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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数里的桃花林中, 舒凫与九华宗、天衍门一干弟子拔足飞奔,直到再也听不见飘渺的琴声,这才渐渐放缓脚步,在一棵花团锦簇的桃树下稍事休息。
桃华灼灼,艳丽如火, 仿佛一团红云从头顶罩落, 一仰头便能看见霞光漫天, 别有一段令人沉醉其中的风情。
随着他们逐渐远离,琴声造成的影响淡化消失,先前陷入疯狂的弟子们渐次恢复清醒,一个个面面相觑, 尴尬得无以复加:
“那个,我刚才……”
“没关系的, 师弟。”
其他弟子见状, 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道,“你放心,虽然你刚才神志不清, 说出了一些秘密,但大家都是同门, 我们绝对不会把你暗恋师姐、每天躲在试炼场南面的竹林里等她、情书藏在书柜第三层左起第五格的事情说出去。”
“还有, 每日清晨送到师姐门口的寒梅花茶是你泡的, 这件事我们也绝对不会告诉她。”
“师弟,我们都支持你!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没错!我们永远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
刚刚苏醒的弟子闻言,两眼一翻, 再次人事不知地昏了过去。
“…………”
面对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弟子,舒凫觉得,她实在不该对他们的双商抱有期望。
再看另一边,平如海和周如沐接连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一手揉着额角,从昏迷中悠悠醒转过来。
“哦,醒了?”
舒凫皮笑肉不笑地一挑眉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上前,表情看上去比反派更像反派,“正好,我有个问题,要向两位请教一下。”
“不过……我觉得吧,你们要不先冷静冷静?”
平如海:“……”
周如沐:“……”
眼下这一刻,他们已经摆脱琴音控制,心魔逐渐平息,神智完全恢复了清醒。
——但是,他们心魔发作期间的记忆,依然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并没有随着清醒而消失。
换句话说,平如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方才激情爆料,一口气吐露了内心压抑多年的感情,暴露了自己“恐同即深柜”的本性。
周如沐也回想起了师兄的爆料,震惊而悲痛地得知——
原来,自己倾慕已久、奉若神明的师兄,竟然表里不一,内心隐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愿望。
说实话,就连她也觉得,师兄这是在想屁吃啊!
而且,他们两人都明白:
自己内心所有阴暗的角落,都被舒凫和吃瓜群众们看了个干干净净,再没有半点隐私可言。
他们人还活着,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还不如当场去世。
如果能死在这座秘境里,不必面对外界的目光,那实在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
“……”
平如海眼神灰暗,一脸生无可恋地抬起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你别想从我口中问出一个字来。”
舒凫平静地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从明天开始,你对明潇真人的告白会在水镜中十二个时辰循环播放,祝你幸福。”
“哼,随便你……”
“不要!”
平如海视死如归的表情还没端起来,周如沐已经颜色大变,惊慌失措地喊出了声,“姜若水,你不能这么对师兄!虽然、虽然他……但是你不能!你问我好了,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行啊,你说也一样。”
舒凫很好说话地微笑道,“告诉我,天衍门那两个被你们冒充的弟子,你们藏到哪儿去了?”
“好,我说……”
“……”
周如沐一五一十地交代之后,白恬暗搓搓地凑近前来,压低嗓音向舒凫问道:
“舒凫,你真打算放过他们?太可惜了吧。你看,难得大家都用留影石录像了,不如……”
舒凫有些好笑地回头望他一眼,同样低声答道:
“傻白恬,我只说‘如果他们不告诉我,我就把录像传送到水镜’,可曾说过一句‘只要他们告诉我,我就不传送了’?”
白恬:“……”
对哦!
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
“咦?你们快看,前面有人来了。”
忽然间,有个天衍门弟子开口提醒道,“好像是个姑娘,但她身上的气息……”
舒凫循声望去,果然只见一名身着杏色裙裳的妙龄少女,面容娟秀,身姿袅娜,正挎着个竹篮款款而来。
细看就会发现,在她手臂上挎着的竹篮里,装满了一个个硕大饱满的水蜜桃,表面呈现出一种少女脸颊般柔嫩的浅粉色,看上去十分诱人,令人一见便忍不住分泌唾液,迫不及待地想要咬上一口。
那少女悠然穿过落英缤纷的桃林,缓步行至他们面前,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含笑道:
“各位仙长,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我是这桃花林中的花灵,奉紫微仙君之命,在此迎接来客。”
少女神态热情,眼波明亮,从竹篮里取出个水蜜桃,笑吟吟地递到舒凫面前: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仙子笑纳。”
“多谢。”
舒凫也向她报以一笑,好像没半点怀疑一般,不假思索地伸手接过水蜜桃。
“舒凫?!”
白恬这回长了个心眼,忙不迭地开口阻拦,“等等,这桃子不能吃。你看,这姑娘来得突然,我们还不知她是敌是友……”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舒凫接过桃子以后,没有半刻停顿,立即回头扳住平如海下颌,撬开他的嘴,不由分说将桃子塞了进去。
“来,平道友。你伤势沉重,半身粉碎性骨折,一条腿将断未断,正需要吃点桃子补一补。而且,你一直都在想桃子吃,不是吗?”
平如海:“唔唔唔唔唔!!!”
紧接着,只听见清脆的“嘎嘣”一声,平如海面色铁青,嘴角有一线刺目的鲜血缓缓流下。
——因为,舒凫硬塞进他口中的水蜜桃,在接触到唾液的一瞬间化为石块,硬生生崩掉了他半颗门牙。
“你看,小白。”
舒凫转向骤然间神色大变的花灵少女,轻快一笑,“这姑娘是敌是友,现在不就分辨出来了吗?”
少女轻咬贝齿:“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舒凫:“……不会吧,你还真指望能骗到人啊。连白恬都没相信诶。”
白恬:“?????”
——等一等,我是智商计量单位吗???
少女刚一照面就被舒凫揭穿,倒也不慌不忙,莞尔道:
“无妨,开个玩笑而已。咱们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要开始。”
语声方落,她便优雅地提起裙摆,身形如落花般轻盈地原地一转,从舒凫面前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众人只感觉足底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遍布整片地面,仿佛来自于大地深处。
随即——
周围无数如霞似锦的桃树,突然间“活”了过来,在同一时刻开始移动!
它们移动得十分迅速,仿佛树根处装了滑轮一样,来往穿梭,位置一刻不停地流转变换。
千百棵桃树错落交叠,乱红飞舞,缤纷绚烂,瞬间组合成一道奇门阵法,将众人团团围困其中。
“阵法?这倒是个新奇玩意。”
舒凫毫无惧色,正好白恬和天衍门弟子都是阵修,她立刻干脆地向他们求助:
“小白,能破阵吗?”
“我试试看!”
白恬扬声喊道,“天衍门的师兄师姐,请随我一同过来,按五行八卦方位站定,给舒凫指明道路!”
白恬虽然社会经验不足,但专业课一向学得刻苦扎实,青出于蓝,带头破阵时井井有条,一言一行都像模像样,俨然有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
江雪声说得没错。
来到九华宗以后,这个资质平平的少年的确成了才。
“我找到了,是兑卦!兑卦处有破绽!舒凫,这阵法一直在变化,你快朝兑卦方位跑!”
“下一步是离卦!”
“好,舒凫,在那里停下!接下来是坤卦,一直向北!走到尽头,然后再转坎卦……”
……
这桃花林乍一看错综复杂,但在白恬的指引之下,舒凫很快就找到阵眼所在,发现了那名凭空消失的神秘少女。
少女的古怪之处在于,她身上全无半点气息,既不像修士,也不像是她自称的“花灵”。
硬要说的话,在舒凫眼中,她就好像是全然透明的“空气”一般。
就连江雪声也不得不承认,凭借守心鳞的联系,还不足以让他隔空读取这名少女的信息。
【凫儿,千万小心。】
他再三叮嘱道,【这秘境有些古怪,其中可能混入了一些东西。】
【放心吧,先生。】
舒凫胸有成竹,【我有三剑一琴,一人能抵百万兵。】
说罢,她仗剑迎向桃树下悠然观望的少女,挺身一剑刺出:“姑娘,我来找你较量了!”
少女回身招架,却是以一枝桃花为剑,四两拨千斤地接住舒凫攻势:“你来了?既然你找到这里,那我的计划便成功了。”
“……什么?”
少女以行动回答了舒凫的疑问。
她面带温婉柔和的微笑,一手持花枝,另一手扶住洁白如玉的颈项,将自己的头给摘了下来。
——没错。
——“把头摘下来”,这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少女一手托着自己美丽的头颅,姿态依旧优雅如初,言笑晏晏地望向舒凫:
“现在,你明白了吗?”
【——凫儿,她是尸傀!!!】
“你是尸傀?狡慧魔君的手下?”
秘境内外,江雪声和舒凫同时得出了答案。
但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如此逼真的尸傀,技术升级不是一星半点。除了没有气息、能把脑袋摘下来之外,这少女看上去与生人一般无二。
须臾,舒凫猛然反应过来:
“糟了,这是调虎离山!白恬他们有危险!”
她正要原路折返,却只见少女手中花枝一横,不紧不慢地拦在她面前:
“事到如今才察觉,不觉得太迟了吗?”
……
此时的白恬一行人,已经被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尸傀重重包围,杀之不尽。众人一筹莫展之下,只能凭借菡萏的火云枪负隅顽抗。
然而,他们并非门派精英,其中大部分都是初出茅庐的筑基弟子,此行只为见见世面,压根没有与尸傀对抗的能力。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好几名手无寸铁的伤员。
不过几个来回,天衍门那位性情温厚的“师姐”便几乎落了单,身边只有两个豆芽菜似的小弟子护着,在尸傀的攻势面前节节败退,勉力支撑了四五招,手中兵刃便被尸傀一爪击飞。
而后,那面色青黑、形容恐怖的尸傀,朝向满眼含泪的小弟子高举利爪——
喀嚓。
——随后响起的,不是小弟子脖颈被撕裂的声响,而是尸傀利爪崩断的声音。
众人错愕地发现,在惊惶瑟缩的小弟子面前,骤然闪现出一道灿烂耀眼的金光,好像一口金灿灿的大钟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兜头罩在了里面!
直到金光逐渐散去,他们才看清,小弟子面前挡着一道高挑修长的人影。
那人影分明是个书生打扮,乍一看峨冠博带,文质彬彬,通身却有鎏金一般的佛光普照,映照得他眉目慈和,隐约有几分庄严圣洁之感。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
书生回头唱了声佛号,旋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改口道,“抱歉,这位道友。你没事吧?”
“你,你……”
小弟子双眼瞪得溜圆,一时间顾不上道谢,心焦如焚地尖声提醒道:“道友,小心你身后!”
在书生身后,那具凶暴悍勇的尸傀一击失手,仰天长啸,再次挥动双臂向他们袭来。
然而,书生却连头也没回一下,心平气和地微笑道:
“道友不必担心,我没事。”
他说的不错。
因为下一刻,只见一道冰冷的刀光闪过,尸傀那面目可憎的头颅就远远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滚落在地。
而那一线更胜于疾风迅雷的刀光,正握在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里,刀光与容光交相辉映,凛冽如霜,一时分不清是哪一方更为动人。
白袍银甲的天狐女郎手握长刀,迎着刀光剑影飒爽微笑。
“在下青丘萧铁衣。来迟一步,请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