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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啊!爹!我拎不动了。”夏笙抱着水桶摇摇晃晃的冲进院子,还没站稳,就把水往缸里倾倒下去,死狗似的趴在缸沿粗喘。
为了给他装水用,韩家校园硬是摆了二十余个大大小小的水翁。
韩年正在和绮罗吃饭,轻轻挑了挑眼:“还有五桶。”
“就五桶了,算了吧。”夏笙欲哭无泪。
绮罗却笑:“五桶呢,可以够我沐浴了。”
“你……”他气得手哆嗦,又被韩年严肃的神态顶了回来:“哼。”
扭头拎起空桶跑了出去,比猴子还快。
“我就知道他装样是想吃饭,拎了这么多年了区区五十桶还在话下。”小丫头竟也调皮,笑的眉飞色舞,又夹起一块叉烧放在韩年的碗里:“爹,你吃。”
韩年无奈的摇了摇头,似是想笑,常年僵硬的脸,却早已笑不出来了。
却说夏笙摸爬滚打中又挑了五桶回来,赶紧跳到椅子上成了一大碗饭使劲往嘴里塞,要多卖力有多卖力。
韩年吃饱了坐在旁边喝茶,破天荒地对他说了句体几话:“多吃些,早点睡。”
夏笙刚想感激涕零,韩年又道:“明早还得起来去蹲马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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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艳阳高照。
村外绿草茵茵,彩蝶飞舞,桃花落英缤纷的依旧美好,和不远处被灰黑的小楼小阁弄得阴森的貘寨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站在太阳底下的夏笙可没多少好心情。
虽说这马步还可以忍受,但浪费时间简直最大恶极,尤其是浪费了去听秦三娘唱歌的时间。
听说她进村前是秦城花魁,一手暗器绝妙至极,后如杜十娘般被男人抛弃,倦了厌了,躲入小屋三年没有照面,后来被大家缠得不行,才答应今日一展歌喉。
自己可是期盼了好久呢,看不见秦淮水,看看秦淮名妓还不行吗,都怪那个不知恩图报的小妮子……
“喂!”肩膀忽被拍了一下,绮罗笑嘻嘻的转到前面:“阿笙,怎么样,累了吧?”
夏笙动动眼,不回答。
“哎呀,我可是听了三娘歌喉,真是绕梁三日呐。”
一下子没忍住,问了出来:“怎么样,漂亮吗?”
“那当然,脸蛋尖尖的,小腰细细的,嗯……”绮罗回味了一番,又道:“不过,王胖子说那照他梦中情人可差远了。”
“嘿,你知道他梦中情人是谁吗?”夏笙半蹲着手臂举的发麻,还笑得出来:“游,倾,城。”
“不可能。”绮罗眨眨眼睛。
“真的,是我上个月灌醉他问出来的。”
“那可真是.....癞□□想吃……皇帝肉。”
游倾城,绝不是天下第一美女,甚至只能勉强称作美女。
但她的剑,却是绝世美剑,天下第一的剑。
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人,更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剑。
只不过传说舞起来,风生花落,翩若惊鸿。
她的剑术,叫“不如不遇。”
不如不遇倾城色。
遇上了,或死掉,或活着明白这世上断无更完美的剑术可超越她,而日渐落落寡欢。
所以即便倾城,却不如不遇。
当然游倾城的传奇不仅仅在于精妙的剑术,还在于她那比貘寨更富有传奇色彩的住所:龙宫。
洞庭湖底,一日千年,早已不是神话。
这世上确有龙宫,不过不是龙王坐镇,而是倾城掌权,没有虾兵蟹将,却有妖女血媛。
没错,龙宫之内只有女人,并且个个容颜不老,武艺精湛。
游倾城是天下第一剑,无人出其右,龙宫是天下第一帮,绝非可成双。
所以,王胖子这等小卒看上游倾鸿,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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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鸟鹊回巢。
等到时辰够了,夏笙便猛然站直,连连翻过十余个跟斗,惊的草野间飞起许多彩蝶。
绮罗已是在一旁睡得昏昏沉沉,听到声音,羽睫眨了眨,睁开眼睛:“又闹什么,站了一天了,还不坐下休息。”
“你懂什么,现在坐下,肯定腿麻脚麻,还不如翻上几下。”夏笙伸了伸筋骨:“真不知爹何时才能让我们出寨,待在这里好生无聊。”
“阿笙十岁就能破了花阵,想出去又有何难?”绮罗伸了个懒腰:“只怕出去了,你会像寨里的人一样,最后还是想回来。”
“我轻功不如爹,肯定会被抓住,再说,我才不会像他们那般没用。”
“这又怎么是没用?”绮罗哭笑不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听说那江南秦城携月楼足有七层,若赶上中秋子夜歌在楼顶献曲,简直可称天籁,胜秦三娘不知百倍千倍,还有龙宫水晶殿,玉宇浩渺池,就连川蜀之地的无生山……”
绮罗呵呵笑起来:“你定是听了那新来的吴醒先生胡说,莫提龙宫和玉宇城这样的地方入之无门,单提那开门待客的携月楼的中秋夜,又哪是你玩得起的?”
“我韩夏笙将来必是一代大侠。”他倒毫不在意,一如既往的摇头晃脑:“到时候武功盖世,万民景仰,想要我听歌,求都求不去呢。”
“臭美吧你。”绮罗玉指点了点夏笙额头,笑得璀璨,干净的脸,散下的发,都和这黛然山色别无二致。
夏笙也笑起来,是少年朗朗清澈的声音。
不识愁滋味,不染世间尘。
这样远离红尘有何不好呢?
他哪里想得到,此后同样的云淡风轻水远天长,竟要隔上无数个人间天上的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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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天完全黑了,两个孩子才打打闹闹的回到家中。
令人意外的是,韩年竟没有读书练字,而是站在院子里,对着花树锦灿负手而立。
他的手,全是茧子,粗燥却温和。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谁。
江湖上,也从未有过一个性情冷淡,面貌丑陋而轻功卓越的人。
但在貘寨,不问曾经是规矩,也是不能破坏的禁忌。
“爹,你今天怎么没在屋里读书?晚上天凉,不要伤了风寒。”
绮罗跑过去习惯性的搀住韩年的手臂,韩年温和的看她一眼,又回首。
“我蹲了马步的,不信问绮罗。”夏笙连连摆手。
“我知道。”韩年淡淡点头:“携月子夜歌,龙宫水晶殿,玉宇浩渺池,无生不周地……你们都想去看看吗?”
“爹,你好奸诈,偷听我们说话。”夏笙瞪眼。
“是你耳力不济,我本只想叫你们吃饭的。”
绮罗翘起嘴角嘿嘿,可爱至极:“莫听阿笙胡扯,我们哪里也不去,自然要在家陪着爹。”
韩年却头一回驳了绮罗:“年轻人志在四方,天下最无趣的就是貘寨,除了你们,这里住的都是活死人!”
连夏笙都觉出了他的不对劲:“爹……你怎么了?”
韩年怔了怔,似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许久才蹦出句话来:“她说十六年后要取我的命,自然会取,她说要让我死的难看,那也定是不假。”
“爹,你讲什么,不要吓我们。”绮罗听那语气冰冷,几乎要哭了出来。
“谁敢欺负爹,看我不剐了他!”夏笙摩拳擦掌。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韩年摇摇头:“她索命……却比阎王还准时。”
夏笙与绮罗面面相觑,倏忽间,两张如画的脸庞都被强光照亮。
仰头一看,原是数十枚光弹打入高空,冰蓝的火焰在黑色的天幕上划出道道泪痕似的轨迹,貘村刚刚暗下,此时却亮如白昼。
小小的院子里无人出声。
破败的房宇上飘来一片蓝色的绰约。
说飘是因为那些人轻功卓绝,不见纵身提气的凌厉,反而像是在舞蹈。
仙人般的舞蹈,碎雪琼花,衣袂如水。
灿然的蓝中,渐渐浮现出一抹红,至纯至美的猩红。
还没回过神来,两个孩子便被韩年拉至身后。
十几个女子纷纷落地,光弹燃尽。
除了最中央那与绮罗差不多年岁的红衣姑娘,其余的蓝衣女子都燃起手中的鱼灯。
灯壁薄且透明,那光,摇曳着,发出的光竟也是冰蓝。
她们的容貌趋近无暇,但看起死气沉沉的,更像是雕塑,绝非活人。
所以美虽美,被那红衣姑娘一衬,却只能被沦为视而不见的背景。
她与她们不同,苍白的脸,是天山冰雪那种绝望的白,左脸的曼陀罗纹痕,是地狱烈火那般绝望的红,毫无点缀披散而下的发,是三千尺青丝似的绝望的缠绵。
她长相接近于平淡,只一双眼,墨黑的瞳仁竟是两朵深渊色。
修长的眼型,微微眯起,整个人便妖异到了极致。
韩家的院落,在今夜特别拥挤,特别的杀气重重。
“你可知我是谁?”红衣姑娘傲然环视之后,开了口。
“龙宫左史,赫连雩羽。”
“那你便知我为何而来。”
韩年点头。
紧张的夏笙眼眨到一半,红衣姑娘的长鞭便猛然出手。
刹那间,空中尽是鞭剑交错的碧波银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