桌来,要了他的电话号码,其中几个甚至约了兰生今晚就谈一谈!!!
谢兰生只觉赌对了。
…………
日方的party落下帷幕后,谢兰生在咖啡厅里跟好几家都谈了谈,不过,这些公司全都没有到现场去看过《生根》,有些犹豫,而谢兰生也并没有录像带等可以提供。他是个独立电影人,缺乏正规商业运作。
最后一个来的是bill,“文艺复兴国际”的销售总监。bill身材高大健壮,皮肤很白,金发,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
他坐下来,道:“谢导,《生根》展映我看过了。”
“……”谢兰生望着bill,没说话。多亏他的小广告了,还是有人去看过的。
“我本来没打算去看。作为公司销售总监我要看的片子太多了。不过,你那天在房间门缝塞的广告让我个人对它产生了一点兴趣。在今天前我是认为,《生根》虽是好的作品,然而文艺复兴国际没运作过华语电影,打算放弃的。”
“……”
“不过今晚又见面了。”bill的语气冰冰凉凉,十分职业,“听了你的发言以后,我觉着……倒也可以试试。《生根》拍摄非常波折,这是个好的卖点。我想了想,电影也许比较适合文艺影院。”
谢兰生有一些疑惑:“文艺影院?”
bill一笑:“欧美有些专门放映文艺电影的电影院。它的受众一般来说学历较好、收入较高,也许会对在崛起的亚洲大国感兴趣。他们一般悲天悯人,如果听到《生根》拍摄的背后故事说不定会感兴趣并且买票。欧洲还与美国不同,不要求皆大欢喜。对了,录像带和收费电视两个媒介也可以试试。”
“……嗯。”中国可没文艺影院,连商业影院都不多。
“我们可以运作试试。”bill又说,“我先介绍一下文艺复兴国际吧。文艺复兴国际是家销售公司,位于伦敦,前身是文艺复兴电影的海外销售公司。我们可以代理英国地区,也可以代理全欧地区。如果可以达成协议,文艺复兴国际会抽15%的佣金,我们双方签署五年的销售代理协议,以及一份协议备忘录,标明你希望的要价,和你能接受的底价。若是进行全欧代理,文艺复兴国际目前能运作的是这几个垂直划分的区域:英国包括北爱尔兰,法国包括比利时的法语地区、德国包括奥地利、西班牙、比荷卢、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包括丹麦挪威瑞典芬兰、冰岛、葡萄牙、希腊,东欧则是……”文艺复兴国际只是一家英国销售公司,无需花钱购买版权,签下《生根》未尝不可。
谢兰生的脑子发晕,幸好这时救星莘野推开passion cafe的门走进来。他穿着酒红色的衬衫,像只孔雀。
bill不以为意,重复了遍刚才讲的,又继续说:“代理合同必须独家。签署协议以后,文艺复兴国际就会着手制作电影海报、广告片、预告片、新闻发布会,也会参加更多影展。我们公司有实力让《生根》最后出场展映。要知道,除非电影非常出彩,能一直在评审脑海中,早出场都是劣势。”
谢兰生:“……”竟然还有这些门道。他的《生根》在都灵是中不溜丢出场的,算劣势吗?
bill继续说:“胶片拷贝、影片字幕都由我们负责筹备,不过,给发行商做推销的内容简介、电影剧本、原始正片等等需要谢导方面按时提供。”
谢兰生的脑子晕了,索性全部交给莘野。
莘野和bill越说越快,兰生开始听不懂了。
只见莘野十指交叉,微微前倾,气场十足,一双眼睛老鹰一样。他和bill本来谈的好好的,却突然间因为什么新的话题争吵起来,两人语气都邦邦硬,bill一直重复着“no”“no”,桌子周围气氛紧绷,落针可闻。
莘野说的一字一句全都带着攻击性,又说了些什么东西,bill的脸色十分不善。
兰生特怕莘野搞黄了,理性觉得应当制止,可实际上却没动作,完完全全地把对他来说相当于命的版权谈判交给莘野了。
几分钟后,bill紧绷下颌,脸色很不好看,他盯着莘野看了会儿,而后,突然间就换了态度,挺有魅力地笑了笑,抬起自己的两只手,手掌向外做投降状:“okok,你赢了。”
莘野轻笑。
而后他们就开始算,谢兰生则茫然看着。好像一张纸上面是预计拷贝、预计录像带、电影估值——全都分为高中低三档,另一张纸上面是制作费用,广告费用、营销费用……甚至还带银行利息!最后,他们俩为每个欧洲的垂直地区都定下了一两个版权价格,bill拿出销售代理协议的模板,莘野则对影片附属产品开发、商标注册、影片版权材料使用和违约金等几条做出了修改。
bill都接受了,又道:“我必须和法务财务针对修改确认一下,再去酒店商务中心打印终版,麻烦等等。”
“嗯,”莘野喝了一口咖啡,“别忘了加最重要的,一个字儿也别差了。”
bill无奈地笑:“知道了。”
“喂,”bill暂时离开后,谢兰生问,“你们刚才吵起来了?”
莘野笑笑:“因为加了一个条款。”
“什么条款?”
“把无保证的销售协议变成有保证的销售协议。”
谢兰生问:“什么是有保证的销售协议?”
“就是……”莘野拉了一个长音,“五年以内,文艺复兴国际必须完成20万的销售额,其中首年至少5万,后边四年15万,英镑。如果不能完成指标他们需要赔款未完成部分的50%。”
“!!!”20英镑,那是180万人民币了!!!
谢兰生倒吸凉气,叫:“还能这样?!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有保证的销售协议’?!bill怎么可能答应!!!”
“作为交换,他的抽成从15%变成20%。也就是说,假如他们恰好完成20万,我们到手也有162万。就算他们一分没卖出去,我们也能拿到81万。”
“可是那也……”
莘野还是在笑:“我告诉他,我这边有内幕消息,《生根》会获最终大奖。到那时候,也许就不会只有一家‘文艺复兴国际’想试试了。”
谢兰生是出离惊讶了:“你、你骗bill???咱们哪有内幕消息?!”他想,莘野这人也太不要脸了!谁能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影帝在咖啡馆骗人?
莘野却是高深莫测:“反正合同已经签了,他们也是做生意的,想要赚钱或不赔钱就肯定要推荐《生根》。”
谢兰生:“……”天下竟有这种事情。
事实上,莘野只是与bill分析了《生根》获奖的可能性,最后认为大约有50%。电影节会寻求平衡,而《生根》的中国背景让它可能摘得桂冠。莘野提出各退一步,分担风险——谢兰生就直接从了“文艺复兴国际”公司,签20万、20%,因为一旦《生根》获奖,也许就有40万20%的offer在等着他签了。
谢兰生与bill和莘野从9点钟谈到1点半,终于是把合同签了。他很感激莘野——他给自己当男主演,帮自己解决最后的2500块,现在又为自己敲定版权事宜,而他自己……看着厉害,其实说不定只会拍电影。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他把版权卖出去了。最少也能挣到81万。25万还给投资人,剩下来的56万按说好的对半分,也还剩28万,够他继续紧紧巴巴地拍摄出下部电影了。
在与bill谈后不久还有一家日本的发行商也要买版权,销售范围是全日本,不过只有5万美金,谢兰生也点头应了。这回,28万变成40.5万了,足够了。
放下心上大石头的谢兰生却没回酒店,他告别莘野,独自一人出去走走。
他依然是那样文艺,想静静地回顾回顾。
…………
他来到了都灵地标——antonelliana尖塔,两分硬币后的图案。
这座尖塔威严矗立,是都灵的标志建筑,也是都灵城唯一一个高点,大家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它尖尖的顶。它是上个世纪全世界最高的建筑物,而现在,它高高的塔内是意大利国家电影博物馆。
这座城市在二战前是意大利电影中心,还有意大利第一座电影院。而意大利人把电影博物馆设在antonelliana塔里,足见“电影”地位之高。
谢兰生两手插兜,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如童话里那个王子走向他的莴苣姑娘。
在塔尖下,谢兰生仰起头来,看中间电影博物馆那黑漆漆的影子。
良久良久,久到谢兰生都觉得有些冷了,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过去的一年当中谢兰生一直以为《生根》版权卖出那天他一定会雀跃欢呼,深深地为自己骄傲,可事实上,他发出的竟然不是一声欢呼,而是一声叹息。
在都灵的寒冬夜色中,他突然间便想起了经典电影《毕业生》的最后一段。一向软弱的霍夫曼轰轰烈烈抢回新娘,然而电影最后一幕,霍夫曼却坐在车尾,眼神游离,满脸空茫。
一如他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时候华语电影想卖版权确实是难。《妈妈》好像没卖版权,但张元在电影节上拿了法国政府的十万刀奖金,后来贾樟柯他们就可以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