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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李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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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钦娜被一个南蛮子小丫头欺负了?” 忽禄谷手里的酒碗落在地上,马奶酒溅湿了狼皮毡毯,几个侍女上来擦拭,却被他不耐烦地推开,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勃羯,“这是真的?”

    “就算我有胆子欺瞒可汗和叶护,”勃羯指了指自己脸上红肿的指痕,“这总不能作假吧?”

    “怪不得乌云钦娜躲在帐里不肯露面。”忽禄谷大笑,回顾夷离道,“什么样的南蛮子敢欺负妹妹?等打下应水,我定要好好瞧瞧。”

    “想必你见过。” 忽禄谷生母早逝,自幼便养在夷离身边,连十二岁的成人礼都是夷离亲手替他承办,兄弟情分非比寻常,是以巨黎古逝世后,夷离便封忽禄谷为叶护,权势仅在夷离一人之下,更派他为特使,入齐京朝见。夷离望着他,心思却回到了齐京几十里繁华蓦地撞入眼帘,压得在天下亭驻马小憩的兄弟两人透不过气来的那一刻,“就是昭乾殿上,替你解围的那一个。”

    “她来了这里?”

    “想必是她。”勃羯道,“论年纪,论气势,论身份,这样的人在平州里,能对得上的只有齐人皇帝的那个妹妹了,否则,公主怎么会在栽在她手里?”

    “不错,”夷离颔首道,“我虽只见过她一面,但也大略看得出来,乌云钦娜栽在她手里倒也不冤。”

    “这么一来,”忽禄谷握紧刀柄,迫不及待地道,“倒是要在应水好好叙叙旧了,如今我手下的两千人已经聚齐,不如今晚就动手罢。”

    “齐人的银子还没到,叶护何必着急?”勃羯知道忽禄谷对当初林纵指他为胆小鬼的说辞耿耿于怀,此刻便温言安慰,“既然她敢来这里,想必带了不少人手,应水城墙虽然不高,但那个胡文诚却是个谨慎人物,素有防范,咱们这场草谷,可得先把网张好了才能张弓啊。”

    “勃羯说的对。”夷离微笑道,“何况应水和银子也不单单属斡度一部,隔昆、乌禄的人马虽到,蒲罗、比刹、六奚却还不见人影,且等两天罢。”

    “这三部素来懒惰懦弱,”忽禄谷迟疑道,“倘若不来――”

    “大祭司占卜,这一次草谷必定为长生天带来荣光,他们倘若不来,便是藐视长生天的护佑,”夷离站起身来俯视幼弟,背后火盆里的火光映衬着他的魁梧身影,望之仿佛天神,“等我们抢来齐人的银子和奴隶,便将这些懦夫一个个杀死祭天罢。”

    “银车要申时才到,七爷哪里去?”从阿伍口中套出三月二十七夜里与乌云钦娜争执始末之后,刘纪广便后悔不迭,不仅对值班侍卫们叮嘱得仔细,自己更是兢兢业业守在林纵身边,四月初一清晨见使女打起门帘,林纵锦袍绣带地出来,径自向驿馆外走去,立时迎上去追问。

    “放心,”林纵笑道,“我们的人不来,我再不出应水城。”

    “七爷记得就好。”刘纪广招过门边的小衙役叮嘱,“去叫伍班头来,七爷要出门!”

    “不必兴师动众,”林纵蹙眉道,“今日不同往常,想必县衙的人此刻都在西门维持局面,你派一半人去,看着银车安然入库,也告诉伍班头,不必来伺候了。”

    “七爷安危,难道还比不上区区三十万两银子?”刘纪广哼了一声,径直对小衙役道,“去问问胡大人:我们派一半人帮你们承办差使,你们班头总能抽得出身来了吧?”

    “怎么见得我离了那个班头便会出事?”林纵沉下脸道,“难道你们一半人手陪我去寻那李筠晦气,还保不得我周全?”

    “大人们武艺高强,自然能保七爷周全,”门外阿伍快步走进庭院,向林纵施礼,“只是胡大人求七爷网开一面,允许小人随行,等七爷出了气后,好替李筠收尸下葬――胡大人与李筠是同榜之交,总要顾及几分香火情面,求七爷开恩。”

    “既然说得这么可怜,”林纵无可奈何地看了刘纪广一眼,“便一起去罢。”

    眼前街道上静悄悄的,家家关门闭户,除了自己这些人的足音外几乎不闻声息,应水仿佛瞬间变成了座空城,林纵不由得看了阿伍一眼:“我听说你们这两日清城,一应外地商贩,一个不留?”

    “这是当初晋王爷定下的惯例。此地汉胡混居,人心不一,应水全班衙役不过七十人,倘若有变实难维持,若凤威军进来,又地方狭小无处落脚,故此四月初一至四月初五闭市,待胡人领了银子安分回去再开市。”阿伍道,“那些个商贩都知道这样的规矩,早有人在城外准备了帐篷,依旧与胡人买卖,就连城里买混沌汤圆的小贩,也都赶去凑热闹,喧嚷得很啊。”

    “既然如此,那石胖子的性命我便留到四月初五以后。”林纵在巷尾前停住脚步,两个侍卫抢步上前,一人一脚踢倒木门,从破落宅子里拖出个衣衫邋遢的削瘦男子,摔在街上。

    “我一直有话想要问你:听说你是泰始年间的进士,”林纵忍住扑鼻酒气,微微俯身,望了望那张肮脏憔悴的面孔,冷笑一声,“一开始就分在了泾州布政司,从七八品的检校照磨一路熬上去,十年还只是个从六品的经历都事,得晋王赏识,才封了四品的同知――你就这么对他报恩?买凶杀我,挑唆我们兄弟失和?!”

    “我识人不明,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李筠慢慢睁开双眼,目光里没有半分胆怯心虚,“只是我也问七爷一句,七爷扪心自问一声,倘若没有李筠,难道七爷就能和晋王兄友弟恭地长久下去么?”

    “大胆!”刘纪广勃然大怒,立时便要拔剑,却被林纵止住:“其他不论,我与晋王不和,如今却是因你而起。种因得果,我如今杀你,你可有什么话说?”

    “七爷今日要杀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求七爷稍等片刻。”李筠回顾阿伍,微微一笑,“你家胡大人对我甚是关照,如今我也回他一句好话:还管什么银车,趁早离开应水,虽然朝廷怪罪,也还能保住条性命,不然在胡人刀下,只怕下场还未必有我痛快体面。”

    “李大人,”几句话出口,阿伍立时大惊失色,“难道胡人这一次竟要闹事?”

    “新可汗雄心勃勃,自然要来中原放火,我昨夜去城外买酒,处处见六部特勒往来不绝,六部贵人聚在一块儿,想必是商量什么大事,若你等不想与我一样,便快些离开罢。”李筠望了望林纵,“虽然七爷要杀我,我也一样奉告七爷:应水大乱将起,杀了我,便早日回去罢,免得真落在胡人手里,失了朝廷的体面。”

    “大乱将起?”林纵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筠笃定的脸,“倘若乱不起来,你怎么说?”

    “乱是必定乱得起来,只是七爷忘了,届时我也身在黄泉,应水与我何干?”

    “自然与你有关。”林纵突然微微一笑,“有我在这里,应水自然安然无恙――你我不妨打个赌,倘若应水真的不保,我便饶了你,倘若应水无恙,你便任我发落,如何?”

    “死在七爷手里,与死在胡人手里又有什么区别?”李筠冷冷道,“只怕七爷此番自不量力,让朝廷折了这些银子不算,还得另筹银子,将七爷赎回来。”

    “混账!”

    “大胆!”

    几个侍卫怒不可遏,拔刀出鞘,却被林纵止住:“既然如此,咱们便看看天意――待四月初五之后,一并算账!”

    刘纪广答应一声,挑了两个精干侍卫,将李筠捆起来,送回驿馆看管。

    “我与那石胖子相看两厌,就不去凑热闹了。”林纵望了望天色,对阿伍道,“你回复胡大人,让他诸事留神。”

    “是。”阿伍带着小衙役,心事重重地走了。

    “七爷这是去哪里?”刘纪广见林纵在驿馆门口停住脚步,吩咐驿卒牵出坐骑,不由得心急。

    “若你是东胡人,是拿了银子再动手,还是先动手再顾银子?”

    “自然先拿了银子再动手,”刘纪广明白了□□,更是拦阻不迭,死死扯住林纵缰绳不放,“但七爷安危要紧――”

    “糊涂!”林纵正色道,“我如今在应水城里,如果让胡人得银破城,岂能逃得了干系?就算不破城,胡人得了银子逍遥远去,这场纷争想必也有人会算在我的头上――趁着此刻他们心思全在银车上,不愿起争端的份上,你先随我去看看城外情形,顺便办两件事:一是想办法让东胡人自乱阵脚地闹事,二是去告诉周德威,应水城难守,四月初六,他若到不了应水,便自己去寻东胡人给你我报仇罢。”

    “是!”刘纪广不敢怠慢,叫过几个心腹叮嘱数遍,亲自送他们出了东门,又飞马回来侍奉林纵。

    “不必担心。”林纵见他神色凝重,微微一笑,“如今你我都衣衫齐整鲜亮,想来这一回不会有什么有眼无珠的人前来冲撞。”

    “只是,七爷――”北门外应水上胡人毡帐遮蔽了整个原野,让人几乎产生一种不祥的错觉――应水城恐怕保不住了,刘纪广在林纵惊异的目光中悚然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担心说出了口。

    “七爷!臣――”

    “不必担心,”林纵望了望湛蓝清透的天空,天边遥遥几柱烟柱升起,正是东胡人在焚烧猎物祭天酬神,“他们有长生天赐福,我们有大齐列祖列宗护佑,”她信手从鞍上箭囊中抽出支箭来,“我素来不善弓箭,如今便卜一卦,列祖列宗在上,倘若我等与应水一并安然无恙,此箭便中猎物,倘若我等与应水并亡,此箭便落地罢!”

    她弯弓搭箭,遥遥朝天上一只大雁射去,那雁应声而落,侍卫们齐声喝彩,刘纪广也不由得心思一松。

    “列祖列宗护佑。”他亲自将大雁拾回,交在林纵手里,“天意如此,七爷必定得胜。”

    林纵私下苦练弓箭甚久,此刻也不由得暗自得意,正含笑听侍卫们奉迎,远远却有几个胡人驰来,为首的少女紫袍金带,盯着林纵愣了愣,立时勃然大怒:“南蛮子,你原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