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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无法再观察眼前的世界,不只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风雨,自己脑内也像是被灌入铅汞般沉重。
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像是发条出了问题的玩偶,不能自己,只能像是得了癫痫似的行动。
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肩膀,袖管里银光悄无声息滑落,他转过身,看到了那个人,动作却僵住。
在一间由圆木劈开成一半的木头拼成的小屋里,苏倦哆哆嗦嗦的握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瓷杯,身上披着件厚实的冬袄,望着屋外沿角不断坠落的水珠,怔怔出身。
坐在他旁边的陆老人翻动碳炉里的烧的通红的木块,碳炉上架着一个铁炉,铁炉中透明的水液咕嘟咕嘟的冒出气泡;铁炉下,微弱的火苗在木块上啃食,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感觉好些了吗?”陆老人出声问道。
“好些了。”苏倦声音沙哑的回道。
不过脑海中还是有浪潮涌动的冲击感,不断刺激他疲惫的神经。他向屋檐外看也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这种剧痛下不得不放空思维来试图缓解。
陆老人放下手里拨弄木炭的铁棍,“我听说在超能系技能里有一招名字叫预知未来。”
苏倦脑海里的疼痛在此时消解的已经可以思考些基本问题,虽然不知道老人为什么会知道,但他知道老人话里的意思。
他的那场噩梦的由来恐怕就是源于此,呆呆兽和他一起发动念视的成功导致两者精神波长越来越趋同于一致,即便不进入念视状态,在平常也可能会有片刻的感官交错。
所以做了那个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梦境的恐怕不是他,而是呆呆兽,是它不经意间发动预知未来,窥探到未来的一角,呆呆兽身负超能和水两种属性,能够学会预知未来也是理所当然,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刚才在念视的时候也稍微尝试了下让呆呆兽使用预知未来探查宋石的位置。
毫无疑问成功了,可伴随而来的就是这如同海啸的阵痛感,大脑逐渐疲惫沉重,连带着浑身血液流速都变慢,肌肉也好像刚刚进行铁人三项一样虚弱。
陆老人接着叹息一声,“那不是凡人该踏足的领域。”
那这就是作为踏足神域的惩罚吗?似乎太轻了一点,苏倦这么想着。
他向老人看去,老人也看着他,枯瘦脸旁上的的双眼并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不再明亮,依旧黑白分明。
可苏倦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双眼睛里该有一层浑浊的翳衣。
从铁炉里飘起一片水汽隔开了两人的视线,苏倦眨了眨眼睛,对面的眼睛还是清白澄明,刚刚的一切,恍如幻觉。
“你抓下自己的头发试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倦还是依言照办。
手指拉扯下,头皮上生长的黑发像是劣质毛刷上的硬毛,虽然远不如硬毛那么坚挺,成团的发丝脱落。
苏倦看着手上的毛发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尝试着拉起脑袋上的发丝,不过这次没敢用力,传来的松垮的力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这满头乌黑靓丽的秀发可能即将不保。
还没等他惨叫出来,陆老人就说道:“不用担心,过会儿就会恢复正常,现在因为突逢大起大落,你的身子骨变得有点虚。”
苏倦连忙把在头上作死的双手挪下来,乖乖垂在膝前。
“正和你见到的一样,这就是胡乱踏足不该踏足的领域的惩罚,你的寿命,或者说生命力在萎缩。”
苏倦垂着脑袋苦笑,习惯性的想扯下头发的手顿住,慢慢放下。
亏大了,耗了自己的寿命还是帮别人泡的妞,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看看自己的另一半是谁呢,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一抽想到去看宋石在哪里?
陆老人抽出挂在后面墙壁上的烟杆,铜制的烟头探进火中,里面的烟草逐渐被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的云雾氤氲,然后张嘴说道:“不过不用太担心,看样子你要知道的事牵扯不大,耗的元气也不多。”
苏倦这才松了口气。
心思逐渐活络起来,这么说自己有空闲还可以看个彩票号码啥的?
陆老人眼都没抬,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某地上空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而扰动了空气,长时间后可能导致遥远的彼地发生一场暴风雨。”
“看到要是恰好是那只刮起风暴的蝴蝶,你就死定了。”
苏倦听的明白通透,小心思只好慢慢熄灭。不过这其中也不是毫无空子可钻,比如他所做的噩梦就没有头痛感泛起,因为那是呆呆兽所看到的东西,他只是个旁观者。
不过预知未来这些在他这里也纯粹添个乐子,也不强求什么,苏倦心情轻松,可接下来陆老人拿出来的东西让他不那么轻松了。
老人手里拿着把的水果刀,通体银白,刀口薄而利,是把能把水果一刀两半的好刀。当然,也可以切开别的什么。
苏倦看着刀瞳孔微缩,脸上也一点点变得静默。
“大化神威王师兴,你是他的弟子?”陆老人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苏倦默然,好像有什么不愿意回想起的东西在脑海里纷至沓来,突然黯淡的眼里不知什么在流转,然后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他只是个交我打拳的老师傅。”
陆老人:“可我听说他已经死了。”
苏倦眼神更加黯淡:“死了,两年前,我亲手立的坟。”
陆老人看着苏倦,苏倦现在面无表情,眼神既空洞又虚无。
陆老人垂下眼帘,他看懂了,怪不得他在苏倦身上一直感觉到一股古怪疵错感,平常那张脸固然色彩鲜艳,可那只是用画笔涂描上去的,僵硬在纸上,终归是死物。而现在的他空空的,就好像个没有装东西的空心匣子。
“可他死的时候我一点也不伤心,明明他还对我这么好,和他在一起的种种经历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我却还是没有眼泪能够落下。”
苏倦看着陆老人,神色漠然,语气平淡,问道:“我是不是很冷血?”
“明明应该伤心的却落不出眼泪,明明应该生气的却燃不起怒火,”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其实我也不怎么害怕黑暗和鬼,只是如果能害怕一些东西还能让我看起来像个人,所以我就经常想象面前的黑暗里有森罗地狱般的惨状,那确实挺恐怖的。”
“我今天拿刀去了,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心里涌起的不是杀意,而是想着杀了他会不会让以后日子清闲点,明明事关一个人的性命,在我心里真正想的却好像话家常一样简单,握着刀的手止不住颤抖,在那一刻我发现……其实杀人也没那么难。”
“明明知道应该怎样不该怎样,心中涌起的念头却不能正确,或者说正确的太空洞。”
陆老人笑了笑,说道:“你很特别,虽然他的徒弟也没几个正常人。”
“他从以前开始喜欢教导些奇奇怪怪的人,称无不成材之物,可他做的总是不够好,比如你。”
不明所以的问了句:“水潭里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可苏倦听懂了,他答到:“水。”
陆老人斜起烟杆,在地上敲着抖落烟灰。
“那是我告诉他的,配上一点催眠术,水潭里能看到的有三件东西,一是自己,二是影子,三是水,代表三种看待世事的态度。”
“看到自己,说明处世积极。”
“看到影子,说明虽不积极,但也意识到自己处在世间。”
“看到水……这个就挺少见了,人世好像与你无关的漠然。”
“这只是个小游戏而已,没有什么意义的游戏,世界上哪有什么正确与错误?无非是厌恶和偏爱、必要和无需。”
苏倦:“那这么说来我也不算错?”
陆老人摇了摇头,“自然。”
“那老家伙就是这样,非要把每种东西都打的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苏倦脸上漠然的神情稍稍收敛,说道:“不过我挺喜欢这样的。”
陆老人眼神清亮,看着他,再次摇了摇头,“可我看不出你喜欢这样。”
苏倦把坐姿变得更加舒适一点,“用喜欢这个词确实不太恰当。我感觉我说就像个冷血动物,就比如说蛇,它们为了让体温不会变得太冷,总要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晒日光浴来维持体温。”
“蛾子向往光和热,所以愚蠢扑向火焰,即便引火自焚也在所不惜,它难道喜欢被火焰包裹全身的灼烧感和疼痛吗?”
“阳光之于蛇,火焰至于飞蛾,它们用这些填补原本空洞的自身。就好比我对于正义感的感情,或许不喜欢,但却向往,却必需。”
木屋外深沉的夜色映在他眼里,却被他眼中更加深沉的黑暗所吞没,黯淡的眼里不能泛起丝毫光芒,“因为生来死去在这世上的人们,其实……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