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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昭宛这话足够犀利,说得郭荣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无语地望了几眼天空,又看了看地上的黄土,无奈地回了一句:“因为我年轻,不足以让人敬服,加之握有兵权的节度为武夫,根本不愿意听文人这一套。他们坚信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这一套,只管打天下,不管治天下。”
昭宛“哦”了一声,又仔细打量了郭荣几眼,只见郭荣剑眉入鬓、目似朗星、挺鼻薄唇,即使在外风吹日晒,英武之下也掩不住俊朗秀逸,昭宛不由问:“主人,你贵庚?”
郭荣说:“走吧。”
不愿意回答。
昭宛:“……”
“难道尚未及冠?”昭宛不死心地继续问。
郭荣很觉诧异,昭宛对着别人时,半天不说一句话,怎么和自己在一起,就问个不停了。
他还真怕昭宛当他未及冠,只好回答:“已经二十有五了。”
昭宛便“哦”了一声,郭荣还等她接下去的话,但昭宛已经没话了——居然“哦”一声就完了?!郭荣心想不如不回答她。
在汴梁的时间,郭荣每日都出门办事,但也不见他是来做生意的,反而像是来找人办事,或者说是行贿,因为每每带出金银出门,回来时却什么也没带。
昭宛倒什么也没问,再说她也没有问的立场,她每日都待在客栈里,除了喝药吃饭看守东西就是练剑。
大约是她沉默寡言,又有剑术,这让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也没有人敢接近她打什么坏主意。
郭舍儿看昭宛会剑术,挺想和她切磋切磋,但昭宛不理睬他,他便也只好算了。
又过两日,就到了和葛老约定的时间了,一大早,大家就收拾好了一切,郭荣这两天又买了一匹马,此时就用马驮了行李,牵着马到约定地点去。
昭宛拿着剑走在驮着他们的行李的马旁边,这马不算好马,不过用来驮东西倒是正好。
昭宛不由问郭荣:“为何只买一匹马,我们都走路去太原吗?”
郭荣道:“汴梁马贵,且好马都在禁宫或者使相府中,在这里买马不划算。买一匹马驮药材便行,进入太行山,山路难行,我们都走路,若是你走不动了,可以骑会儿马。”
昭宛正要说自己不怕走路,郭荣便又问了她一句:“你会骑马吗?”
昭宛不觉得自己不会骑,说:“会。”
“善。”
待到了约定好的地方,葛老他们已经准备好出发了,葛老的队伍有近百人,他们在汴梁卖掉了从淮南运来的货物,又在汴梁买入了一些汴梁的货物,马队有二三十匹马,而其中最特异的,是陈确身边站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
一看那女子就是风尘中人,郭荣的脸当场就沉下去了,走过去同葛老问候后,就问道:“陈兄是要带这女子同行?”
葛老也很无奈,说:“是他这几日买下的妾。”
郭荣道:“你们回程若是要经过汴梁,便让他的妾室在汴梁等他,你们回去时再接人一起回去,这样恐怕方便很多。”
葛老对陈确恐怕怒气比郭荣还重,说道:“陈小儿不肯,要带她在身旁。老朽再三劝说也无用。”
郭荣不得不走到了陈确跟前去,说:“陈兄,这位娘子是同我们一起上路?”
那娘子对着郭荣笑着问礼,郭荣没理她,陈确说:“郭贤弟,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让我将巧娘留在汴梁对吗?巧娘不会耽误大家行程,放心吧。”
郭荣道:“太行山里贼匪甚多,我等抵御贼匪时,可无人顾得上这位娘子,若是这位娘子被贼匪所杀,你不是得不偿失?”
又看向那娘子,道:“想必夫人也能明白,汴梁要安全得多。”
陈确依然不愿意留巧娘在汴梁,反而指了一下昭宛,道:“你不是也带了女人在身边,入太行山前,巧娘换成男装便行了。”
郭荣:“……”
因陈确不是郭荣手下,郭荣自是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忍了这口气。
商队花了三天时间就到了孟州孟津渡,渡口船只不少,南来北往之人也多。
除了商人之外,还有不少回北方的流民。
商队包下了几艘船,葛老便押着货上了前面的船,郭荣等人便等后面一轮再走。
陈确的小妾巧娘长相柔美,做派又大胆,只要陈确没看着,就有商队里的男人去撩她。
陈确最初还没发现问题,之后亲眼看到商队里的糙爷们聚在一起在背后说巧娘的荤话,他就有些生气,但他又没办法弹压他们,于是之后就让巧娘跟着昭宛一起走了。
昭宛初时并不和巧娘说话,但巧娘作为女子,比那些男人细心温柔多了,要更衣方便时,必定叫上昭宛,让昭宛帮自己把风,也为昭宛把风,要是她喝水,也必定给昭宛喝,她洗脸,也必定给昭宛一张湿巾帕,昭宛看她这般殷勤,也就不好对她太冷淡了,她找她说话时,她就会回她几句。
不过昭宛自己倒是非常内疚,因为她是女子,而郭荣收留了她做下属,所以之后所有人就有了郭荣的把柄。
昭宛初时不愿意理睬巧娘,也是因为这点小心眼。
到得孟津渡,陈确随着之前的船先行了,巧娘却随着昭宛他们一起。
待他们上船后,船上尚还能再装几人,不过因船已经被郭荣和另一个商队包下了,船工就不愿意再装人。
岸上有人恳求道:“相公,行行好,让我们坐一下船吧,我们不占地方,在旁边蹲着也行。”
恳求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她牵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身边提着两个大包袱。
巧娘是个热心人,当即看向郭荣:“郭相公,您看呢?”
郭荣便让那中年妇人带着孩子上船来了,巧娘拉着他们站在一边,和那妇人聊天道:“娘子,您这是往哪里去呢?”
如今这世道,女人和孩子都是最容易被拐卖的,在外行走非常不安全。
那妇人说:“奴家家在卫州新乡,今年上半年,契丹兵南下,我们害怕打到卫州来,我家就先到许州去避难了,如今契丹人被赶了回去,我们看北边太平了,就回家去,家中尚有田亩,春耕已经荒废了,无论如何要赶上秋耕。”
“就你和孩子两人吗”巧娘问。
“孩儿他耶之前被拉了壮丁,之后就没回来,我带着耶娘南下,耶娘受不住颠簸,在路上就没了,如今只剩我和孩儿两人……”那妇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抹泪。
巧娘也抹了抹眼泪,说:“我本事相州人,还是小时就被卖到了洛阳,早就不记得家人模样了,是以也没找回老家去过。”
昭宛听两人在一边谈论身世,看她们抹眼泪,她却并无什么感触,这乱世天下,若要同情,昭宛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心酸事。
她再去看郭荣,郭荣面沉如水,多瞄了巧娘和那妇人几眼,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昭宛不由站到他身边去,说:“天下人各有苦楚,若不是主人你救了我,我也许也如巧娘这般被卖了。”
郭荣看了她一眼,又去看滔滔黄河水,道:“以你武艺,倒不至于被卖。”
昭宛正待要开心一下,又听郭荣说:“不过被骗却是定然的了。”
昭宛:“……”
昭宛没来得及埋怨他一句,又听他说:“救你一人,是你我缘分。你不必对我太过感恩。”
昭宛道:“为何?我听你说这天下之事。这天下之乱,人失了仁义感恩之心,深觉是原因之首。”
昭宛经常说些高论,郭荣道:“你且道来。”
昭宛说:“人无仁义感恩之心,故而兵骄夺帅,帅骄叛主,男人只想着财宝女人兵马权势,不想着仁义感恩,一有机会就要谋反,故而天下生乱。天下生乱,人为活下去,自是不择手段,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吃不饱穿不暖,自然就更易抛弃仁义感恩之心,这般循环往复,天下只会越来越乱。是以主人救我,我必得以命相报答。不然就是浑如世间浊流了。”
郭荣不由深有感触,说道:“你是知世间大道理的人。”
昭宛道:“我只是一个小小人物而已。主人救我,我便追随你,其他人,我并无大爱。”
郭荣颔首说:“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在如今乱世,心中知之者有,但笃行者怕是已死了。一个让这些人好好活下去且笃行之的世道,才是太平之世。非勇力无以达成。”
昭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无论主人做什么,我会追随你。”
郭荣绝无可能没有心绪起伏,他道:“若你是男子,就更好了。”
昭宛道:“女子也并无什么不行。”
看着面前滔滔东流黄河之水,郭荣低声吟道:“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不远处另一人已经拍着船舷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是另一个商队的中年男子,他看着郭荣,大约是希望他接着吟下后面的诗句,不过郭荣却没有理他,一边巧娘便接了,唱:“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郭荣依然不唱后面的内容,那中年男子以为巧娘是郭荣的姬妾,便只好接下面的句子:“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巧娘唱:“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那中年男子唱:“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两人合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两人唱罢,周围人都鼓了掌。
不过郭荣没鼓,他依然看着黄河水,昭宛不合时宜地问他:“你不会唱后面的词吗?”这是昭宛想到的最大的可能,唱了第一句,就不唱后面的了,只能是这个原因呀。
郭荣要是不回答,那就是坐实自己只会第一句了,虽然他的确不是贡士,但如今的贡士,很多人是只会背几篇经书而已,而他,倒不至于连李太白这首诗都记不住。
他只好回答昭宛:“如今之世,却不是可以醉酒不醒之世。我并不好酒。”
昭宛一想,发现郭荣的确没在她跟前喝过酒,便说:“主人是清醒之人啊。”
郭荣心想,阿宛真是他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