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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师醒来后,裴樱把饭温了和舅舅两人坐在桌前吃饭。午后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砖瓦缝隙泄下来,映在墙上,斑斑驳驳。张医师对着墙上一块亮光研究:“这屋顶哪天还真得叫陈老师来修修,否则冬天一下雨,咱们这个屋子里就不得安生。”
裴樱闷声不响吃着饭,心里很不以为然。
药房的苏正则在叫嚷:“张医师,这个药能不能不喝啊,好苦啊!”
张医师和气地答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是我们这儿治伤的老方子,喝这个药,伤好得快,好了,还没疤。”
听到这里,裴樱忍不住抿嘴一笑。
“可是,这个药也太苦了吧!”苏正则仍旧大声抱怨。
“中药是有一点苦的,你可能没喝惯。小浩,你去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牛奶糖,去拿几颗来给苏叔叔解解苦。”张医生好声好气地劝解道。
小浩麻利地上了阁楼,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捧牛奶糖下来,顺带也给自己揣了一兜。只是那牛奶糖收得太久,已经融化得变了形状,连糖纸颜色都变了,苏正则的脸抽搐着,匪夷所思地望着那牛奶糖道:“这也叫糖啊?”
“这是村里晚辈过年从城里给我舅舅捎回来的,我舅舅说二三十块钱一斤舍不得吃都收了一年,你要是嫌弃就还给我。”裴樱恶形恶状跑过去骂人。
苏正则咂咂舌,不知道药材里到底放了什么,那苦味不管喝多少水都冲不淡,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忍气吞声。
第二天上午,裴樱做完家务从河对岸商店借来一把简易竹梯,戴着一顶草帽,便爬上了房梁。
苏正则只听见屋瓦响动,正想问问她在做什么,屋外便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听动静,车子不止一辆,全都在张家门口停了下来,苏正则躺着没动。
“到了,就是这里,张医师,张医师……”这是王万才的声音,没听见张医师回复,王万才解释道:“张医师大概又看病去了,快进来吧,苏董就在这里。”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还没进门就热情地解释说:“哎呀,苏董来,我们确实是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盼他来呢,住的地方都给他准备好了,哪知道他来了也不跟我们打一声招呼。好在那天上牛村里的人发现他了,车子也不知怎么开到沟里去了,也真是吉人天相,送到市人民医院,听说他的小腿肉都翻出来了,可愣是没伤到骨头。他不肯回市里,非要在张医师家待着,好在张医师是我们这边的老医生,我们今天就把苏董送到市医院去。”
门没锁,王万才“吱呀”一声推开门便把人往里面引。
裴樱蹲在屋檐上凝神听了听,听介绍,先前说“盼着他来的”好像是水头镇的镇长,只听见他不停给苏正则介绍,好像这一群人不仅有镇上的,还有市里的,仿佛来头都不小,对着苏正则却态度殷勤恭谨。
“苏董,您来怎么也不给市里打个招呼,按道理说,我们是要派专人陪同您来的。您看,这边山多,路窄,弯急,害得您出了车祸,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穷乡僻壤的,他们也没什么见识,把你放在这里,条件太差,真是太对不住了。这不,市招商局吴局长一听说这事就特意派我来了,我们这就派车接您回市里,人民医院的病房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说话之人俨然这一群里来头最大的,他此话一出,众人唯剩附和。大家都对苏正则鞍前马后的,可苏正则态度惫懒,不是很耐烦,他们问三句他才答一句,听见说到市招商局吴长,苏正则语气才稍缓,但他仍旧坚决不肯回市里。
不一会儿,屋子里脚步杂沓,动静很大,只听见“小心,小心”“慢点,慢点”的喧哗声,个个语气如临大敌,倒好像是在合力把苏正则搬出屋子。
苏正则又没好气地大声说:“行了,行了,就放这儿吧,别整得我跟个残疾人似的。”
药房那边闹得正欢,有两个人悄悄往灶房后摸来,最后在僻静的猪栏檐下站定,裴樱伏在屋顶上半天不敢做声。
“老霍,您是市里的人,您神通广大消息灵通,您给我交个底,这个苏董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连市局这么重视?”
那人吞云吐雾了一阵,方缓缓道:“他是苏同海的孙子。”
“哪个苏同海啊?”
“还有哪个苏同海,我们省里有第二个苏同海吗?”
“哦,省里那个苏同海,怪不得!”
“苏同海儿子死得早,就这一个孙子,从小捧在手心,对这个孙子宝贝得很。”
“既然宝贝得很,那怎么会把他派到咱这山沟沟里来啊?”
“我哪知道,听说是他自己要来的,和家里闹翻了,前一阵子还扬言要和苏老爷子断绝祖孙关系,把苏同海都气得进了医院。”
“嘿,这一家子,到底唱的是哪出啊?”
“有什么办法,花花公子,宠坏了,花样多呗。听说是苏同海给他定了个未婚妻,他不乐意,就跑出来了。不管怎样,这个矿可是市招商局吴局长亲自带队在香港招商会上签出去的,苏正则目前是铅锌矿的执行董事,负责前期基建工程,现在什么都还没开始,人就在我们地面上出了车祸。既然他不肯回去,一定要好好供着,可千万不要在我们手里出了岔子。”
“他负责前期基建工程?这种前期准备工作还很繁重,要修路、迁移村民、搞基建,事情多得很,没一年半载的怎么干得完,他这么个花花大公子,金尊玉贵的,恐怕不成事吧?”
“那也没办法,他非要来,你总不能赶他走吧。吴局长说了,到时候实在没办法,他就派人过来。”
两位正在吞云吐雾,愁眉不展,突然“嘭”的一声,张家灶房里传出一声闷响。
除了行动不便的苏正则,众人循声找来,老旧低矮的土砖屋里充斥着烟火气的阴凉,屋顶上豁了个大洞,艳阳映得地上发白。地上碎瓦片,断木头,枯枝霉叶撒了一地。在这狼藉中趴着一个女人,她慢慢爬起来,凌乱的发丝上还沾着树叶和土屑,脸上沾着锅灰,还有一丝血痕。被众人这么围着,她惊慌地抬头,漆黑的眸子倒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抬头乱哄哄的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但她马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慌忙爬起来低头转到角落站着
王万才上前说:“裴姑娘啊,你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的吗?伤着了没有?你怎么爬到屋顶上去了呢?”
裴樱拍了拍身上的土,怯怯地说:“我没事,屋顶有点漏,刚才在屋顶上揭瓦……”
王万才看看她说:“没伤着就好。”看她那狼狈的样子,又忍不住数落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爬到屋顶上去呢,你们家这椽子都二十多年了,早就朽透了……”
虚惊一场,各位都松一口气,镇长可顾不得裴樱那么多,又回到前边,引着那帮人说要陪领导去半坡的铅锌矿视察。
众人走后,裴樱歇一口气,只觉得额头上热热痒痒的,不知怎么回事,头还有点晕晕的,她用袖子胡乱一抹,又开始收拾地上。
屋里一个年轻男人指指她的额头:“那个,小姐,你头上流血了。”
裴樱这才注意到面前的男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一摸额头,掌心里黑的锅灰红的鲜血混在一起,她又急急忙忙去找毛巾。
那男人被她那迷糊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笑着说:“您好,我是正则的朋友,我叫陈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樱。”
“正则这几天正则在你家,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裴樱腼腆地笑: “没有没有,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其实他人不坏,就是脾气差了点……”陈巍正待细说,苏正则马上用事实证明陈巍所言非虚,他在屋那头大声嚷嚷:“陈巍,你他妈的给我死过来。”
陈巍对裴樱指指屋外声源的方向尴尬地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未及走到苏正则跟前,劈头被他骂了一顿:“陈大少爷,你他妈的怎么把这些牛鬼蛇神给我招来了。”
陈巍连连摇头:“那可不是我招来的,我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水头镇上了,我们是碰上的。”
苏正则突然想起他跟村长说过自己是铅锌矿的执行董事,让他们帮忙打电话给陈巍,猜测应该是他们泄露的消息,却仍旧气鼓鼓的。
陈巍不以为杵,笑嘻嘻地围着他绕了一圈,末了在他打了石膏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问了句:“手断了啊,真的还是假的啊?”
苏正则痛得犹如炸了毛的老猫,大骂道:“你作死啊,想弄死我啊!”
陈巍哈哈大笑,嘲讽道:“看来是真骨折了,够下血本的哈!”
苏正则忙去检查自己的手,痛得挤眉弄眼道:“妈的,最毒妇人心,你他妈的比女人还毒。”
“你让我带的东西。”说着陈巍故意把一个大纸箱踢到苏正则脚边,用力过度磕碰到苏正则伤着的左腿,苏正则又龇牙咧嘴准备发作,陈巍说:“说正经的,这里环境这么差,你手都骨折了,真要待下去啊?”
苏正则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去检查箱子里的东西。
“该不会是看人家姑娘生得好,故意赖人家里不肯走吧。”
“你以为跟你似的,看见女人就走不动路。”
陈巍凑近苏正则,小声道:“嘿,还别不承认,我知道你找人调查过这姑娘,来之前你家老爷子告诉我的。这穷乡僻壤的,人姑娘怎么招你了?”
苏正则紧张地望了屋檐一眼:“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老爷子托我带话了,你要是愿意回去认错,再和洁瑜把婚订了,他可以既往不咎。”
苏正则脸色一变:“让我认错,他做梦!”
“哟,还真上火了。再大的仇他也是你爷爷,他要不管你,你以为这帮鞍前马后伺候你的人哪来的!还断绝祖孙关系呢,就你这小样儿,老江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你不懂就别管。”
“我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恨老江湖逼你和王洁瑜订婚吗,不想订不订就是了,你家老江湖向来拿你没办法,犯得着把人气得心脏病发进医院吗?”
“你怎么一天到晚,娘们唧唧这么能掳。亢昧耍闳艘部戳耍饕菜偷搅耍突厝グ桑业氖虏挥媚愎堋!
“看看,又过河拆桥,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过来给你送东西,就换你这么一句话,我要是王洁瑜,天底下的男人死光了,我都不会考虑你。”
苏正则连连挥手似赶苍蝇:“走走走走!”
“走就走,我还不乐意奉陪呢!”陈巍绕到屋后,裴樱依旧在那房梁上对着屋顶的大洞发愁,陈巍在下面朝她挥挥手:“裴小姐,我要回去了,正则在这儿就拜托你了,他脾气不好,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别客气!”
裴樱不好意思地笑笑,苏正则又在那边赶人,陈巍摆摆手,往自己的车走去。
苏正则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嘱咐道:“嗳,别让老爷子看见我的车。”
陈巍直起身子,朝苏正则指了指,闷笑:“看看,口口声声要断绝祖孙关系,怕老江湖担心呢吧。”
苏正则不愿意被人戳穿心事,恼羞成怒:“行了,行了,别铝耍憧熳甙伞!
临走前,陈巍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嗳,那什么,姑娘看起来人不坏,你差不多就行了。”
苏正则的回复是一只扔过去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