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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踏入这座庭院,听到张毅然说出了沈离的名字之后,徐自安便隐隐猜到今晚这场刺杀不寻常,甚至可能是个早已布好的局,并不是针对自己的局,而且针对沈离的局。
在这个局中,自己与张毅然的角色可能仅仅只是引出那些大人物的诱饵。
这种感觉随着随着战况的激烈而愈发清晰。
空荡的庭院中没了哪位妇人的踪迹,想来一定是张毅然明知今夜战况会不在自己控制之内,所以才会早早遣走妇人,看似寻常的油灯,屋中静置的寒枪,还有早早就体内真元调整至巅峰,如此周密的准备,更能说明在对方心里,其实也并不敢确定今夜自己是否能生还。
如果仅仅只是针对自己,这样充足的准备无疑显得太多余。
猛虎搏兔是需尽全力,可哪有猛虎为了杀一只弱小的狡兔,便将所有利爪与尖齿都磨至锃亮?更何况,还是一只被困在牢笼的弱兔。
所以这一切都不会是为自己准备的,虽然靠着旧书的神秘自己最后惨胜,可按照张毅然的推演,一定会认为杀死自己其实并不太费力。
毕竟自己只是一位尚未修行的少年,而对方不仅是一位疏幽上境的修者,而且还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大离将领。
那么,谢谢谨慎就只能是留给沈离这位明显比高人还要高一些的高人了。
虽然徐自安自己也不太清楚沈离到底有多高。
飞蛾扑火看似壮烈,但若仔细想来却很无趣,自己因为小黑子的原因不得不当那只寻死的飞蛾,张毅然又因为什么原因要踏入这场之中?
这让他判断出一个非常不好的事实,在这座看似寂静的只有自己和张毅然的小院,应该还有其他人,那人不仅是留住沈离的后手,同样也是逼得张毅然不得不做那只飞蛾的推手,而后面对方一直频频游离在某个角落里的眼神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于是他才会在这种惨烈的气氛下,面对着清风明月夜色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不幸的是,徐自安猜对了,随着那道诡异的回应响起后,一位在阴影处男子终于走出了阴暗。
男子极瘦,脸上的皮肤因为太久未见阳光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手背上更是能看到根根清晰的血管,隐红的血液在其中流淌,就像男子此时脸上阴沉的眼神。
男子名叫孙阴滔,曾是某位大人物的府上供奉。
孙阴涛行至少年身前一丈之地便不再前行,他没有看地上张毅然的尸体,而是死死盯着徐自安手里的那本旧书,眼神昏暗警惕,似乎并不愿离那本旧书太近。
三年前,当沈离这个消寂了很长时间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某位大人物的眼前时,他便被作为张毅然的影子一同来到这处偏僻泊城。
边将张毅然确实没资格参与到这件事里,他的存在更多的只是一个幌子,就像山南道馆中哪位姓李的道人,同样也只是千山宗派来寻找沈离下落的人。
山南道馆中一定还有千山宗的其他人,可能是宗内某位实力强大的长老,也可能是某位隐在神殿之中的大神官,甚至还有可能是那处向来神秘强大的后庙中的某人,这些事情自然是机密,就像他的存在一般,不到某个时机,是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随着前几日李姓道人雨中来访,沈离的踪迹终于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痕迹,经过调查与跟踪,他们发现小黑子的事件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于是他们设了这么一个局,用徐自安引出沈离的局。
作为这个局中可以牵制沈离的后手,他非常强大,甚至说,如果不是因为沈离对于这个世界太过重要,以他超然的身份,又怎么会屈尊来到这种偏乡穷壤,并且在甘愿在阴暗中隐藏这么多年?
虽然他本身便性喜阴暗,修的道法更是世间道法中最神秘的几种阴决之一,可越是这样,他对那本旧书的警惕和不安就会越浓烈。
只有见过苍穹壮阔的鹰,才会清楚云端的绽雷到底有多么不可抗拒,同样越靠近黑夜的人,越清楚这片黑夜多么恐怖。
自踏入诡道哪天,他便就如同皈依在黑夜的虔诚使者,他无比清楚那片黑暗,也无比敬畏那片黑暗,眼前这位少年在他眼中虽卑微如蝼蚁,但他依旧不敢太过接近少年,甚至有些害怕,他不清楚这种感觉是因为少年手中那本旧书,还是因为持着旧书的少年本人,又或者倆者皆有……
敛起心神,孙阴滔将目光自旧书收回,来到徐自安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同样苍白的脸上,如生铁相磨一般的声音响起。
“不得不承认,你很优秀,可是,你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
你很优秀,可是运气不好,因为要来的人没来,你又走不出去,随着时光流逝,我便是什么都不做,你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最终死亡。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情,少年持刀夜行前来杀人,艰难杀人之后,却发现自己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只能困在这里,耐心等待着血流干枯后慢慢死亡。
这是一段很难熬的时光,就像黎明前的那段黑暗同样也最为寒冷心悸,徐自安抬头看了眼此时夜色正是浓郁,离那所谓的黎明还有好长一段时光,自嘲一笑,轻声说道。
“别等了,沈离不会来的”
男子并未动身,依旧耐心的等待,徐自安笑了笑,不再言说什么。
徐自安将手中的鸡腿向前又递近一些,再次问道。
“你们既然做了这么多调查,难道不知道我对于沈离而言就是个不过就是做饭洗衣闲扯无聊的小保姆?像那种无耻风…骚又冷漠的家伙,怎么可能来这里救我……”
“对了,话说你吃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哦………忘了,已经凉了”
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像个白痴,徐自安低头失落道。
“算了,还是我自己吃吧”
撕去鸡腿上一些挤烂的碎肉,将剩下还算完好的肉丝放入口中,可能是凉透的鸡腿味道确实有些油腻,少年脸上有些失望,但却没有绝望。
风过芭蕉,声声凄凉,少年混着溪水一口口艰难的咽下肌肉,这一幕很悲壮,也很凄凉。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找沈离,可是我不骗你们,沈离真的不会来的”
“那个家伙你们应该也了解,好吃,懒做,无耻,而且冷漠,如果你们想用我当诱饵把他引出来,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还不如直接去找他,反正他经常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说到这里,少年艰难的咳嗽了几声,肉抹与血液从徐自安口中溅出,被长枪贯穿的心脏还在顽强跳动,不过跳动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小。
感受着越来越虚弱的心跳声,徐自安突然发现原来传说中的死亡其实可以离自己这么近,不由心中一阵感伤,仿佛在自语,低沉的轻声喃喃道。
“唉,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运气确实不好,天上心内便没有玄府,世人向往的修行大道,对于我来说就像要去死亡前的黑夜一般,沈离说我这是命,可是,谁又真的甘心认命?”
说到这里,徐自安停下喘息片刻,胸口处的血越流越少,越流越稠,稠的就像熬了太长时间的面汤。
“沈离喜欢喝面汤,我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将过的多自在,一个人想干嘛干嘛,不用每天掐着时间给他做饭,不用每天忍受他那些恶趣和喜好,不用给他挑那些特别难挑的鱼刺,也不会被陷入这个难堪的局面,当然,如果没有他,你也就不会出现,我也能从这里逃出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自嘲一笑,看着地上张毅然的尸体再次说道。
“哦,对了……如果没有沈离,我还真杀不了他”
轻声说完徐自安靠在长枪上,看着远方京都的方向,突然感觉哪里好远。
远的就像天边永远触摸不到的一片浮云。
孙阴滔蹙眉,脸上的皮如树皮一般扎起,他能看出徐自安此时的态度并不是故作,而是真的平静,可越是这样,他就会越警惕不安。
若少年此时嘶吼挣扎,又或者无力瘫坐地上等待死亡,他心中倒更为放心,只有真的绝望的人才会那样做,而少年此时越平静,反而让他很不安。
没有人能面对死亡不恐惧,即便是他。
他是跨入了中三境的大修者,是真正踏入大道之上的人,中三境分沧海,知承,与启天,他在沧海境已经沉溺多么,只差那么微薄的一丝便可踏入知承境,成为天外之人,可即便是如此,面对死亡时,他也会害怕。
所以他突然发现,虽然自己已经很重视少年,可少年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值得自己重视。
这让他感觉很不安,所以他有些犹豫。
按理说,强大如他这般凌驾在世俗之上的大修者,是不应该有这种不安的感觉,可今夜的事情透露着太多的怪异,容不得他有丝毫怠慢。
出于警惕,男子将体内气息调整至最佳,阴郁的气息愈发浓郁,如未开化的墨块一般充斥着整座庭院。
他如徐自安一般耐心等待,等待有人踏着月光而至,又或者徐自安伴着春风死亡。
徐自安倒很平静,今夜的事情跌宕起伏,但和沈离为自己找的那些更为离奇的事情相比,真没什么新意。
因为喝醉把自己忘到熊窝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提前惹怒野兽然后把自己扔到山林之间的事更是没少经历,失手把自己推下悬崖,沈离更是充满了兴趣,至于其他的一些更离奇的憋屈事,徐自安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伸手拔了下刀柄,发现长刀因为锲的太深无法取出,他轻轻摇头苦笑放弃,以枪柄撑地不让自己倒下,抬头看了眼此时天边的那轮明月,有山风轻轻吹过。
山风无声,但过清涧时却有潺潺声,拂青梅时有飒飒声,扰竹叶时会有哗哗声,这些声音能吹至很远,同样,也能将很远的声音送到这里。
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便被山风送到了这处安静街道中。
脚步声很轻微,但并不拖沓懒散,不是沈离行走时的独特声响。
或者是打更的衙役恰巧经过,又或者在夜市间寻乐的游客终于尽兴归家,又可能是某位胖子晚上睡不着散步散到了这里,但无论哪一种,能在此时听到响声,都会让人觉得异常美妙。
尤其是这道脚步声还很熟悉。
徐自安突然笑了起来,清秀的眉梢被笑意舒的极为好看。
少年看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
“我运气确实不怎么好,但是,我人缘还挺不错”
…………
庭院门口处的一株芭蕉亮了,因为门被打开,月光洒了进来。
芭蕉随后再次归拢在黑夜里,因为来的人将门外所有的月光全部遮蔽,竟没有一丝能透过对方宽胖的肩膀。
来的人是个胖子,那个胖子拥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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