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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 叶怀遥将手松开, 面前被他穿透胸膛的纪蓝英犹带着震惊不解的神色, 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紧接着,他的身形竟然不断缩小, 变成了一个木头雕成的小人,唯有胸口处残留一抹血迹——这竟是个惟妙惟肖的傀儡符。
叶怀遥一点也不惊讶, 他既然在动手“杀”纪蓝英之前说了“回去对欧阳公子说”这句话,便代表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把戏。
想也知道,就算经过一番风波, 比之前稍微进步了一些, 但以纪蓝英那点针尖大小的胆子和本事, 真身潜入离恨天,还当面跟自己这样讨价还价, 他可不敢。
叶怀遥记得书中说了纪蓝英与欧阳家合作,按照这本书剧情的一贯规律,想来欧阳家又有什么人成为了纪蓝英的拥趸。
配给主角的自然不能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喽啰,而一个世家当中, 有实权的自然只有家主和几位准继承人。
据叶怀遥所知,欧阳家主目前重病,他的长女又已经成亲,因此他猜测,纪蓝英所认识的人,多半是欧阳家家主的两个儿子之一。
他故意以“欧阳公子”试探之,看着对方现出原形前一秒那惊诧的神情, 叶怀遥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俯身将地面上的木头人捡起来,手指轻轻抚过它胸前的那抹血迹,目中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意味来。
对方就算是再怎么天真,肯定也不可能认为要跟叶怀遥合作,仅仅凭着三言两语就可以,所以接下来一定会有后手。
叶怀遥推断他们多半是要从玄天楼这次救援失败的事情入手,大做文章,从而激化他与魔族之间进一步的矛盾,让他坚定对付魔族的决心。
可惜对方不可能想到,目前的一切原本全都是玄天楼与魔族联手做的一场戏。
正好,他和容妄想藉此机会将幕后黑手揪出来,有这些人掺和一番反倒热闹。
倒是那道侣契约……又是怎么回事?
叶怀遥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并没有再感受到任何的灵力波动,心知玄天楼的人应该已经走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找容妄一趟,好歹将这件事问个清楚,就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
这叫声几乎穿云破宵,引动离恨天各处林中的魔兽共同嘶鸣,紧接着又是狂风大作,呜呜作响,剑光再次划破天空。
从剑啸风鸣声中,隐约还能听见暗翎的破口大骂:“杀千刀的人族,就他妈不能一个个出去打吗?我们的琉璃瓦!夜明珠!金子!”
叶怀遥皱了皱眉,忽然也想说句“杀千刀的”。
因为他此时已经辨认出来,那鸣叫声乃是琅鸟发出,养它的人,叶怀遥只认识一个。
他二话不说,顺着窗子就翻了出去。
所为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说的果然不错——纪蓝英刚走,随之而来的人,竟然是元献。
上一回为了避开叶怀遥,他同父亲大吵了一架,硬是没有参加识宝会,因此也就错过了朱曦带来的那场乱子。
元献怎么也没想到,仅仅是一次缺席,竟然就能发生这么多的事。
他安安生生待在归元山庄,耳听得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识宝会上君阁主遇袭、数名修士遭到暗中袭击,疑似邶苍魔君所为、法圣明圣共抗强敌、魔君明圣一起失踪……
最后听到的,是邶苍魔君丧心病狂,竟然劫持明圣,将他带回离恨天去了。
这实在是一件轰动整个修真界的大事,近来众人传来传去,说的都是这件事,一时惊,一时怒,一时谴责魔族十恶不赦。
但实际上,大多数人还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来谈论的。
毕竟无论是明圣还是魔君,跟他们的距离都太遥远了。
元献也认为这件事应与自己没有关系了。识宝会回来之后,父亲就将他大骂一顿,言道已经与燕沉沟通,但玄天楼态度强硬,要求退亲,此事挽回的余地极小。
听到这个消息元献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正如他也以为,他不会再对叶怀遥身上发生的任何意外感到在意。
可是当父亲口中说出“一旦退亲,你们两人再无关联”,他的心就像猝不及防被人狠狠攥住,猛抽成一团。
想着叶怀遥被在魔宫之中,不知道被如何对待,他更是食不下咽,难以安寝。
元献告诉自己,一切都是道侣契约的原因。
两人明明不和,却硬被这东西绑在了一块,难免便会心神牵系,相互影响,等到将婚约彻底解除就好了。
所以在解除之前……他还是有义务去看一看情况的吧?
元献先去了玄天楼,他知道燕沉等人不待见自己,也不想受那份气,就在外围徘徊,打算随便找个普通弟子问一问情况。
结果正好遇上了玄天楼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出来,要去离恨天救人。
元献没多想就跟了上去。
他怕被发现,特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心道在外面瞧着叶怀遥被燕沉等人带出来就走,这样也好给自己一个安心。
但他没想到,玄天楼来了这么多的人,居然都没能成功把叶怀遥给救出来。
元献在难以置信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他觉得燕沉展榆他们口口声声惦记着叶怀遥,但办事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怎能这样一走了之?他们倒是大闹了一场,但容妄性情那样古怪残暴,没救出来人,他会不会把怒气发到叶怀遥身上?
元献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一股冲动,眼见玄天楼撤退,魔族派人出来修复被他们打破的结界,他头脑一热,便趁乱混了进去。
直到站在离恨天的土地上,感受到浓重的魔气,元献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单枪匹马闯离恨天?他是疯了还是活腻歪了!
虽说混进来的顺利,但魔族中人自然也不是白给,很快就发现了元献的踪迹。
他们立刻开始围追堵截,于是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他是从燕沉开辟出来的缺口处直接冲入的。此时容妄本来已经在下属们的簇拥之下向里面走去,听到动静一回头,便看见了刚将琅鸟召唤出来的元献。
他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眼神立刻锐利的仿佛含着锋刃一般,咬牙切齿地道:“元献!”
元献乘着琅鸟,在半空中看着这位令人闻之色变的魔君,到了这个份上反倒淡定了。
他身为归元山庄的少庄主,身上的法宝灵石自然数不胜数,这时悄悄将几样有用的拿出来藏在手边,同时应道:“邶苍魔君,久见了。”
容妄对着燕沉还能说几句闲话挤兑一下,看见元献则丝毫没有半点多说的打算。
他盯着对方,每个字都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来干什么?”
元献站在鸟背上,朗朗一笑,扬声说道:“邶苍魔君公然扣留明圣多日,是欺我正道无人吗?今日元献前来领教,输了任由魔君处置,但如果我赢了,便要将他带走,不知魔君敢不敢应战?”
由这一句话便可知,他的脑子也转的极快。
元献心知现在是自己闯入了别人家的地盘,四周被魔族彻底包围,更不知道叶怀遥此时身在何处。
纵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不可能一口气打败这么多敌人,还能带着叶怀遥逃跑。
因此他故意言语挤兑,想要记得容妄答应这场赌约,将自己被围殴变成两人单挑,而能否带走叶怀遥就是赌注。
自然,元献也明白,就算是单打独斗,他也一定与容妄相差甚远,到时候就只能借助身上的法宝搏上一搏了,他认为以容妄的高傲,被自己这样一激,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然而容妄的关注重点根本不在元献的邀战上,听到最后几句话他眉峰一挑,冷笑道:“将他带走?想的倒是不错。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出头?”
他不说也倒罢了,这样一说顿时让元献想起上一次在海上碰面,他、容妄、君知寒以及叶怀遥共坐谈话。
当时容妄数次明里暗里挤兑他配不上叶怀遥,顿时也是一股怒火。
元献笑了起来:“魔君这话岂不好笑?他本就是我的道侣,你说我有什么资格?倒是魔君你几次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又是存的什么心?”
一句话出口,元献就觉得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剑意穿云破宵而来,牢牢锁在了他的身上。
其中竟似乎隐带着一种撼天动地、令众生俯首的魄力,使得人几欲屈膝。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脚下琅鸟嘶鸣一声,竟也盘旋着向下降了数丈。
“哼。”容妄忽然冷冷笑了一声,声音中却殊无愉悦之意,“说的是。那么只需要杀了你,你便没有这资格了罢?”
杀气横溢!
元献猛然惊觉,铿然一声抽剑出鞘,却见容妄拂手之间,广袖中飘出数道黑雾,瞬间暴涨千丈,穿宵而至!
雾气凝结而成的绳索盘旋着缠上元献以及其足下的琅鸟,在尖锐的鸟鸣声中,竟然生生将一人一鸟扯到了地面上!
元献肩膀着地,摔的眼冒金星,心中却更知凶险,迅速默念法诀,全身金光暴涨之间,猛力将身上禁制冲破。
他刚刚恢复了行动自由,就迅速滚地而出,同时一剑上架,恰好将容妄劈过来的一道电光打飞。
“呛啷”一声,必败剑已然出鞘。
长风浩浩,吹动容妄身上玄色的袍袖,如同浓夜里翻腾的阴云,风雨欲来。
叶怀遥赶到的时候,便是正好看见容妄含怒一剑,带着必杀之意向元献而去!
琅鸟支起翅膀,挣扎着冲容妄喷了一团火,结果反倒一口风倒灌进了嗓子眼里,火焰熄灭,一块被卷到了剑锋之下。
叶怀遥还没到近前,就能感觉出容妄身上逼人的煞气,知道他盛怒之下没有留手,自己也不敢托大。
他抄了个近路,身形从暗翎和郄鸾之间穿了过去,顺手一抽,郄鸾身边立着的一杆长/枪已经到了叶怀遥手中。
叶怀遥持枪横掠,锋芒点点,生生穿透黑练似的雾气,将必败剑架在了半空中。
仅仅是阻隔片刻,长/枪断成两截,但元献也趁此机会抱住琅鸟,就地滚开,避过了容妄的攻击。
叶怀遥做戏做全套,来之前让容妄封了他七成功力,若非如此,容妄也不可能这一下就将他手中的兵刃震断。
元献受到未能抵消的魔气余波冲击,也感觉到叶怀遥必然并非全盛功力,抬起眼来正要说话,瞳孔却猛地一缩。
他看见,叶怀遥和容妄发出的在招式碰撞之下,竟没有抵死较力,两人手上各自有一道闪电状的痕迹闪出银光,而后转眼之间,风停雨静。
元献下意识地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腕。
——那银光闪电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道侣契约法印!
这么多年来,他认为是耻辱的印记,心心念念想要解除,而在叶怀遥十八年重回之后,法印便任由催动也无半点反应。
元献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只认为大概是叶怀遥身体尚未恢复,或是两人心中产生嫌隙,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反正是否有感应也对他毫无影响。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看见自己的道侣法印在容妄手腕上亮起。
这他妈不是当面戴绿帽子吗?
元献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地说:“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道侣契约结下之后,只有刻意以灵力催动,或者双方彼此心意照映,才会产生共鸣反应。
叶怀遥和元献相看两厌,根本不可能这样去做,所以两人根本没发现也没想到那契约竟然已经不存在了。
直到方才,容妄满心杀意并非是冲叶怀遥而去,却被他拦住,为了防止误伤,法印才自动化现——让三个人都很措手不及。
容妄本想说话,但看了叶怀遥一眼,又把嘴闭上了。
方才听了纪蓝英的话还半信半疑,觉得太过荒谬,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什么怀疑也不必有了。
叶怀遥平静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想问一问元兄。若非道侣法印从你的身上自动脱落,在咱们没有共同解除契约之前,谁也拿它没有办法。请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纪公子在一块的?”
元献本来是满心惊怒,情绪之激动都出乎了他自己的想象,问话的时候原本带着质问的语气,结果听叶怀遥这么说,他倏地一怔。
世人在大面上所知道的,是元少庄主太过绝情,明圣刚刚出事不久,就找到了新的意中人。
但元献和纪蓝英自己心里有数,在瑶台一战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意外相识,互相有意了。
只不过纪蓝英一直若即若离地同时吊着好几个人,自然不会表明自己心中所想,而元献又有婚约在身,因此也一直谨守规矩。
虽然相处交往之间很有几分暧昧,但他们从未发生过出格举动。
唯有一回,元庄主收到明圣前往瑶台赴魔君之约的消息,便催促元献前去帮忙,也好献一献殷勤。
元献不愿,便又被他以“无能废物”、“连讨好都不会”、“这辈子也配不上人家”等话臭骂了一顿,父子两人不欢而散。
元献心中苦闷,喝了个烂醉,迷迷糊糊去找纪蓝英倾诉,并且向他表白心意——那个时间,叶怀遥应该正好在瑶台之上会见魔君。
元献想到此处,脸上乍青乍白,说道:“我跟他……我跟他从来未在一起过。我确实说过自己的意中人是他,但、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一顿,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仅仅是一个婚约的问题,因此虽然十分难以启齿,还是如实说道:“是你去瑶台上那一次,我酒醉之后神志不清,同纪蓝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他对此事的时间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一是因为对父亲的呵斥耿耿于怀,第二点也确实在当时感到了心血上涌,仿佛有一股力量从体内抽离。
但因酒醒之后身上再无异状,后来又得知了叶怀遥出事的消息,因此元献从没往道侣契约的地方想过。
叶怀遥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元献不想跟他有婚约,那没关系,但要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叶怀遥又怎么会受到刚刚解除的法印反噬,以至于跟容妄之间发生了这么一档子烂事?
刚开始从纪蓝英口中的话猜测到真相的时候,叶怀遥原本颇为恼怒,此时看见元献这满脸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惊诧羞愧的表情,他简直连气都起不起来了。
周围一圈八卦的魔将竖起耳朵听着,叶怀遥暂时不想再纠缠这件事,转而问道:“那么不知元少庄主此来离恨天,是要做什么?”
元献沉默片刻,说道:“误入。”
他心乱如麻,整件事情经过早已在脑海中乱成一锅粥,只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再说自己是为了救叶怀遥而来,那便实在太可笑了。
容妄站在旁边,看着叶怀遥与元献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往事,看着叶怀遥听闻契约解除的经过,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愉之色。
他很少看见对方将不快的情绪如此外露,是因为气愤元献的作为,还是因为厌恶与自己之间意外发生了关系?
容妄只消看看他蹙着的眉,就觉得心脏绞痛,胸口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忍无可忍,冲口道:“叶怀遥。”
这三个字叫出来,所有人都看向他,元献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诧和猜疑。
叶怀遥道:“嗯?”
容妄仿佛没看见面前还有这么多其他的人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管不顾地说:“你先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