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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之后疼痛才忽然来至, 他用手捂住伤口, 但湿乎乎的血液还是把银袍晕了大片,像极了赫连眼下的曼陀罗,红的刺目, 夏笙咬紧牙关,只觉得半边身子又冷又湿, 几乎要冻伤了一样的苦不能言。
赫连提着剑,咳了几声, 刚才强制自己运气, 现在眼前是黑一块白一块的斑驳。
她道:“那刀里有寒毒,你千万不要运功,不然症状发的更快。”
夏笙说不出话, 抬手封住肩周大穴, 支着身子在地上紧皱眉头。
“一天之内若是找不到季蓝要解药,寒毒流通心脉, 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雩羽深深吐纳, 想让自己尽快平静,夏笙爬起晃了几步,靠着树坐了下来,强忍着几乎让人昏厥的疼痛不出声音,夜色林荫却是越看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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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深渊似的眸子看着他:“为什么救我?我可不保证自己救的了你。”
“你……放过我……我自然要……”夏笙脸上人色一点点退尽, 苍白的嘴唇抖得厉害,赫连忙从腰间锦盒里拿出颗蓝色药丸,蹲到夏笙面前一如既往的冷静:“吃了。”
夏笙没有半丝力气, 全部的神经都跑到了肩上那深而骇人的刀口上,恨不得自己马上死过去,也不用受这冰刺似的煎熬。
“你忍一忍,我调整好了,去帮你夺解药。”雩羽犹豫片刻,第一次触到异性的身子,觉得异常奇怪,不似想象中那般粗糙,只是肌肤细致有力,像是碰上无暇美玉。
她挑起夏笙的下巴,强迫他咽下龙宫秘制丹药,却不知这药性过于寒凉,龙宫女子长期修炼至阴内功,不觉不察,而夏笙年轻气盛,又加寒毒侵身,服下它去一时可好,但药性流遍全身,最终不过雪上加霜。
雩羽见夏笙呼吸稍缓,便放平了心,立即在一旁打坐,试图把无生山下的软骨之药逼出体外,她平日不是多话之人,今天却有些歪打正着:“不如带你去找莫青风,你姐与他关系匪浅,自然肯去救你。”
夏笙疼痛渐解,听后心里隐隐不快:“我才不求他们,他们也不管我的死活,你爱救不救,我是自愿下来的,只是看那妖女不顺眼,与你无关。”
赫连黯淡至极的眸子闪了闪,黑睫毛的阴影落在彼岸花上:“我放过你两回,今日再救一次,我们便互不相欠。”
夏笙本是抱怨两句,她却冷冰冰的,心情原来就不好,现在更糟,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那还真是多谢,我就求你不要理我,用不着你救。”
赫连雩羽不想和他口角,淡漠一哼:“随你。”
轻飘飘的两个字竟与那人说得一样,心里忽而空落落的。
自己好像个傻瓜,没有人在乎他怎么想,全都是爱理不理。
委屈起来,根本不想多呆,只求到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调整心情。
夏笙发觉药起了作用,血也不再流的厉害,抬腿就走。
赫连长出口气,看着那光彩熠熠的背影,有些微怔,她低下了头去。
长发散了一身。
月光落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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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郊外的林子大的出人意料,越远越深,后夜光线黯淡,一望无际的古树仿佛连成了野兽,投下黑黝黝的死亡阴影。
夏笙伤得迷迷糊糊,脑子格外难以清醒,跌跌撞撞的走了半个时辰,见四处林木丛生,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浓墨淡彩,在深不见底的夜晚中阴气森森,疑是自己迷了路。
疲惫的扶住身边树干,晕头转向的歇了一会,夏笙强提着神,屏气静听。
眠鸟咕咕,风声簌簌,落花坠地,还有,隐约流水潺潺。
羽睫抖了抖,明眸失了很多光彩,迷茫的寻着方向,漂亮的小脸已经苍然如纸,连长发沾了细叶都浑然不觉。
过了片刻,夏笙才开始迈步,只想着赶快回城找个大夫医治。
艰难中行进了不少曲路,才恍然见了水声源头。
竟然是主河道,湿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宽阔水面在月光映照下似是黑玉洒满碎银,洗了一城寂梦。
河淌在几丈高的断崖之下,水面宽涌,清流滔滔。
夏笙擦了把冷汗,迈到崖边,迷迷糊糊似是看准了河滩,惊鸿浮影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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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夜躺在榻上一直无眠,水眸微微的眯着,四周都是夏笙淡淡的温暖。
夏笙是没有气味的,干净如同婴儿,每日抱着他,就会把他染上自己的味道,仿佛他整个人,都成了自己的。
或许,这是错觉。
他自己去想想也好,少年人心智不定,一些事情算真实,另一些,也许只是冲动。
穆子夜不知是第多少次的翻身,才在回忆的神游中有了微微倦意,刘海轻柔垂下,眼睛闭合,锦被夏笙走时就拉到了一旁,到现在也没想起盖上,仅著丝袍,竟有些发冷,因而无意识的往靠窗的边上靠了靠。
屋外几许人声,一个闷响。
他警惕的立即清醒过来,顺势翻出窗外。
站到沾染了水气的竹台,看到那紫色的弱小身影跪地不起,穆子夜分明柔美的眼神隐约波动。
杨采儿已经哭湿了脸,丹凤眼有些红肿,咬着嘴唇极力压抑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断断续续中抽噎。
长袍滑过青竹,他向她凑近了些,问道:“照轩出事了?”
小姑娘摇头,花纹精致的紫衣服脏兮兮的难看。
穆子夜才放下心,轻声说:“起来吧,什么事没办好也就算了,近来我有些心神不定,考虑事情也不周全,怨不得你。”
杨采儿顷刻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韩……韩公子不见了!”被眼泪呛得咳嗽不断。
穆子夜俊脸一滞,眼前忽而黑了须臾,身子却没有动,语气也很平淡:“他没去找他姐姐吗?在哪里不见了?”
杨采儿摇着头,勉强着自己稳下情绪,眼眶通红:“他们告诉我他跑了出去,我当时就赶出了门,找到时,韩公子是自己坐在郊外的树上的,我见他心情低落,就没上去添乱,想着用不了太久他没趣了自然回来,没想到……没想到季蓝追着赫连打到树下……”
穆子夜眯起眼眸,笔挺修长的背,手就搭在身后,互握着死劲。
“韩公子不知道为了什么,非要去救赫连,我怕出事,想帮他逃脱,谁知还有人在场,忽然对我射了迷针,等我,等我醒来时,就一个人都没有了。”杨采儿见主人平静的有些过分,更加愧疚与害怕,声音小了许多:“当时地上有很多很多血迹,而且,而且那金翼蛊也死在地上……”
“去,立即派人找,秦城里外人能去的地方一个也别放过。”
“是。”杨采儿一低头,抹了把湿嗒嗒的脸,游凤似的轻巧身影转瞬消失在墙头。
穆子夜已然面容暗淡,连薄唇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墨色的黑瞳,墨色的长睫,在已经稀薄的夜色中,慢慢的收拢到了一起。
水榭,竹屋,绿莹莹,怡然世外。
风卷西帘,落花尽。
仙质神采的男人蓦然度回屋里,修长指尖拾起桌上碧痕长笛。
音口对上唇口。
瞬间,音调奇异的曲子就飞转而出,掠过无门小院,越过鳞次栉比的高低房屋,飘遍秦城,落到了每一个有心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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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时客站,月光似薄薄的裙纱,铺满了石路,与高阁。
然而它也暗淡了,因为天边已泛起淡不可见的彩晕,金色,遮盖了大部分夜的柔情。
绮罗一直无眠,坐在桌前披散着秀发,杏眼红肿,心简直碎成了一块一块。
她以前从未和夏笙吵过半句,这回却说出了如此混账的重话,想起爹的嘱托,念着几乎是相濡以沫的姐弟情谊,后悔,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漫延的四处都是。
天明后,还是要去找他,一百个心疼,一百个不放心,就算他死活要和那神秘男人在一起,也要待在自己眼皮底下,绮罗开始发觉自己受不得夏笙受半点伤害,恨不得把弟弟捧在手心里,走到哪,带到哪。
漆黑一片的客房渐渐有了些光亮,绮罗揉揉酸痛的额角,打算小睡一会,便起了身。
水绿裙角刚滑过凳边,门就骤然被用力拍响了。
“绮罗,是我,快开门。”
莫青风,绮罗疑惑,听他隐约泛着焦急的口吻,倒也没耽搁。
刚开了个缝,他就冲了进来,也是一脸的疲惫,衣服也是随意穿上的不整。
“出了什么事,坐下说。”绮罗忙转身给他倒了茶水。
莫青风喘口气,道:“夏笙出事了。”
俏丽的脸回了过来。
“今夜刚好有城人办事回来,说二更时在郊外见过他,我听了有些不放心,便派了好些侍从出城寻找,但除了离城三里外有些打斗迹象,血流了满地外,就一无所获,夏笙也许会……”莫青风摇摇头,英眉有些纠结。
绮罗愣了片刻,身子一晃,莫青风赶忙扶住她,安慰道:“现在全城内外我们的人都在找他,夏笙鬼精灵,也许正躲在哪睡觉呢,就是怕你太上心才拖到现在告诉,绮罗?绮罗!”莫青风晃了晃,发觉她已经不知不觉昏了过去,软绵绵的倒在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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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水中小院,晨光已经泫然而下,照得水光粼粼,树叶青透滴绿。
风拂过小池,白色花骸在涟漪的褶皱中轻轻荡漾起来。
但卧在池边软塌上的美人,却无心赏悦如斯美景。
他绝世的脸庞玉质雪凝,却像是魂移别处,分明好看的眸子没有星点眼神,手,紧握着长萧,黑亮的青丝散了满塌,沾染的晨露被新鲜阳光一照,明媚夺目。
暗色身影早已落于庭中,看得痴了,许久都没想起靠近。
一只彩蝶飞过,穆子夜像是惊醒了似的,忽而闪了闪睫毛,才出了口长气。
“过来,我有事问你。”他青玉之声依然美而冷淡。
季云向来性格别扭,谁都不理,却格外听他的话,妖媚的脸低眉顺眼,简直让人想不到本尊平日的嚣张模样。
轻身过来,穆子夜抬起下巴,季云不禁面上一红:“你找我……问什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季云回答。
穆子夜浅笑得没什么温度,抬起长萧点了点他的胸口:“是不是上次的教训还没受够?”
季云不吭声。
青如潭水的玉萧慢慢下移,滑过他的小腹,停在了两腿间的位置,季云的脸红滴简直要滴下血来,上挑的妖眼瞅着穆子夜,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
谁知穆子夜忽然来了脾气,直起身子拉住他的衣襟,修长的美手扇起人来甚为狠毒:“嫌活的长是不是!”
季云捂住脸,眼神还是痴迷,竟无半点怨恨:“你若想杀我,我也无所谓。”
穆子夜甚为头痛,慵懒的往后一靠,手支在榻边用手背托住下巴,几个动作又是风采无限,季云看得忍不下去,一把抱住他吻了上去,却被穆子夜别过头,只亲到细滑的面颊。
他蓦然就松开了手,甚至有些悲戚:“你能碰他,为什么不能碰我,你说你不喜欢男子,还不是……”
穆子夜语气软了很多,眼神温柔,却不知飘荡到了哪里:“我只碰我爱妻。”
季云呆滞半天,哈哈的笑起来,笑声带满了讽刺和痛苦。
穆子夜终于正眼看他。
季云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韩夏笙九成是死了。”
分明的眸子泛起波涛。
“我妹砍了他一刀,那小子中了寒毒,待我去追的时候,一路血迹,最后在矮崖边停了,那崖下是湍湍急水,估计他跳了下去,早被冲得不知去向,寒毒一日不解,毒性就深入骨髓,必然痛苦致死,你说,他的命能有多硬?”季云颇有些幸灾乐祸。
穆子夜呆在那里,脸上静的没有任何情绪,看得人以为他会大悲,然而没有,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不难过?不是喜欢他喜欢的要命吗?”季云不爱掩饰,脱口便问。
“即使……他是死了……”穆子夜声音轻柔:“我也不会让他寂寞,办完我该办的事情,自然会下去陪他,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季云媚脸塌了半边,站起身来。
“你走吧,我要歇息了。”穆子夜摆摆衣袖,托着下巴就合上了眼眸,长发被风带起了一缕,滑过净白无瑕的脸畔。
季云愣愣的瞅着:“那你还活着的时候,就不能陪陪我吗?”
没有回音。
“反正,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穆子夜似是真的睡了过去,呼吸缓慢均匀,完美的样子纯良无害。
季云后退一步,带着迷恋摇了摇头:“七年了,七年我对你始终如一,你却半分感动也没有,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死心塌地的对你整整七年。”
说完,他决绝的转头,黑衣魅影掠过墙头,跃向了远方。
这时他不知道,自己岂是死心塌地了七年,而是死心塌地了一辈子。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为什么最后一个,最深的一个,才是求不得。
这个道理,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参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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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漫漫,消失掉一个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其实每天都有很多人会莫名的消失不见,不会引起更多的留意。
但那个叫韩夏笙的少年不然,龙宫,玉宇,无生山,全在找他,尽管目的不同,但几乎是心照不宣的挖地三尺,搞得实际上是全天下鸡犬不宁,人尽皆知。
最后,他被断定真的消失了,或者,死了。
因为只有死人是找不到的。
绮罗精神几近崩溃,不哭不笑,最后是被莫青风强行带回了城。
赫连雩羽当夜醒来时,好不容易得到的心经已被人偷走,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晕倒的。
游倾城没有罚她,也没有理她,只是经年无欲的脸上,竟瞬时有了半分忧色。
江湖,随着夏笙的事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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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过客,可以轻易的忘记,然而有人,强装着镇定,到头来,还是自己最最刻骨铭心。
寻找夏笙寻的发了疯的,却是最沉默的。
杨采儿最后一次向穆子夜失望摇头后,他淡淡微笑,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子,半月未见人影。
杨采儿知道他是伤心,却不知他伤心到自己闷着自己痛哭流涕。
穆子夜流泪,也和他的笑一样,没有半点声音,还没有表情,眼泪就潸然落了下来,冰凉的泪水顺着尖俏的下巴,嘀嗒,嘀嗒,似乎无止无休。
他从没哭过,找了大半年,也是没有流过眼泪,忽然间铺天盖地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竟然不知道怎么哭了,就一个人坐在床前,动也不动,任凭液体不受控制的滑落眼眶,他偶尔片刻回神,想想,哭原来也是件轻巧的事情,哭了,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把想的盛不住的思念全部倾泻。
穆子夜后来憔悴至极,抱着夏笙最喜欢的那件鹅黄色明媚似是阳光的衣服,胡子拉碴,最完美的眼里全是血丝,杨采儿忍不住了去看他,却怎么叫都不回声,只看到他手里缠着条链子,银色的木槿花由于太紧而嵌入皮肤,修长白皙的手指全是血迹,而自己浑然不觉。
顾照轩拉了她出去,说,你懂什么,这叫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难道,你让我们老大,永远不懂人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