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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若第一次见毕生是在秋天最寻常的一个中午。
莫若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走,满心里都在想着出走多年的姐姐终于回来的事情。往常拐进巷子总会按铃提醒巷口那边的人,今天非但忘了提醒,速度也没减,不曾想真的这么巧,偏偏就有人,莫若还没来得及踩刹车,对面那人和她全都倒地上了。
莫若回过神的时候她正压在人家身上,此刻她才看清是个英俊的男人,许是刚刚下意识要抓什么东西,她的手正紧紧拽着人家的袖口。莫若脸刷的红了,手足无措都忘了要起身。还是那人提醒了一句,“同学”莫若更加羞得慌,倚着地面踉跄起了身。
那男人起身后也不拆穿她,只是笑笑,“同学以后拐弯处记得按铃。”
是温和有礼的声音,连带他的着装,都在这巷子里显得格格不入。莫若扶起倒在旁边的车子,低着头“嗯”了一声,骑上车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像是有怪物在后面追着跑一样,快拐弯的时候想起按了铃,有轻轻的笑声在后面,她终于忍住没有回头。
“莫若,你长本事了啊,我不过给你剪了个头发你至于把你姐叫回来吗。”一进院门,继母苏小米劈头盖脸的骂声就向莫若砸来。
“你以为你姐姐是什么好东西吗,巴巴地往她跟前凑,街坊四邻谁不知道她在A城干得那些事儿啊。”见莫若不理她,苏小米的话说得更过分了。
莫若沉默着绕过苏小米一路往里屋里走。她想,不要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姐姐走了歪道,就算姐姐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改正了就好。只要自己好好劝她,她不会不听劝的。
快要进莫非房间的时候莫若放缓了脚步,好半天才犹豫着开了房门。见了莫非,莫若心里想着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她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姐”莫若大叫了一声。
莫非正在换衣服,令莫若惊讶的是莫非的肚子圆滚滚的,像是装了一颗巨大无比的足球。
莫若好半天回过神,“姐,谁干的?”
莫非径直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别一惊一乍的,你姐姐我吃不了亏。”
莫非言语里尽是得意,莫若抓住她的手问她“姐,到底怎么回事。”
“那男人会负责的,这次是他跟我一起来的,谈结婚的事儿”
“姐,他是谁啊?”
“德方的小开毕生,家世好人品好,配我绰绰有余。”莫若听说过德方,香港企业,学校的一栋新教学楼就是以德方的名字命的。
“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莫若话还没说完,莫非一记卫生球飘过来,“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有的没的。”
莫若话头生生止住了。
“莫若,别说这些了,姐姐有四年没有见到你了,姐姐好想你。”
说话间,莫非站起身来就要抱莫若,莫非的肚子顶着莫若,这个拥抱有些勉强。
“你嫁给别人,方知哥哥怎么办?”莫若有些不甘心的问。
“我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为了你断了一根手指都没有关系吗,莫若心里有些发冷。
莫若见了莫非嘴里的毕生,吓了一跳,原来是自己在巷口撞的人。如今苏小米和毕生闲话家常,话里话外都在打探他的经济情况。
毕生面上虽有笑意,周遭却是冷漠疏离的气息,莫非倒是一直没心没肺的傻笑着,就连毕生突然冷了脸都置若未闻,好像他们谈论的事情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天知道刚刚苏小米完全在用卖女儿的口气在和毕生商量彩礼的事情。
继母吃相确实难看,受人白眼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准女婿第一次到岳父岳母家里,和新娘隔着两头坐全程无交流算怎么回事,莫若心里沉沉的,总觉得结婚后面有些隐情。
现下气氛尴尬得紧,莫非突然冷笑了一声,“您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我清楚。我也不怕给您兜个底儿,我怀孕是耍了些手段,不是为了这孩子毕先生非告了我不可。我们俩是协议结婚,为的是给孩子一个名分,没有多少真感情。您也别谋划那些一劳永逸的买卖了,这就是那一锤子买卖。您要是狮子大开口吓走了人家,可是一分钱都捞不到了。你好好想想多少钱才能把户口本给我,对了,莫若我也得带走,省得碍你们的道。”
莫若半是开心半是伤心,开心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伤心压住了开心,她脑子里全是这两年水巷四邻背后说的那些话。
“我在A市看到莫非了,浑身名牌,开着跑车,嚣张的很。”
“她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一个人在外地,哪来的这么多钱?”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以前那么好一孩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当年害得郑家的儿子断了一根手指,她这是咎由自取。”
她的姐姐怎么会在四年间变成这样一个人,她的行为和敲诈勒索有什么两样。难道为了钱,她把结婚生孩子就当成儿戏了吗,莫若的心像被绳子绞住一般,勒得生疼。
“这事儿我得跟你爸爸商量一下。”苏小米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显然是想拖延时间。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随便我。可是我知道户口本在您手里,他是做不了主的。您开个价吧。”
莫非和毕生都没在莫家逗留,离开的时候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把什么麻烦的事情解决了一样。
莫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后面,心里惶惶然的都是对未知的恐惧,莫非突然牵起了她的手,莫若下意识地甩了开,莫非也没有勉强。许是莫若表情有些冷漠,莫非表情讪讪的。
上车的时候,莫非本来要和莫若坐后座,毕生开副驾驶座的手停了一下,瞅了莫非一眼,莫非笑嘻嘻的把莫若塞进后座自己进了前面。
在车上,莫非语气欢快地跟莫若说,“莫若,我帮你在学校门口租了一间房子,钟点工也给你找好了,你在这边好好把中考考完,姐姐接你去A市。姐姐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不能在B城陪你了。”
“没事,你忙你的吧。”莫若心里烦躁躁的,她想好好向莫非确认一下那些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是当着毕生的面,她知道有些话不太适合说。
莫非给莫若找的房子离学校是真近,两室一厅,更胜在环境幽静。钟点工每天收拾家务,给莫若做饭,莫若除了复习备考,倒真是什么也不用管。
莫非生孩子的时候莫若还在B城。听莫非说是个小男孩,取名叫毕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莫若梦到莫非有一天拿了钱把孩子留毕家一走了之,梦醒了她安慰自己肯定是考前紧张想太多了。
中考后莫非来接莫若,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像是藏着什么事,“莫若,咱俩去A市之前先去一个地方。”
莫若听她说得神秘“姐,我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莫非的手机一直在响,莫非也不接,手机那头不厌其烦地打,莫非索性把手机扔到后座,莫若坐在后座看到显示屏上显示的“毕生”越发感觉不对劲,“姐,你为什么不接姐夫的电话?”
莫非只是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直到显示屏上出现另一个人的名字:郑方知。莫非听莫若说完是他把手机接了过去,
莫若看着自己旁边的手提箱,拉开一看满眼都是红色的钞票,听到莫非在前面说,“我马上就过去了,我能在毕生眼皮子底下拿走的也就只有一百万了,你再等等。”
莫若记起莫非在莫家说的话,心突然冷了下来,她冷冷地对莫若说,“姐,你不是嫁给毕生了吗,怎么会和郑方知又搅和在了一起。姐,毕然还在毕家,你让毕然怎么办,你真的要放弃毕然吗。”
“小孩子家的不知道就不要胡说。”
莫若说完自顾自地开车,然后莫若的记忆里就只有“砰”的一声。
等她醒来,已经是六个月以后了。
此刻,毕生就坐在莫若的病床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盘问当时的情景。
等莫若说完,大白天的,毕生的眼睛里灰暗暗的吓人,一丝光亮也没有,莫若抱紧了自己的被子,仍然觉得莫名的冷意。莫若想,她上次见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现在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莫若转念一想,哪个男人被妻子从眼皮子底下拿了钱给别的男人,估计也得气得掉几斤肉。
莫若怯怯地问毕生,“我姐呢?”
毕生看了她一眼,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很快的一瞥,眼神意味不明。随后闭了眼睛,“她死了”。眼眸下也不知道是大仇得报的欢喜还是到底会夹杂着一点点悲伤。
莫若忍不住大哭,连身上的伤口都要扯裂开来。
抬眼看到毕生的大手就笼在自己头的上空,似乎是要做一个摸头的动作。莫若吓得头一偏,连哭也止住了。
这是莫若和毕生之间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谈莫非。
车祸醒来仅有的几次照面足以让她察觉到毕生对莫非的排斥。好几次莫若在毕生眼前提起“我姐”他的眉头都会几不可察的蹙起来,他甚至叫莫若的时候叫到“莫”字都会停下来,过好久才会叫全。
莫若知道她的名字和莫非很像,可能每次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莫非,那个使尽手段和自己上了床、千方百计地和自己结了婚、拿了他的钱和别的男人跑掉、为了钱连孩子都可以买卖的女人。他心里如何评定她,莫若不得而知。
尽管莫若不愿意相信,可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的姐姐真的成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人说不得生前妄加定义一个人,非得到死后才能盖棺定论,这场车祸后她的姐姐是永世不得翻身了。莫若知道她坏,自己心里也隐隐对她有些恨意,可还是不愿意听别人说她的不好,她再不好,起码是自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