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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拂竹帘,竹帘系着的风铃亦轻摇起,荡出悦耳音调。
“你没事吧?”翟光邺端坐蒲团上,目视前方,语气淡然。
“没事。”从方才的梦境回过神来,她慢半拍的答道,见面前长几上搁置的宣纸依旧空白,笔墨似也未动,亦是惊愕:“赏花会还未开始?”
他怔怔然,薄唇紧抿,沉稳答道:“早已结束。”
“那怎么……”未见字迹?她愕然望着他面前的空白纸卷,恍然明白什么似得,便把欲说出的话遏制在咽喉处,亦静默不语。
初回洛时,李重吉就曾告诉过她,翟光邺为人温和,待人善良,但在才华略低一筹,武功也是稀疏平常,若她把话说出口,不知现在会有多尴尬。
片刻,翟光邺微微沉吟:“你想问什么?”
“嗯、就是……”一时也诌不出什么理由,她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纠结之际,就听着周围人乱糟糟的声响,好似有些微怒。
“石管家,这不公平吧?!”争论间,就从厅侧一边传来微怒的男声,隔着竹帘,惠明就看到那青年似恼怒的站立起来,更是气急败坏的说道:“如果名画都让那小子夺走,那我们苦苦等候岂不是笑话?”
惠明不明其中缘由,满心疑问低喃道:“赏花会不是结束了吗?这是做什么……”
翟光邺俊目微眯,斟酌片刻继而道:“十二花图,尽让一人得之,自然会引些事端。”
“石总管。”正当此际,雅厅内突传来清脆悦耳的女声,引起雅厅内争论不休的人注意,而石总管则望着那方向恭敬的道:“王小姐,有何吩咐?”
“金谷坞的规矩一向是以诗得画,既然那位三公子屡次取得名画——”透着竹帘,那一抹纤细素影微动着,在场的人都好奇那姑娘的接下来的话,而那姑娘沉静又道:“如若三公子所作之诗真能衬得那画,初静亦心服口服。”
“对啊,若是那小子真能有如此才华,我等便也服了。”
“就是,那三公子的诗倒是拿出来啊。”
“若真衬得起寒波画师的十二花图,我亦认了。”
雅厅内一时噪杂不已,石总管锐目细眯示意安静下来,随后静静思索半晌,转而朝着三公子,问道:“三公子,你意下如何?”
几乎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处,惠明亦抬眸望去,就见那竹帘内人影静坐在那里,身边亦站着几个健壮青年,那三公子并未回答,只悠然的拿起折扇,饶有兴味的笑道:“画既在我手里,焉有送回之理?你们说的、又与我何干?”
居高临下的态度,傲慢无礼的言语,让雅厅内的人更是一阵不爽。
而正在此时,只见自内厅又走出俩侍童搬着画架,同样的,画架上搁置着画亦是被薄纱覆住,石总管轻拂衣袖,则又拱手道:“大家别急,除却寒波画师的十二画图,今年尚有一幅图待竞选。”
见石总管这样说,众人亦都慢慢平静下来,要知道,这金谷坞除却寒波画师的藏图外,金谷坞主人的亲笔画作更是稀少,更别提石公子多年前曾亲手提笔所画的美人图了,据说那美人图是耗费石公子心血所绘,十分珍贵,旁人连见都没见过。
“我家少爷远游前,曾交代老朽一件事……”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把目光转而向那幅画,石总管便遂着众人意思,上前毫不犹豫的掀开薄纱,石总管站在一边解释道:“这是多年前,我家少爷远游四方时曾提笔画的莲花图,若有人能为此画题成一诗,且所题之诗与我家少爷所题无甚差别,画便赠与此人。”
静夜,明月当空。
静谧湖面在白月光的映射下似起薄雾,略淡水雾拢着静开在湖面上的粉色莲花,亦拢着那居于湖心的小小蓬船,船头悬挂的绣花灯笼散发的光芒有着暖意。
“惠明。”又似在梦境,她耳畔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周围似都不见,她讶然回头就见已身处蓬船里,蓬船里亦坐着他人,只因这微弱灯光却瞧不清那人模样,能看到的仅是那银白发梢。
见她讶然,那蕴着无限温和的嗓音则又响起:“怎么了?又发烧了吗?”
说罢,白袖探出,伸出手欲探她的额头。
微弱光影跳动中,她只瞧得见那修长身形慢慢朝自己逼近,昏黄光线笼着他全身,如绸缎般的银白长发,恍惚间她似看到一双清亮的眼瞳,如此澄亮。
“你之前不是说这种景色很美吗?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猛地一震,嫩黄衣袖不经意触到砚台,长几上的砚台掉落在地,墨汁溅到她的衣袖边,甚至染上了她的襦裙,惠明回过神来,刚刚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着实让她有些头疼,仿佛真实存在过一般。
方才她的反常被翟光邺尽收眼底,而她脸色刷白的失魂模样亦让他好奇,自然而然的、他伸手探上她沁出薄汗的额头,见她未有伤寒之势才有些放下心来。
额头触到的温热,让惠明不禁转向他,恰与他四目相对,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翟光邺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淡然放下手。
惠明再看那置于雅厅内的莲花图时,心里涌现许多猜测。
伸手拾起方才掉落的砚台,惠明挽起衣袖拿起放置在一边的毛笔,端坐姿态,便在翟光邺略微惊讶的表情下,一手执笔,一手拉着衣袖,在空白的宣纸上潇洒的写上几字。
翟光邺望着她执笔提写诗句,见她下笔流畅,勾转承折之间,两行娟秀小字便映入眼帘:“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惠明写完之后,便学着别人将宣纸对折两下,微转身就交给了站在一边的侍童,而等着众人一并写好之后,石总管拿着对折的宣纸颇有耐心的拆开,并未等多久时间,石总管拆到一封时,顿时眉开眼笑:“恭喜李姑娘能得此《莲花图》。”
听言,雅厅一时哗然,亦想知何人能赢得三公子。
见着最后一幅画被侍童取走,递至李惠明那端,便有人心有不服说道:“三公子赢得寒波公子的十二花图也就罢了,我倒是想知道,这位李姑娘到底以何诗赢得三公子?”
那两句为何会能得到《莲花图》,她亦奇怪,见着侍童送过来的画轴,在翟光邺略微复杂的眼神中接了过来,她不知这幅画对于在场人有多重要,听着别人的质问,她未作答,而石总管却答道:“李姑娘所题小诗,与我家少爷留下的小诗一模一样。”
“是什么词,竟一模一样?”
石总管答道:“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出自前朝诗人之作,然众所周知的是,金谷坞的规矩是以诗论画,她题的小诗,恐怕……翟光邺见着她眉间亦有几分疑惑,眉目淡敛。
“抄袭!此诗是为卢照邻所作,况……”
“胡闹!……”
果不出他所料,此诗一出,引的雅厅又是一阵哗然。
他人之言,她听得出来是何意,只是……她实在奇怪。
为何……这两句诗会得选?还和那石公子的诗一模一样?
“各位!”那石总管见雅厅内又是一顿争论,不禁提高了声调:“这是我家少爷临行前的吩咐,我亦无法改变。”
“那亦不能这样!金谷坞难不成是在戏耍我?”石总管的话并未起甚作用,反倒激起在场未能夺画的愤慨,一时矛盾又直指李惠明。
“石总管。”方才出声的那位姑娘再次出言,语音温柔:“初静尚记得,金谷坞对于抄袭之徒绝不姑息,能进到金谷坞的诸位亦知晓此理,不知这位李姑娘知晓不知晓?”
透着竹帘,李惠明只见到那姑娘透着竹帘亦望着她,言语温柔极致,可瞧着她的两道眸光确实如此犀利,让她一时哑然。
她确不知金谷坞的规矩为何,也不知自己无意间犯了忌讳,水眸轻荡,不自觉握住的手心亦沁出薄汗,怔怔然便道:“我……我不曾知晓。”
未曾知晓?仿佛她说的话很可笑,雅厅内顿时哄笑出声,而那姑娘则又追问道:“你连金谷坞的规矩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言语难掩讽刺之语,惠明下意识的抓紧画轴,水眸微垂,亦沉默不语。
“王姑娘。”声柔且软,这一声柔嗓将雅厅内的注意力转移到角落处。
这声音,他无比熟悉,不消猜测,翟光邺就知是高玉伶,亦只有她会为李惠明说话。
王姑娘微侧身望着她,高玉伶亦一瞬不瞬的望着王姑娘,轻言又语:“我亦记得金谷坞并无甚繁文缛节,石家少爷亦说过,来到金谷坞便是客,哪分什么混不混的进来?王姑娘您素有洛阳才女之称,应该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才是。”
一时寂静,雅厅内无人言语。
而那坐于帘后的王姑娘则突然轻笑出声,则又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听月阁的玉伶姑娘。怎么?今个花朝,听月阁不唱戏、玉伶姑娘亦不须笑脸迎客了吗?”
盘坐在蒲团上的高玉身子稍颤,身边丫鬟欲出言却被她摆手拦住,微调气息,她亦温柔相道:“玉伶多谢王姑娘关心。”
略顿,她轻启薄唇,则又说道:“如若听月阁不闭楼一日,怕是王老爷今个还要在听月阁,置王夫人颜面又是何存?”
高玉伶说的话亦引起几人轻笑出声,洛阳城也知这王初静的父亲,风流成性,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更是听月阁的贵客,说是贵客,其实就是送银子的。
王初静哪受的了这等嘲弄,只觉面红耳赤,冲口便道:“不过区区戏子,就算你能勾引的了翟光邺,让他做你的入幕之宾,就可以与我这般说话了吗?”
满室寂静,无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