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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入夜一般很少点灯,夜已经很深,出了灵堂之后四下几乎都是黑洞洞的。如月被白瞎拉着一路向前疾走,也不知道他戴副墨镜是怎么看清楚的,她气喘吁吁,心里却还纳闷,边走边问:“你最后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靠,大太太都听懂了,你居然还听不懂,你脑子是什么做的。”白瞎拉着她拐过一个弯,低声道,“那刘妈,大太太的人,最后那些天还陪着老爷的除了你不就是她吗,想动手还不简单。”
“刘妈?”如月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刘妈望着老爷一脸深情的模样儿,脑子就有点跟不上了,“不是吧,那她是大太太的人,她干嘛还跟我讲那些——”
“以大太太的聪明程度,能找到这种等级的狗腿子就已经不容易了。以她的逻辑,反正大太太迟早也要对莫祖新动手,告诉你也无所谓。”白瞎道,“再说,不告诉你点狠的,怎么能让你相信她——”
他瞟了她一眼,道:“可惜她不知道,就凭你这脑子,她啥也不说你就能相信她。”
如月满脸通红,脊梁骨却在发凉。虽然白瞎说的应该是事实,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大太太娘家的人恰好就在莫老爷去世那天过来,但她仍然无法想象,那看起来忠心耿耿的刘妈背后居然在对莫老爷下狠手。她不知道莫老爷会不会有所察觉,但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又道:“那你知不知道莫老爷以前跟一个丫头相好过,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莫老爷以前那么多风流债,我哪能一一记得住?”虽然她看不到白瞎的眼神,但她觉得他一定甩了她一个白眼儿,“小姐,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你家老爷的老相好,难道还真跟他生出感情,吃起陈年老醋来了。”
“不是……哎呀算了!”
如月脸都要红到耳根,转头继续赶路,倒是一旁跟着的阿绣回过神来,惊道:“哎,你俩难道以前就认识?”
“他……”
如月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白瞎却忽然凑过来,笑眯眯地道:“丫头,我是你们小姐特聘的管家。”
“管家?”阿绣望着白瞎的那一口白牙,怔怔道,“那你是顾家的还是……”
“现在先别管那么多了。”白瞎的脚步在一处偏院的小门前停了下来,借着月光如月能勉强看清这正是她这些天来住的小院。他伸手把门一推,道,“进去吧,还有正事要办。”
自从老爷去世之后就没人管过如月,这院子里的婆子都撤了,也没人点灯。三个人抹黑进了房间,阿绣要去点灯又被白瞎拦住,他把如月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个描金点翠的螺钿盒子来,道:“姓莫的最后给你那钥匙呢?”
如月掏出钥匙,白瞎接过来往那盒子的锁眼儿里一捅,只听咔哒一声,盒子应声开启。如月和阿绣都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只见那盒子里放着一块做工很精细的黄帛,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儿,角落里还有不少画儿。
白瞎满意地“啧”了一声,伸手把那块黄帛捞了出来,往如月怀里一塞:“收好了。”
如月点点头,下意识地把那东西往怀里使劲塞,白瞎顺手把那盒子和钥匙往角落里一扔,看得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道:“这是什么啊?”
白瞎唇角扬了一下,伸手拍拍她的肩:“这是莫家最值钱的家产,等他们分家的时候,我们再把别的捞回来。”
他撂下这句话就起身走到窗棂边上,向外看了看就身体一纵蹿上房梁,在上面闪转腾挪了好一会儿,下来的时候已经沾了一身的灰。如月和阿绣一开始抬着头看着,后来那灰落得跟下雨似的,两人就只顾揉眼睛。白瞎最后跳下来,又把房间中央的桌子移了移,把那小油灯点着,前后左右地摆弄着,两人也看不出他到底在干什么。
最后他把油灯吹熄了,叫她俩贴着窗棂蹲好,最后他也走了过来,蹲到他们两人身边。
夜已经深了,整个院子里寂无人声。如月紧紧地贴着阿绣,听见一旁的白瞎轻声道:“大太太今晚不会放过你们的,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一会儿肯定会有人来。”
“什么?”阿绣一听就急了,“那我们干嘛还要回来?”
阿绣还想说些什么,被如月拉住,只好低下头去小声嘟囔。如月知道她想说什么,这男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就要相信他,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看着白瞎蹲在那里,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心。她看着月光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来的银光,轻声道:“哎,你那天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镜片上银光一闪,白瞎转眸望了她一眼,唇边扬起一丝微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的笑容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唇角的弧度有种前所未有的柔和。如月看着怔了一下,就听见他转过头去,道:“傻人有傻福。”
三人在黑洞洞的房间里蹲了小半个时辰,如月的脚都已经麻得没有知觉,要不是神经还在紧绷着,她几乎都能靠在阿绣身上直接睡过去。阿绣比她好一点,但神色看起来也有点儿不耐烦了,白瞎倒是还精神抖擞,蹲在那里跟她们没话找话说。
“四姨太,你这用的是什么头油啊。”白瞎吸了吸鼻子。
“茉莉花啊。”如月不明就里,“怎么了?”
“嘿,你还用什么茉莉花啊,你在莫家那老死鬼边上呆这段时间,都快被他那死人味儿熏透了。”白瞎抹了一把鼻子,“回头儿你得到西安那华清池里泡一泡,洗个百花浴啥的,要不然以后人见你都得绕道儿走。”
如月知道他这张嘴就是欠惯了的,也不跟他计较,倒是阿绣听不下去了,道:“你这话怎么说的,那是我家小姐心善才去照顾那莫老爷,就算你刚刚在大太太面前帮了小姐,也不许你这么说她。”
“嘿,听听,你家丫头都比你有气性。”白瞎道,“刚刚人家为了护你还挨了一耳光呢,你倒好,躲在后面连个屁都不敢放。”
如月脸红了红,道:“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她们都动手了,你还端什么小姐架子。”白瞎耸耸肩,冲她们比划了个手势,“上去给丫俩大耳光,先出了气再说。”
如月想起大太太那张堆满脂粉的脸,心说她一巴掌扇过去除了抹一手油外估计都不一定能碰着她的脸。她刚想再说什么,突然白瞎神色一变,摁着她俩压低身体:“别说话!有人来了!”
如月赶紧趴下去,透过窗缝儿往外望。院子里还是黑洞洞的,五个人正悄无声息地快步走进来,看身形都是五大三粗,都没有点灯,一个手里拿着条麻绳,另一个手里则拎着个麻袋,进了院门之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直接就向他们的房间靠近。
“看到没有,大太太这是下了狠手了。”白瞎低声道,“看看,这架势,是要把你勒死了装进去沉水潭啊。”
“这帮混帐!”阿绣咬牙切齿,看着那帮大汉摸过来,“现在怎么办?”
“没事儿。”白瞎唇角一扬,弯着腰向后退过去,“瞧好戏。”
如月被那几个大汉和他们手里的家伙吓得脊梁骨发凉,不敢想象没有白瞎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境地,突然眼前猛地一亮,呆在黑暗里太久,这一下被照得几乎眼花,然后就听见一个沙哑得几乎不像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哪里来的狗奴才,大半夜跑到这里来撒野?”
如月知道这声音其实是白瞎发出来的,但她不知道他这是在模仿谁的声音,眼前那几个大汉的脚步却骤然停了,她借着灯光能看到他们的脸色顿时变白,脸上映着的,竟赫然是个手脚细长的人影子!
她抬起头去看,只见一个皮影儿模样的人偶从房梁上垂了下来,那瘦骨伶仃的手脚被油灯的光打到窗户纸上,形成的影子长得不成比例,白瞎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油灯后面,手里拈着几根细长的丝线,操纵那人偶动手动脚,脸上笑得了开了花。
“怎么,我死了之后说话就不管用了?都给我滚回去!”
如月蓦地明白了,白瞎是在模仿莫老爷的声音,她虽然听不出,但外面的那几个家丁显然是听出来了。人偶的身影映在雪白的白窗纸上,看起来还真跟莫老爷生前那干瘦的样子有几分相像,外面那几个大汉都慌了神,其中一个手里的麻袋“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颤抖着膝盖就要跪下去:“老老老老……”
他还没跪到一半,腰上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老什么老,快起来!那姓莫的是我亲手钉进棺材里的,难道他还能爬出来不成,大太太说了把那小妖精弄出去就赏一百大洋,难道莫老爷子死了还能给你寄冥币?!”
拿麻绳的那个满脸横肉,想来是其中最凶悍的角色,骂完那伙计就要上前推门,如月心说不好,这把戏吓不住他,回头看一眼白瞎,就见他冲她们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们闪开。
如月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人已经被阿绣拉着扑到一边,白瞎“噗”地吹灭油灯,猛地跳上桌子飞身冲到门前,然而那门已经被那伙计撞开——
只听梁上“咕咚”一声,淡黄色的液体从上面泼洒下来,浇了那伙计一身,房间里顿时充斥起一股极浓烈的气味,如月只看见白瞎手中火星一闪,那伙计便惨叫起来,整个人瞬间被火焰吞没,几乎变成了一团耀眼的光球!
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如月看得目瞪口呆,只见白瞎飞起一脚,一下就把那团火球踢到了院子里!
白瞎踢完人之后把门“砰”一关,隔着门缝向外望,如月和阿绣也赶紧站起身来凑过去,只见那伙计全身都着了火,在院子里打着滚儿,惨叫声几乎要把夜空撕破,其他几个伙计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闪避不迭。眼见那伙计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倒在原地抽搐起来,其他几人才一声惨叫:“死人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小院。
等所有人都跑出去,那伙计也就倒在那里成了焦黑的一摊。整个院子弥漫着那液体奇怪的味道和尸体诡异的焦香味,白瞎推开门,走到那人身边查看情况,阿绣扶着如月也走了出去,远远瞧了一眼,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他……他死了吗?”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问正蹲在那里摆弄那尸体的白瞎。
“小姐,这你都看不出来啊,都快烧成灰儿了,你摸摸还热乎的呢。”白瞎站起身来,踢了踢那尸体已经难辨五官的脑袋,“这伙计平常肯定没少吃,油水太多,烧起来这么彻底。”
他说得若无其事,如月听了就是一阵恶心,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一会儿就变成了这么焦臭漆黑的一坨。她别过脸去,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就着起火来了?”
“我在梁上放了机关,外面人一开门,上面就会泼火油下来,好不容易弄进来的洋货,纯度高得很,一点就着。”白瞎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冲她挥了挥,唇角得意地一扬,“那帮家伙估计都以为是那姓莫的阴魂不散,现在肯定回那大太太去了。”
如月望着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来就在刚刚,他就已经当着她的面眼睛都不眨地烧死了一个人。她一阵天旋地转,望着脚边那坨黑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声音也变了调:“你——你居然——你居然——”
白瞎见她神情不对,唇角的笑容就僵了一下,摆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别说你觉得我做这事儿不地道,这小子刚刚可是拿着麻绳要勒死你啊,你别敌我不分。”
“……”
如月不是不明白白瞎的意思,可就算是皇帝还在的时候,恶人犯法也自有官府定夺,何况如今是新社会,就算面前这人作恶多端,也没有随随便便杀人的道理。
然而她望着白瞎,这一腔逻辑却又讲不出来,因为她知道白瞎跟这人没什么过节,他杀人其实是为了她。但她又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眼前这情形很奇怪,总感觉好像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拿着当了枪使。
“小姐你就别说了,依我看啊,这瞎爷说得对,这人刚刚想害小姐,现在这样是罪有应得。”阿绣倒是很赞同白瞎的意见,扶着她给他帮腔,“瞎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月心说这丫头真是属墙头草的,这么会儿工夫连瞎爷都叫上了。白瞎倒是很受用的样子,哈哈一笑,道:“没啥,现在那帮伙计肯定都在大太太院子里,咱们也过去瞧瞧,有好戏看的。”
“好戏?”如月皱了皱眉,道,“瞎子,你该不会是想用这办法再去吓唬大太太吧,她可是读过书的人,没这么好糊弄的。”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瞎爷我用过一遍的招,肯定不会再用第二遍。”白瞎冲她点点自己的脑袋,大大咧咧地道,“大太太是读过书,可她信佛,再说我也没想糊弄她,见太太嘛,肯定得再准备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