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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如搓棉扯絮一般,屋檐墙角乃至整个宽广的院子都覆着一层乱琼碎玉。单兰踏脚走来,簌簌声不绝于耳,又笑着伸出手,接过一片飘摇而坠的雪花,瞧着它在手心里渐渐融化成水珠,流入雪地里。
一股寒意袭来,单兰拢了拢身上柳黄色羽纱狐狸皮斗篷,又将柳绿色如意绦子系得更紧。走了片刻,来至东厢房,还未进门,便听的里面言笑晏晏。单兰推门走入,就见娘亲项霏躺在炕上,炕下摆放着一个青铜火盆,盆里燃着炭火,周围几个弟子围聚一处,伸手向火取暖。
项霏见单兰进来,忙令她将斗篷取下,又笑道:“火盆里我给你煨了山芋,快拿钳子夹了出来吃。再晚来一点儿,就给你小师妹吃完了。”
小师妹身穿大红色的羊皮斗篷,混在弟子当中,尤为显眼。她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山芋,正在剥皮,听师娘如此一说,忙道:“比师娘再偏心的,也是没有了。吃你点山芋你也藏着掖着,留给师姐吃。”
一位弟子忙笑道:“你这话也好意思说出口,师娘有什么好吃的,可不是先给你吃,自家女儿倒还靠后了。”项霏道:“这话不错,只剩一个了,我才想着给兰儿吃,其他师兄弟可没碰呢。”
单兰将斗篷挂在一旁,伸手向火,道:“外面走了太久,身子都走冷了。吃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身子也好。”说着夹出那个山芋,伸手就去拿取,可山芋刚在火里夹出,非常灼手,只在手里打了一个滚儿,就落在地上。
项霏登时大笑道:“你瞧她,心儿,你师姐怕你和她抢,急得不得了。”小师妹武若心与其他弟子也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武若心笑道:“师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单兰咧嘴道:“我不过手冷,想用芋头焐焐手罢了,谁和你急这个芋头了。小师妹,你拿去吃。”
武若心忙不迭拾起地上的山芋,一并放在手中。项霏将单兰的手拉至被中,不禁道:“的确好冷,放被子里焐一焐。”单兰道:“大师兄怎么没过来?”武若心道:“我方才看大师兄在院子里练剑呢。”
项霏笑道:“他不比你们这些人,整天无所事事。他要好好练剑,将来替我们点虚派争光。”武若心撇着嘴,道:“师娘这话不对,我每天帮着派里吃这吃那的,功劳苦劳都有,怎么还能说‘无所事事’呢。”
一席话刚出口,众人笑得前俯后仰。单兰抽出手来,双手合掌,笑道:“贪嘴你也能说的这么在理。不过大师兄一天到晚练剑,也不顾天寒地冻的。”
项霏道:“这天也不算太冷。融雪那会儿才是。不过话说回来,心儿你要是好好练剑,将来定是绝世高手。你天资聪慧,却是这样偷懒,真是浪费一身底子了。”
武若心道:“没事的,我又不想着当什么绝世高手。有着师父和大师兄,也不怕谁来欺负。”
单兰与众人说笑了一阵子,便到厨房吃了几块玫瑰梅花糕,吃过以后,独自卧在床榻之上,往窗外观赏雪景。只见大师兄程昊天立在庭院之中,他银剑一挑,激起雪花无数,旋即侧身往前一刺,雪花有如飞箭前行,往前一株梅树射去。待击中之时,树上积聚的雪花簌簌下落。单兰看的兴起,从一旁取出长剑,纵身跃到庭中,与程昊天比划。
单兰举剑前刺,往他门面搠去,程昊天回收剑身,剑背横挡。又仰起身子,向后急滑,转到单兰身后,长剑一挥,一道剑气夹着一树梅花往单兰袭去。单兰也不闪躲,嗅鼻闻着梅香。
单兰笑道:“好香,闻起来比后山开的还香。”程昊天收剑回鞘,笑道:“你要是喜欢,我等会儿折几只插瓶送你,让你日夜都闻花香。”
单兰一壁摇头,一壁坐在走廊栏杆上,又道:“闻一会儿香味就淡了。如果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带我下山去玩,好不好?”
单兰用清澈懵懂的目光注视着程昊天,好似一匹未曾染色的布匹,有如一张还未动笔的画纸,说不尽的天真纯净。程昊天笑道:“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上次籴米的时候,你捅了多大的娄子,我可不敢再带你去祸害人间。”
单兰赌气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便径自回房。又盼着程昊天过来道歉,带她下山去玩,便伸着脖子往窗外看他。程昊天隔窗见了只觉好笑,也不管她,继续练剑。
单兰瞧他没有来意,愈加不安分,躺在炕上胡思乱想。心道:“小师妹最是贪吃,若说市集上的美食她必为之所动。可是若是私自下山,她脑袋肯定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越来越想下山去玩了。”
床上碾转反侧一会,便关门而出,偷偷绕到后门,看守的弟子一把拦住,喝道:“师父有令,不许派中弟子私自外出。可有师父的吩咐没有?”
单兰眼波流动,笑道:“虽然没有,不过我只是去后山上采点梅花,回来好做糕点,并不走远。”
看守弟子笑道:“师姐,你又糊弄人,我还不知道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单兰谎言被戳破,只懊恼道:“好师弟,你让我下山,我帮你带东西回来。”
看守弟子砸吧嘴,道:“你替我带好吃的东西回来,就让你过去。若哄我,下次再也别想。”单兰不住点头,道:“好说,好说。”便往前溜去。看守弟子还不忘压低嗓子,嘱咐道:“快去快回。”
单兰执剑从后山沿途下山,山路崎岖难行,百步九折,一直到了晌午,方才来到街上。眼见繁花似锦,单兰心里嘀咕道:“走了这么久,好歹要尽心玩一玩,才对得起自己这双脚。”
虽是寒冬降雪,可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卖糖葫芦的,炊饼的,四处皆是。行了几处,看到一卖馒头的,馒头上冲冲冒着热气。单兰递过去几枚铜板,买了两个开花馒头,一壁走动一壁细咬。
行至前头,有一茶馆。单兰信步走入,上了二楼。小二跟着前来,从肩上取下绢子,在凳上拂了拂,才让单兰坐下。
单兰点了一壶梅花清茶,小口斟酌起来。楼外雪花四落,琉璃瓦上,青绸伞顶,都覆了一层白雪。单兰举起铜杯,道:“欲问白雪归何处,江湖漂泊飞四处。真想来一场尽兴的江湖之旅。”
看的乏了,单兰一手支颐,举目四睇。只见前面坐有一个眉清目秀,清癯细腻的男子。他桌上放着一把长剑,两手合在茶杯上焐手。单兰望着氤氲的热气,心道:“和他说一阵子话消遣才好。”
正神思游弋间,背后有一低沉的声音响起:“李师侄,寒冬腊月,还遭上这样的事情,好不晦气。我都替他们着急。”
又一尖细嗓音道:“许师叔,你也这样忧国忧民了,只怕天上落得不是雪花了。”
单兰故意将茶杯撞到地上,因用内力护住,并未跌碎。单兰俯身去拾,斜眼睇去,只见后面桌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男子。单兰拾起后,继续喝茶。
许师叔笑道:“我也不是忧国忧民,只是替那一村子姑娘着急罢了。一个村失踪那么多年轻力壮的男子,再这样下去,不是成了寡妇村吗?”说着自个儿笑了起来。
李师侄道:“师叔,你一条腿都伸进棺材了,还想这么多有的没的。饶是男子稀少,也是先看上我,谁会和一个风烛残年的男子过去。”
单兰听他二人言谈粗鄙,甚是不雅,心中起了一股无明业火。
许师叔听师侄一言,喝道:“小畜生,没大没小这样说着师叔。别忘了我们是来作甚么的。”
李师侄道:“知道,知道,不过是奉门主之命,来送东西给单老头而已。”许师叔道:“甚么点虚派,不过二三流的门派罢了,也值得咱们千里迢迢地过来送东西。”
李师侄道:“正是,一派里面没甚么了不得的高手。可是师叔,门主送甚么东西给单老头?”
许师叔道:“东西被布包裹着,我哪里知道?不过摸起来似乎是一本书,门主又不许咱们偷看,否则严惩不贷。既然是送给单老头的东西,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
单兰怒从心起,心道:“我爹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你们两个左一个单老头,右一个单老头,还道我派中无人,岂不是明目张胆地羞辱我派。”当即在桌上重重一拍,用剑对着那两人,喝道:“青天白日,你们口里胡说着什么?”
李师侄面无怯色,只讥笑道:“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姿色这身量,几百个几千个村姑也赶不上。”
单兰憋红了脸,拔剑出鞘,一壁刺向李侄,一壁道:“你们这两个口出狂言的人也来消遣我。”
李师侄也不气恼,笑着伸出手掌,抵在剑尖上。单兰只觉一股掌力袭来,登时震得单兰往后倒去,随着桌椅挪了四五寸远,摔在那眉清目秀的男子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