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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轻轻一拨,池中的月亮立刻裂成破碎的两半,复又马上恢复。
只影望着平静如初的月影,突然开口,“你说,如果人的感情能像它一样,破碎了再合好,且毫无裂痕,那该多好。”
“所以说,水中月毕竟是幻影,假的。”淮湮坐在只影身边,任她随性地靠在自己肩头。
“淮湮,”只影凝视着天上的皎月,“你恨我吗?”
淮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呢?你恨我吗?”
只影同样没有回答。
梦令天君从一旁走来,在他们身后站定,悠悠地开口,“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人生一梦,应作如是观。”
淮湮浅笑,“你这老道,快些滚回去,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了。”
“你懂什么,”梦令天君不服气,“这可是本仙君的本职工作,职业操守着呢。”
只影抬起头,望着他笑言:“仙君,你脑袋上怎么全是草啊?好逗的样子。”
“呃?”梦令天君愣了一下,随即用手去扑腾头发。只见一大拨青草,荡悠悠地从他头顶上落了下来。
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蓦地回首,那三个人早已笑得前俯后仰。酒中仙最是夸张,整个身子都已经伏在地上,他不断用手捶打着地面,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啊——”梦令天君瞪着眼睛,快速地冲过去,与那三人厮打成一团儿。
淮湮看着他们,摇头笑笑表示无奈,对这样的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
只影的声音缓缓地,如花瓣飘过溪流的音场,从耳边传来。“这六千七百年来,我一直以为受苦的只有我自己。果然,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幼稚,任性。淮湮,我……”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淮湮不希望只影继续在这件事上困扰。
“可是,就像你刚才问我的一般,我还是恨你,好恨好恨你。我无法原谅那日七寰阁陷战,你亲手弑杀了自己的儿子,你竟然亲手弑杀了自己的儿子……”这件事带给了只影不可磨灭的锥心之痛,以至于提及此话,她的声音几乎哽咽。
“这些,我亦早已了然。”淮湮的语气平静,只泛着淡淡的苦涩,“无论如何,我需护你周全,待你逃过此劫,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若是不愿意杀我,不愿意给我个痛快,那我便躲到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去,永生永世煎受身心的痛惩,也算是我的报应了。”
只影吸了吸气,努力把心中的疼痛压抑。“淮湮,你有想念过我们的孩子吗?”
“想啊,他的眼睛很漂亮,不过长得随我不随你,这倒是让我很欣慰的一件事。”淮湮说着,唇角泄出了难以察觉的微笑,“他的小脸很白很瘦,比一般的孩子脆弱。不过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他,照顾他。”
淮湮的描述太过真实,让只影的泪无法抑制地,从眼眶中滑了下来。她抓住淮湮的手,语气愤懑而脆弱,听着让人心疼,“你说你要保护他,照顾他,可当初,你为什么如此狠心地,就将他置于死地?一份情面也不留,那可是我刚生出的孩子啊。他来到这个世间的呼吸,可怜到不过短短片刻!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御珍仙君不知何时走来,他坐在淮湮身边,望着满天繁星,“圣日天帝的暗旨,让玄帝在你和孩子之中选一个。他选择了你,这是我们都能预想到的后果。让我们震惊的是,玄帝居然选择了,亲手解决掉那个孩子的生命。”
“天帝?”只影乍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惊讶,“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明明……明明就对我很好的。”
御珍仙君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淮湮打断了。“我的孩子,怎能让他如此委屈地死在别人手里?就算一切都重新来过,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啪!”响亮的巴掌声。
淮湮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长发掩盖了他半边侧脸,却依然可以透过发丝,看到隐约的红色掌印。
“你怎么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我只是恨,为什么当初你没有选择让我去死,如果你选择的是我,淮湮,我不会恨你,我只会更加爱你,爱你懂我知我疼我怜我。可你却选择了牺牲我们的孩子,那是我们的爱啊淮湮,你亲手摧毁的,是我们的爱啊!”只影骂得激烈,哭得凄惨,一头撞进淮湮的胸怀里,双手捶打着他坚实的臂膀,身姿如飘零的落叶般在风中颤抖。
“只影,别哭了,看你哭,大家心里都不好受。”镜子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只影抬头,看到镜子就蹲在她身边,一脸难过的样子。“镜子。”只影一把搂过镜子,将脸埋在她的颈项里啜泣。
看到趴在镜子身上哭的只影,淮湮心里觉得有些许安慰。他无法宽慰只影,但是镜子可以。
他认识镜子,千日大会上的那个白衣少年,不顾危险带只影上天庭寻他的姑娘,更是往生心里暖着的那个人。
而此时,往生玄帝就站在他面前,“你怎么下来的?”
淮湮笑得随意,“不可说。”
“作。”往生玄帝简易地评价了淮湮的行为,“等天庭发现,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这段日子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多谢了,兄弟。”淮湮说得诚恳。
往生玄帝瞥开眼眸,心中似有千斤重,“不,不要谢我,我……”
淮湮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有意制止了他将要说的话。
眸光相遇交错,淮湮的动作却让往生玄帝一愣。
而只影终于止住了哭泣,却因为在大家面前显露了自己的软弱而害羞地不肯抬头,一直把脸埋在镜子的颈项间。
淮湮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扶起只影,在与镜子目光交会时,敛眉颔首,示意感谢。
镜子回礼,然后很自然地,调侃往生玄帝耳边道:“唉,同样是一个妈生的。你看你哥哥就比你知书达理多了,不像你,鼻孔朝天。”
“鼻孔朝天又如何?本尊还没有尾巴朝天呢。”往生玄帝不爽地反驳。
“那是因为你没尾巴,你长一个尾巴试试,绝对比谁都翘得高。”镜子继续充满火力地攻击。
往生玄帝正待回嘴,便被身边的人调笑着阻止了。
御珍仙君蓝袖微甩,凤目中闪着慧洁的光,一副超脱妙解的德性。“所以说,你到现在都没有追到女孩子。”
往生玄帝冷冷地瞄了他一眼,“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我费了你头上那串玩意儿。”
御珍仙君连忙捂住脑袋护宝,“那可不行,我费了好大的道行才做的呢。”
镜子嘻嘻哈哈地打量着御珍仙君头上银光闪闪的东西,“这副是琉钥串儿吧,费了你很多道行啊,有什么用呢?护身符,还是制胜法宝?”
“都不是,”御珍仙君手指拂动了几下琉钥串儿,“装点容颜。”
镜子嫌弃地啧啧嘴,表情夸张怪异,“兄台,你不至于吧,一个大男人的,这样子真不好。”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乖,一边玩儿去。”御珍仙君很配合地用兰花指,指了指旁边的空地。
这个动作,让镜子乐了好久。
只影则依偎在淮湮怀里,看着眼前一群人胡闹,也自是珍惜感慨这段欢宜的时光。
“砰!砰!砰——”
美丽的烟花光火突然自天空炸开,一团团,一簇簇,嫣然流彩,使星月失色。
艳红流光如盛春绽放之傲玫,瑰丽的姿态高贵夺目,触目使人恍然;黄色若般若琉璃,热情而镇静,仿佛鎏金的佛尊于凝目细思中普度尘间;银紫色线条密布争辉,仿佛璞玉雕饰后释放出的浅浅光芒,莹然入目;白色华彩一改往日的朴素,高雅淡然静默于黑夜,在最璀璨的瞬间逝去,在最释然的刹那重生。
“哇,好美啊!”镜子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景象,她像个兔子般地围着芷霖仙使乱跳,兴奋地问:“仙使大人,你刚才施的是什么术,怎么能弄出这么漂亮的东西来?”
芷霖仙使优雅一笑,指了指镜子的身后,“喏,这华光名唤琉钥,就是你适才看到的琉钥串儿。我就是在它身上施了法,才有了这番景象。你若真想讨教,就去问一珥吧。”
御珍仙君得意地接受了镜子崇拜的眼神,“这琉钥串儿只有在天庭盛宴上才能用,我这次可是为了纪念大家难得在凡间一聚,才破例用上一次。哥的这番深情厚谊,你可要记住了。”
酒中仙在旁戏谑道:“是啊,就凭你的道行,想在天庭盛宴上见到琉钥仙景,可不容易。”
镜子被人合伙欺负了,瘪起小嘴,目光习惯性地朝往生玄帝投去。
往生玄帝见此情景,连忙帮腔,“没事没事,大不了我带你去看,御珍仙君要是不给你看,我就废了他的琉钥串儿,让谁也看不得。”
镜子“嘿嘿”一笑,“那敢情好,只是太霸道些了吧。”
而只影欣赏着琉钥,有淮湮在侧,友人从旁,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美好竟是真的。深深的不安全感,笼罩在她幸福的阴影里,她不觉加重了搂在淮湮腰上的力度。
“怎么了?冷吗?这里的夜风确有些大了,我带你去避一避,如何?”淮湮低下头,言语间尽是关切。
“不要,我想和你,和你们在一起,冷一些也不怕。”只影抬头,花样美眸深深凝视着淮湮,“淮湮,我现在感觉好幸福。”
淮湮闻言,将脸贴近只影冰凉的额头,两人身体的温度感受得更加真切。“幸福就好。”
镜子看到两人恩爱的样子,灵魂突然间就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一般,从这个热闹的场合中,慢慢抽离,静默。
回头看看,青城四妙和往生玄帝打得火热一片,五人斗嘴加动手玩得不亦乐乎,仙风道骨的韵味被闹得一点都不剩;转头望去,淮湮和只影相互依偎,在历经千年的分离与痛苦中彼此安慰,彼此珍惜;环视四周,天上星河流转明月皎,琉钥玲珑天幕深,翠林碧池交相应,山水依依绕轮回。
至少今夜的大家,各有归宿,各有满足,可是他呢?
这样孤深的夜里,他在为抚养他的亲辈守灵,他在悼念他死去的兄妹,他要去学习,去适应这个再没有一个同类的世界。
世人皆望其项背,羡其神通,慕其风姿,但有谁可与之比肩,体味他哪怕一点点的孤寂?
蚀芈可以吗?
她可以吗?
在琉钥的灿烂华光和热闹的声响中,镜子背着其他人,朝深林的方向迈进。
而往生玄帝依然与青城四妙在一起玩闹,就好像真的没有发现镜子远去的背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