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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雪, 来得迟了些。
但依旧铺天盖地的染白了大地。
在山东深一脚厚一脚的雪, 好像每年都可以见得到的。
水墨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回头对那个穿着单薄而沉默的男人说:“主上,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吧, 天晚了这荒郊野外难免有野兽出没。”
穆子夜四下看了看,只有枯枝和大雪相映, 便点头:“去找个农舍,明日再赶路。”
说起来容易, 但两人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才在日暮时找到间弃屋,水墨忙活了半天,升起火来, 弄得稍有了些人气。
“主上, 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好早点休息, 再过两日, 我们就可到济南了。”
穆子夜原本坐在床边走神,闻言无意识的接过碗,刚要喝,又被水墨叫住:“主上,今日的药还没吃呢。”
他看了她两眼, 摆摆手,碗几乎到了嘴边,又停下来, 瞅着水墨不说话。
一直超尘脱俗的女孩子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惊慌,她强笑了下:“是不合胃口吗?我再去换些别的。”
白瓷碗从穆子夜修长的指尖摔落到地上,刺耳的一声破碎。
水墨几乎同时跪了下去,她想解释什么,最后却说:“主上对我恩重如山,但我始终是东洋人,我有我的祖国……”她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对不起。”
穆子夜阴着脸没有回答她,忽然向窗口看去,拿起手边的小器物便砸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
但烟雾还是散了开来,为时已晚。
穆子夜支着身子靠在床边,默不作声的看着门被推开,那人肩膀受伤,十分不善的踢了脚已昏死过去的水墨,骂道:“没用的贱人,杀他还是得老子动手!”
62《笙歌》连城雪v62v
水墨几乎同时跪了下去,她想解释什么,最后却说:“主上对我恩重如山,但我始终是东洋人,我有我的祖国……”她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对不起。”
穆子夜阴着脸没有回答她,忽然向窗口看去,拿起手边的小器物便砸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
但烟雾还是散了开来,为时已晚。
穆子夜支着身子靠在床边,默不作声的看着门被推开,那人肩膀受伤,十分不善的踢了脚已昏死过去的水墨,骂道:“没用的贱人,杀他还是得老子动手!”
前情分割线
窗外又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羽翼似的洁白,落满山野。
小屋里,静得出奇,红色的火炉燃烧着,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甚至,有着比那冰天雪地更为严酷的寒冷。
穆子夜俊脸失去了血色,失力的靠在床边,他自小服用了不少珍奇药材,对迷香远比常人具有抵抗力,但这次为他特制的,显然是个意外。
刚刚进来的男人默默扫视一圈,猛得抽出尖刀,施力便要向下砍去。
穆子夜却急促而轻声的阻止:“别碰她。”
话毕,胸口更是因功力强行运转而起伏的厉害。
秦苑果真没有再行凶,反而哈哈一笑:“她背叛了你,你却还顾及这女人的死活,是不是与那姓韩的小子待得久了,也染上些迂腐的臭脾气?”
穆子夜只觉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晰,晕眩得厉害,语气却没显出半分慌乱:“我要死要我活随你的遍,这个和她没有关系。”
秦苑原本英挺霸气的脸横着条丑陋至极伤疤,使得在不太明亮的火光中看起来,有些恐怖的扭曲。
他不由分说走上前来,对着穆子夜就是一巴掌。
穆子夜一双明眸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咒骂。
“我不想动你,毕竟是给自己惹麻烦,但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那狗皇帝向来对青萍谷敌视至极,即便这中原落入东洋人手中,于你又有何不好?”秦苑说道。
“没什么不好……我只是不愿意做狗而已,我不象你,如此识时务。”穆子夜不愿听他废话,索性闭上眼睛。
秦苑为怒,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狗皇帝抄了我的家,杀害我家整整一百零三口,我是恨不得近日就毁了他的江山!”
“若不是你勾结外患,又怎会抄了你的家……我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是不愿意看到一群蛮夷在我眼前猖獗罢了,今日是我疏忽,你爱如何便如何吧,不要在我这里说些无稽之谈。”穆子夜道。
秦苑瞅着他,原地踱了几圈,语气阴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皇子,你和那狗皇帝长的甚为相像,恐怕,想当皇帝的是你吧?”
穆子夜靠在床边,轻蔑的嗤笑一声,没了下文。
屋里的火光还在闪动,因为燃烧而不时地发出劈啪的声音,柔熙的光芒打在两个男人身上,却有些刺目的危险。
秦苑又靠近两步,抬起穆子夜的下巴,反倒发笑:“说起来这张脸确实艳冠天下,只可惜主人凶了点,不如今日就废了你的武功,把你带在身边,让东洋人看看穆子夜的花容月貌倒也有趣得很。”
穆子夜头晕得厉害,力气半点也使不上来,若不是意志力强挺着,恐怕也得象水墨那般昏死了。
但他无论心思还是气量,都远远超过秦苑的臆想,听到这等侮辱之词,穆子夜反而睁开眼睛,苍白嘴角挂起了淡淡的嘲笑。
秦苑气盛,见此更不急杀他,径直搂起穆子夜的脖颈,吻了上去。
可惜穆子夜不比韩夏笙,愣是没有半点反映,眼神里除了看不起就是十分看不起,秦苑在他面前退缩惯了,无意四目一对,顿时身子僵硬的离开了他。
“你终究成不了大气候,知道吗?我动也动不了,你怕什么?真是自己心中有鬼。”穆子夜无力的躺在简陋的床榻上,黑发如水散落,表情仿佛上天替他雕琢好的,带着傲慢疏离,他总是这样,让人不敢直视,让人害怕。
秦苑从那种莫名情绪里恢复过来,恶狠狠的说:“可是你今天要死在我的手上。”
“你杀了我又有何用,青萍谷依然在那里,你以为我武功最高?我娘才是天下第一,她要杀你,你便休想多活过一日。”
“至少……至少我能毁了韩夏笙。”秦苑犹豫。
穆子夜侧过头,长发挡住了脸颊,隐约的笑传出来:“他,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好。”
秦苑眯起眼睛:“那如果我留着你,杀了他呢?”
穆子夜没有回答,秦苑跟着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真是笑话!可惜……”
他抬手不知从哪顺出把小刀来,雪亮的匕首狠狠插入穆子夜的腹中。
“我不想玩放虎归山的游戏。”秦苑故意用力把刀一拔,殷红的血大片大片的涌了出来。
穆子夜痛苦的皱起眉来,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正当秦苑再次举起匕首,小屋的门忽然被大力踹开,让屋内的两人皆为一惊。
――
精致的衣角承受不住雪花的重量,让它们簌簌落下,冰晶似的小东西落在木板上,被火的温度烤化成一滩一滩的水渍。
夏笙颤抖的往前迈了一步,目瞪口呆的望着血泊中的穆子夜,倏忽间,他的眼神里多了种这一生从未有过的东西。
杀机。
秦苑如临大敌般从床上跳下来,嘴里却说的轻松:“真是凑巧,今天就一起解决了你们,最好你能当个女鬼,好带着他在阴间做一对归夫妻,哈哈哈。”
银色的尖锐光芒径直朝他刺去,夏笙没有说半句话,杀人这件事,就像他做其它事一样认真。
几年前夏笙的功夫远不及秦苑,甚至今日,差距仍然存在,但比武更重要的,似乎是不恐惧和胜利的决心。
秦苑刀刀砍至要害,每次夏笙接下,都震的虎口发麻,却没有因此而退却,清雅剑术的套路反倒是越发诡谲。
怕情况有变,秦苑加紧攻势,最精深的刀法使了出来,几下便像夏笙迎头砍去,夏笙几乎潜意识的作出反应,使出了惊鸿浮影,随着木器被砍破的巨响一起向房梁跃去,反身就是一剑。
秦苑闻声在地上滚了几尺,又攻了过来,正巧夏笙落下背对床铺,只见穆子夜小声说了什么,却没让自己听见,他顿时心里一沉,怕穆子夜给了夏笙什么提示,又是几个狠招,没想到夏笙却愣了一下,剑竟然被打脱手去,只得用左手直接握住迎面而来的刀刃。
白皙的五指顿时血淋淋的骇人,电光火石的功夫,又没想夏笙径直一掌,拍向秦苑胸口。他刀被拽住,没能闪躲,下一刻人就摔了出去。
夏笙因缘心境已练至高层,内力深厚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秦苑吃力地想爬起了,却猛然呕了口鲜血,眼睁睁的看着夏笙拿起他刚才行凶的匕首走了过来。
也许是心有不甘,秦苑竟然问:“他……他……教你什么。”
夏笙表情很是木然,蹲下去,张着双清澈的眼睛,轻声道:“他让我快逃。”
话毕,雪亮匕首一下刺入心脉。
屋子又恢复了平静。
――
“子夜……你怎么样了……”
爬到床边,夏笙顿时没了刚才的气势,胳膊抖啊抖,半天才解开他的衣带,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差点没晕了过去。
手忙脚乱的封住他的大穴,包扎好伤口,夏笙几乎缺了氧,傻呆呆的看着穆子夜,伸手想擦去他额间的细汗,却用血弄脏了他的脸。
“对不起……我若是早进来……你就不会受伤了……”夏笙低下头,语气里满是自责。
穆子夜翘起嘴角,眼睛半睁半闭,慢慢的握住了他的手。
“很疼吧?”夏笙皱着眉头。
穆子夜把他的手拉到胸口,轻声说:“这里疼……你不要我了……所以这里很疼。”
夏笙俯下身子,用脸颊贴住他的脸:“都是我不好……我知道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却总把错误怪到你头上,我刚才好怕你就这么死了,好怕我和你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喜欢你……我不要让你死……”
穆子夜只觉得脸颊被他的泪水捂得很温暖,他不敢说这是他这些日子最快乐的时刻,他怕他哭得更厉害,只是很温柔的叹气:“别这样了,像个小孩子,怎么当宫主的。”
闻言夏笙忽然很神经质的坐直了身子,恍然大悟的说道:“坏了,要出大事了。”
穆子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夏笙不由分说就半背半拉的吧他弄起来,往往外走边说:“我到这里是因为刚才被无生山的人追,季云就在这附近。”
“不怕无生山……”穆子夜被他弄到伤口,又不想说,皱着眉头安慰。
“胡说,因为我你早和季云闹翻了,若被他们发现我们,那真是比十个秦苑还危险。”夏笙不由分说踹开门,突然而至的大雪让穆子夜闭起了眼睛。
他忽然意识到夏笙要做什么,但他想不出办法阻止。
――
“乖马,你一定要把我老婆带下山,不然我就把你拿来烤着吃!”夏笙故意笑着拍拍马头。
穆子夜趴在马背上,被点了穴道,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神使了一个又一个,夏笙就像没看见,自说自话。
大雪茫茫,小屋后的雪地上,他们显得分外渺小。
屋里的火熄了,只有皎洁月色。
夏笙静静地看了看穆子夜,像是要把他的眉眼一并记住似的。
而穆子夜的眼神里,只剩下了悲哀。
终于,他放开了马缰,用鞭子狠狠抽打了它一下。
雪骢有灵性,好像知道危险,撒开蹄子就像无人的山道奔去。
夏笙轻功跃回了屋前,手搭到了剑柄。
人和人如同前世有债,从前,一直是穆子夜为他牺牲,现在,轮到自己了。
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他,也没有想象中的罪恶。
所以今天,如果为他死了,也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吧?
夏笙深吸了口气,看着远处已能望见的火光,默默地迈开了步子。
――
在江湖人的记忆中,没有哪一年的雪比那一年更盛大了。北方大地几乎覆成了纯粹的白,那寒冷的空气再不是谁家的炊烟融得掉的了,就连江淮一带,也飘起了静寂的雪花,江河结冰,万籁静寂。它成了场灾难,数以万计的江南百姓流离失所,北方动乱,朝廷震惊,浩荡的王朝遭到了突如其来的严重威胁。
所以,在那所孤寂的了无人烟的山中发生的事情,变得不那么值得关心,连传言都少得可怜。
待冰雪开始消融,曾经染红的雪早已流入土地的缝隙,那刺目的颜色消失无踪,连火焰的灰烬都难以寻得。
只有猎户春天回到木屋,发现了一具被活活冻死的女孩子的尸体,曾经精致的衣物依稀可辨,但容颜已经腐败,模糊不清。
――
柳芽绿得比往常都要晚些,杨采儿百无聊赖,瞅见端药的丫头出现,忙从长廊上跳下来,截住她说道:“喂,给我就好。”
“是,杨姑娘。”
小丫头乖巧的把托盘递给她,退了下去。
走进卧房,却半点也找不到外面明媚的柔熙春色,密闭的窗帘,刺鼻的药味,都会让人心里猛的一沉,不再有勇气仔细打量塌上一言不发的病人。
“主人,吃药了,你还未修养好,就不要老看书,伤神。”杨采儿强颜欢笑,熟练的弄好瓷碗端到穆子夜面前。
蓝皮的诗集,里页已经开始泛黄,被修长的手指抚过,像是随时会碎掉一样。
穆子夜又翻了一下,轻声说:“放在那吧,等凉了我会喝。”
杨采儿满脸悲哀的看着他消瘦的有些单薄的样子,咬咬嘴唇,退了出去。
――
“你又犯什么傻呢?”
忽然间被人用手从眼前一挥,杨采儿突然回神,对上了顾照轩白净的脸。
“没什么,觉得有些心烦罢了。”她摇摇头,放下手中早就被捏得变了形的花,直接趴倒在石桌上。
顾照轩没说什么,坐在了对面。他想起两个月前自己在山东的荒野处找到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趴在马背上的穆子夜,那时正是雪最大的时候,任人随便在外面站一会,就能冻僵,他们几乎便以为他活不了了――也许,没有搭着龙宫绣垫的雪骢的主人,他就真的活不了了。夏笙这个家伙,还真有些神奇。平日里嘻嘻哈哈全无心思,永远像个弱者要被人保护,没想到,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秦苑的迷药成分复杂,又加上那夜被刺中要害,接连修养了七十多天,穆子夜依旧没能恢复功力,病恹恹的卧榻休息。至于韩夏笙,则彻彻底底消失在那场大雪中了。
“喂……你怎么又哭了?”顾照轩无奈,伸手擦去杨采儿脸上流淌的泪,她趴在石桌上,沾的衣襟有些泛湿。
“心里不舒服,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水墨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我和她从小玩到大,她那么关心主人,到头来却要杀了他!现在……就连夏笙也……也……”漂亮的丹凤眼被泪染得通红,杨采儿痛苦的埋下脸去,肩膀一抽一抽,强忍着不出声。
春天的花已然静静的开了,今年的花,没了那般生机与快乐,挂在枝头,反倒有些落落寡欢。
顾照轩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一切都会好的,夏笙不见得就死了,他那么狗屎运,没准正躲在哪里吃香喝辣不亦乐乎呢!”
“胡说八道……”杨采儿直起身子哽咽的反驳他:“我们都找了这么久了,就连老夫人都找不到他,夏笙肯定……不然,主人为什么那么抑郁,整天一言不发,病也好得那么慢……”
“采儿,老大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他功力退化……是正常的。”顾照轩心绪也不是很好,拿起桌上的茶默默地喝了口。
“都怪他,都怪他,非要练那个鬼心经,都死了,大家都死了,都死了吧!”杨采儿声嘶力竭的大喊,发泄似的一把扫下桌上的茶具,伴着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飞快地跑掉了。
顾照轩心烦意乱的坐在原位,发起呆来。
午后的阳光一点一点淡了下去,他朦胧间似乎听到脚步声,无意识的抬起头。
还是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一袭月白长衫,青丝缕缕,面若美玉,恍然间许多年前风华无限的那个人似乎瞬间又回来了,笑吟吟的站在风中,什么都未曾改变。
顾照轩缓缓回神,瞅着穆子夜走过来,病了许久也低沉了许久的脸庞忽然间有了神采,他坐在顾照轩旁边,淡淡低眉。
他太了解他,径直问:“夏笙有消息了?”
穆子夜一直握着的手伸到他面前,展开,是张字条,上面用墨水写了几个潦草的字。
韩夏笙,无生。
“这……不见得是真的,也许只是骗你去的借口,而且无生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头号目标,探子那么多,从来没有夏笙半点消息。”顾照轩想到季云,实话实说。
“我知道,但这字条是季云亲笔所写,我要去。”穆子夜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仰头看了看庭外的春花,纤长的睫毛仿佛也沾染了那些斑斓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