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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明月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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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裂纹在玻璃表盖上蔓延开来,如叶脉一般。在人声鼎沸之中,那轻微的破碎声,被种种喧繁遮过。可是她却仿佛听得分明。

    那将怀表踩碎的孩童对此毫无觉察,他牵着母亲的衣角一蹦一跳地远去了。碧凝半蹲下来,细碎的发丝从额前垂下,准备伸手去拾。

    却有人先她一步,修长的指节包裹住镂金的钟表。

    碧凝抬首而视,正对上一双狭长凤眸。陆笵一身墨蓝薄昵风衣,虽是便装亦不改挺拔仪容。

    “被人踩坏了。”他指尖拂去表面沾染的尘埃,却见裂痕爬过,里边指针亦已经错位。

    碧凝不作声,只伸手去拿怀表,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哀伤。

    陆笵将怀表放入她手中,目光捕捉到她的异样,启唇道:“租界里不少洋人开的钟表店,不难修好。”

    “谢谢陆先生,我想不必修了。”蔷薇镂金的表盖合上,看不出里头任何痕迹,碧凝的嗓音很轻。

    单薄如世上事,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有时人力所能企及的,不过是无可把捉的记忆,因为时间淌过太久,甚至分不清倾注了多少想象的印记。

    几步开外便是安泰银行,碧凝已经看到了那行窄窄的标牌。相比其他的商铺银号,委实过于低调。

    稍一挪动步子,左脚踝处传来惊心的疼痛。碧凝毫无防备地轻呼一声,当下有些难以站稳。

    “不要乱动。”陆笵扶住她的手臂,沉声道。

    碧凝颔首:“应该是扭到了。”

    “江富城。”陆笵淡淡开口。

    旁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转过身来,穿着一身格纹背带裤,倒与平日里大有不同。姚碧凝不由轻笑,眉眼霎时生动。

    “陆长官。”江富城正了正领口的礼结,又见碧凝浅笑模样,耳根微红,“姚小姐,我也是头一回穿成这样。”

    “你继续待在这里,一切照常。”陆笵打量他一眼,唇角不由微勾,轻咳一声接着道,“我送姚小姐去医院。”

    陆笵驾车极为平稳,碧凝坐在车厢中,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行人建筑一点点倒退,她忽然想起庄生梦蝶的旧典,有时这动静只觉全在心间。她望着陆笵端坐的背影,许多问题不知如何开口。

    “想说什么?”陆笵从后视镜中瞥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不妨直言。”

    在安泰银行附近遇见陆笵与江富城,且是这样的装束,让碧凝不得不产生联想。她几乎已经可以做出判断,先前她看到的报纸照片上的人,必然是宋妈。而安泰银行,与镇守府之间确然有着联系。

    如此看来,便不难解释霍华德得到的承诺了,镇守府所能给予的条件,不能简单以业内的情况衡量。

    “陆先生,我之前从报上看到了安泰银行剪彩的相片。”碧凝垂眸开口,“里面有个人像是宋妈。”

    “你没有认错。”陆笵转了个弯,接着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今日霍华德拒绝了民丰,因为有一家银行不计后果地拉拢。”碧凝顿了顿,续言,“正是安泰。”

    “你的推测严谨。”陆笵语调平常,没有什么波动,“但却指向了一条错误的结论。”

    碧凝闻人前语,本以为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却被后话弄得不明所以:“错误的结论?按照这种种迹象来看,确实如此。”

    “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陆笵踩下刹车,“依靠眼睛并不足够得到真相。”

    车子停在一家私人诊所门前,这是一条巷弄里,褐色墙面上只简单一行英文。陆笵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扶着姚碧凝慢慢往里走。

    诊室不算很大,却极为干净整洁,布置得温馨,并没有慈安医院那令人难受的过度消毒水味道。

    “陆。”一个棕色卷发的女医生从白色帘布后走出来,深目高鼻,一抹红唇美艳动人,“这位漂亮的小姐怎么了?”

    “她左脚扭伤了,你替她看看。”陆笵待碧凝躺到病床上,便掀帘往后去了。

    “介绍一下,我是索菲娅。”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姚碧凝。”碧凝莞尔,轻回握人手。

    索菲娅半蹲下来,仔细察看碧凝的伤势,还好不算太严重。她用冷水浸过棉巾敷于碧凝脚踝处,片刻后又从玻璃陈列架取出一瓶药水,镊子夹起一块棉球。

    “等会儿可能会有一些疼。”棉球已经蘸了药水,索菲娅准备往伤处擦拭,“我们不妨来聊些令人快乐的事,畅西路新到了一些衣裙,剪裁漂亮极了。”

    “你也喜欢逛畅西路吗?”服饰永远是值得探讨的话题,碧凝接着道,“那些洋装店总标榜自己走在西欧流行风向上。”

    “商人没有欺骗女人,这真是值得庆幸的奇事。”索菲娅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话间药水浸到了碧凝的脚踝上,她的动作很轻,“姚,你衣服上绣的花是什么?”

    “这是芍药。”一阵刺痛自脚踝传来,碧凝隐忍着,忽地想起什么,眼底有些惆怅,“它还有个别名,唤作将离。”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碧凝默念姜夔的词,往事一幕幕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样美丽的花,只值得用最好的心情去观赏。”索菲娅换了棉球重新蘸上药水,“名字都是由人来起,却并不代表植物本身。”

    “的确不该由人来决定。”陆笵从帘布后出来,向索菲娅问:“她的脚伤如何?”

    “放心,并不严重,只是近来几日不要走动。”索菲娅朝陆笵眨了眨眼,有几分揶揄意味。

    “我刚刚看过了,他还没有醒。”陆笵蹙眉,“确定没有大碍么?”

    “如今一切指标正常,应当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索菲娅正色道,“我听到他有时会叫宝儿,那是谁?”

    姚碧凝听到这个名字,望向陆笵:“你们方才说的人是……”

    “我也无须瞒你,正是岳忠。”陆笵薄唇微抿,“他们怀疑有人走漏了风声,预备把码头的人都抓起来审,岳忠逃跑时受了一刀扎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