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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没想到这个女儿会问得这么直接。
李沄没有为李贤求情, 她很想为李贤求情, 可是她忍住了。但是长公主聪明, 知道怎么说能让太皇太后觉得窝心。
武则天的手盖在她的发心上, 她想了想, 不答反问:“太平觉得呢?”
“我不希望他死,阿娘,这一年,阿耶驾崩了, 圣人阿兄也驾崩了,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李沄眼中的清泪滑落,她将额头抵着母亲的肩膀,低声说道:“哪怕是把他废为庶人, 关起来, 也好过让他死了。”
武则天:“……”
她和李治的这个女儿,还是心软了些。也是, 从小就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千娇百宠,父母和兄长们都将她放在心尖上。
除了对武家的那些子侄, 她还没见李沄对哪个人表现出厌恶之情。
她的父亲在世时, 教她写字弹琴, 教她策论,却没教会她朝堂之上, 若是太仁慈善良, 便是万劫不复。
武则天:“太平, 你很好。可有许多事情,你还不懂。”
“太平有什么不懂?太平懂阿娘担心的事情。”
武则天侧头看向李沄。
李沄说:“阿娘主持朝政,许多大臣是老古板,他们不见得会听阿娘的。或许还会有人说阿娘是抢了小天泽的江山,独揽大权,到时候肯定会有许多人打着各种旗号来跟您唱反调。二兄这事情发生得不是时候,万一处理不好,会后患无穷。”
“可是二兄除了私藏甲胄,并未犯什么大错。若按大唐律法,二兄定是死路一条。可他从未表现出要造反的念头,到时候肯定有大臣为他求情,阿娘何不在大臣们为他求情之时,顺水推舟。”
顿了顿,李沄抿着红唇,跟母亲说道:“要下令杀了自己嫡出的孩子,天下人虽会夸奖阿娘铁面无私,却也会因此而对您生出不敬之心。”
武则天眉头微蹙,声音透着冷意,“太平。”
李沄的模样既委屈又难过,她甚至还有些不服气,“本来就是,虎毒不食子。阿娘无法控制旁人的内心是怎么想的!”
从小到大,李沄顶撞过父亲,却不曾顶撞过母亲。她会跟母亲耍赖调皮撒娇,抱着她的胳膊阿娘阿娘地叫着,叫的她没辙,只能随她去。
如此冲撞她,确实有史以来第一次。
太皇太后心中又惊又怒,“太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沄站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怔怔地看向母亲,幽幽说道:“难道阿娘希望我像那些奉承您的人一样,只跟您说太皇太后英明,太皇太后圣明吗?”
太皇太后:“……!”
长公主在上阳宫里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让她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
长公主从来没被母亲凶过,被她那么一凶,娇蛮倔强的脾气也上来了,二话没说,出去就出去!
这不,太平长公主就站在上阳宫外的梅林前。
白天的时候大雪纷飞,入黑了之后,却是个晴夜。皎洁的月光照在雪地上,枝头寒梅在雪地上傲然盛开,阵阵幽香。
可是……这样的夜未免也太冷了些。
李沄站在母亲寝宫外的雪地上,目光落在枝头的一朵红梅上,心想幸好没被罚跪,要是罚跪,那可就倒霉了。
她没有由来地想起几年前苏子乔在紫宸殿被父亲罚跪的事情来,那时子乔跪在雪地里,她看着都替他冷。
如今时空转换,变成了她在母亲的上阳宫前罚站。
想起驸马都尉,长公主的眉眼流露出温柔之色。
身穿着寝衣的太皇太后让上官婉儿扶她到窗边,本想看看长公主如今脑袋是否清醒一些的,谁知道窗前一看,却见长公主立在雪地之上,望着梅树上的一朵红梅,嘴角还噙着笑意。
太皇太后:???
上官婉儿也是看懵了,她是头一次看人被罚站还能这么高兴的。
太皇太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问上官婉儿,“婉儿,你年少时曾陪伴长公主,对她的性情也有些了解。你说她如今在想什么呢?”
上官婉儿:“……”
她是罪臣之后,好不容易成为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怎能胡乱猜测李沄在想些什么?
方才太皇太后气头上,一时嘴快让长公主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如今心里其实都后悔了,只是没好说而已。
太皇太后主政,几个亲王一个个都是她的心头大患,不趁机把他们圈禁起来,几个亲王就该烧高香了。唯有长公主,驸马都尉是苏子乔,龙武卫大将军直接听命圣人,如今圣人年幼,便是听太皇太后的。长公主也不像几位亲王那样,有威胁太皇太后主政的嫌疑,自然还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
这不,大半夜的太皇太后也不睡觉,非要到窗前看看长公主怎样了。
上官婉儿心想她要是真能整明白李沄想些什么,从前在丹阳阁之时又何至于患得患失,一时失策跑去清宁宫,导致后来被重新赶回掖庭呢?
太皇太后也不用上官婉儿说些什么,叹息一声,离开了月窗。
上官婉儿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窗户外对着红梅笑得比花还动人的长公主,觉得有些心累
***
李沄没在上阳宫外站多久,就被上官婉儿请到了丹阳阁去歇息了。
上官婉儿陪着李沄穿过梅林小道,低声与长公主说道:“太皇太后心中,还是最疼爱长公主的。长公主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令太皇太后心中难过?”
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李沄感觉自己脸都被冻僵了,木然着脸,“我若是只挑阿娘喜欢听的话说,那才令她难过。”
上官婉儿:“……”
碰了钉子的上官婉儿不再说话。
反而是李沄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长公主?”
李沄的目光落在上官婉儿发髻上的一支步摇上,感叹道:“婉儿长得越来越好看了,难怪能令武三思为你神魂颠倒。你头上的那一支步摇,整个长安,就只有一支而已。”
上官婉儿微笑,她抬手将发髻上的步摇取下,笑着说:“这是武尚书献给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不喜欢,便赏了婉儿。长公主若是不喜欢婉儿戴着,那婉儿不戴便是。”
“我没有不喜欢,阿娘赏你,那便是你应得的。我虽看不上武三思,但他确实长得好看。人长得好看,无论如何都会比那些不好看的人,要讨喜些。婉儿,你说对吗?”
上官婉儿低头不语。
李沄没再多说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明白的吗?
朝堂之上,宫廷之中,又怎会有人是干干净净的纯粹之人?
当年的太子阿兄,纯良仁厚,登基后也得学着和稀泥。在母亲和二兄之间,他也是得做出选择。
人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
***
日前太平长公主不知因为何事,冲撞了太皇太后。
翌日大早宫门一开,长公主就出宫了。出宫回了公主府之后,就开始起烧,烧得不知今夕何夕。
苏子乔从未见过李沄病得那样严重,很是担心。他好几天没回禁军大营,亲自守着李沄。
李沄刚开始生病的时候,神智还很清楚,还能靠在将军的怀里跟他说为了二兄,她都被母亲罚站了,要是她说的话母亲半句听不见去,她可就亏大了。
苏子乔被她弄得既心疼,又好笑。
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哄道:“都这时候了,长公主还是先顾自个儿吧。”
李沄靠着苏子乔,迷迷糊糊的笑了笑,又睡去 。可是到后来,公主干脆也不醒来了,她起烧一直不退,吃什么吐什么,病情严重,还不让公主府里的人去宫里禀报。
夜深人静时,长公主府安静得过分,月光洒在庭院中,冷冷清清。
李沄忽然咳嗽起来,守着她的苏子乔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太平。”
李沄靠着苏子乔的胸膛,觉得头疼欲裂。她缓了好半晌,苏子乔又让人端药来,将那碗药喝完之后,李沄用那软绵绵的声音问道:“子乔,二兄怎样了呢?”
苏子乔将她横抱在腿上,李沄的头枕着他的肩膀,眼睛半阖。
苏将军在长公主的耳旁亲密低语,“明允暂时没事,虽然私藏甲胄应当按谋反定罪,但有不少大臣为他求情。太皇太后将此事交由御史中丞主审。”
李沄听着苏子乔的话,脑子迷迷糊糊的,又在男人的臂弯里睡着了。
在上阳宫的太皇太后对长公主不闻不问几天之后,小圣人李天泽总在祖母跟前叨叨叨叨,叨来叨去就是问祖母——
太平姑姑怎么还没入宫啊?
她该不会是忘了天泽吧?
老天爷总在下雪,太平姑姑会不会生病了啊?
……
巴拉巴拉。
小圣人念叨的功夫跟太平长公主年幼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皇太后在小圣人的念叨下,想了想,问杨玉秀:“秀娘,太平有几天没入宫了?”
杨玉秀微笑,恭敬地跟太皇太后说:“有五天了。”
武则天闻言,面色不改。
杨玉秀又说:“听说那天清晨太平出宫后,便起烧了。”
武则天眉头微蹙,“什么?”
杨玉秀的心一跳,稳着声音与太皇太后说道:“昨日族妹入宫,妾也是听她说的。说太平病了这些天,宫外的大夫都被苏将军请遍了,听说不见好。苏将军要派人入宫来禀告太后此事,谁知太平任性,不许他禀告此事。”
太皇太后闻言,斥道:“胡闹!生病了为何不许人入宫禀告?”
杨玉秀低头,没说话。
李天泽靠着祖母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望着祖母,很担心地问道:“祖母,太平姑姑生病了,她会死吗?”
武则天一怔。
小圣人见祖母的神情,顿时很忧心,“我的阿耶生病摔倒了之后,就睡着了,再也没有醒。阿翁也是生病睡着了再也不陪天泽玩……”想起父亲和祖父的事情,李天泽不由得悲从中来,难过得声音都在发颤,他抖着声音哽咽问道:“祖母,太平姑姑也要一直睡着了吗?”
武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