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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气渐深,深山之中雾霭缭绕,人于百步之内亦是难以辨清。山岚翩舞,氤氤氲氲,远远望去,竟有几分蓬莱仙境难以追寻之感,不真实至极。日间晨光遍洒其上,光晕撩人。
“今日晨间雾气极浓,尔等且等上一等,不消片刻这雾气必然散开,那时可大展身手。”新来的山长陈温纵身下马,潇洒之姿恍若天人,自是让人好生赞叹一番的。陈温与林道源皆为一时名士,双双归隐,然二人性格却迥异至极。林道源内敛而稳重,心中自有沟壑,让你于其风流外表之下难猜其意,倒是这陈温,狂肆不羁,有几分时代之狂斗士之意,恍惚当初亦是不满司马家族方才退隐。不过这陈温虽与林道源为同一时期名士,却年龄要小上许多,便是今年不过三十许,亦是少年成才。
今日梁山伯与英台是否能够逃脱成功,陈温于其中亦是重要不已的,眼看着陈温如今这放荡不羁,似世间一切不放于眼中的模样,祝熙之心下恍然,唉,此次只能但愿其尽点心力了。
远远瞧着陈温于怀中拿出酒囊,看似要痛饮一番,祝熙之刚想喝止,要知道此种关键时刻,酒多只能误事。
只是还未等祝熙之有所言语,一支利箭破空而出,于祝熙之眼前如迅雷略过,恍惚间似有撕裂之声,电石火花之间便闻“噗!”的一声,有皮革爆裂和水流激射声响,再见那乌色羽翎的利箭已然深入树木之中至少寸几,上边正挂着一破裂的酒囊,仍有残酒于其中滴出。
“陈山长你若是酒醉头晕跌下山谷,殒命于此年华也就罢了,然,若是不小心让别人受此牵连,那我劝你还是回去再喝,哪怕你于家中喝死了,我也绝不干涉。”分明是霸道言语,却极是让人想要遵从,不敢有半点违逆。
马背之上,马文才一袭靛蓝劲装,腰背箭囊,手持弯弓,眉目疏朗,神采飞扬,九天骄子,莫过于此。
祝熙之于暗处扬起一抹浅笑,文才越发出色,耀目逼人,倒是叫他好生骄傲,不愧是他心中之人。
“小子,你懂什么?我是一日无酒便浑身难受的紧,我肚里这酒虫必是要喂饱了,我才得精神抖擞,好事做尽啊!”
陈温看着空空如也的左手,苦恼着甩甩手,倒是有几分不满,却也是不甚在意的,扬眉朝着马文才咕哝着,此刻竟是有几分老顽童之相。
“呵,今日若是您让熙之失望了,那么我倒是不介意帮着山长将那肚子里的酒虫拿出。华佗有一神药名为麻沸散,据说于开膛破肚救治人之时可减缓痛苦,不知此法是否可行,熙之倒是有兴趣在山长身上一试。”祝熙之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往陈温那里晃去,惹得陈山长抛下马儿往后疾走了几步,恍若来人不是一俊美郎君,而是凶神恶煞的厉鬼。
“免了免了!如今小子们竟是如此不懂尊师重道,世风日下矣,好在鄙人一向胸襟阔达,且不与你们计较。”话是说的冠冕堂皇,面目之间却有躲闪之色,可见心中却是怕的不行的,唉,本为师长,却是怯于两个学生,果真丢脸啊!不过丢脸总比丢命好!
“七兄······”忽的衣袖被人轻轻拉扯,转头而去便见祝英台一脸忧色的站于祝熙之的身边,似有难言之隐,使了一个眼色,悄声道,“七兄,我有一事想与你说,我们可否往那边去。”说罢,回身瞧了瞧站于树下的梁山伯,敛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熙之皱眉,不知到了此种关节之处,英台又怎会有此犹豫之色,想来却是奇怪至极的。再见立于不远处的梁山伯,有些局促的立于原地,心中忽然有不详之感,却也是点点头,跟着祝英台往一无人处去了。只是临走前朝马文才使了一个眼色,让其看好梁山伯,得到马文才点头意会后,遂才放心一点。
祝熙之与祝英台双双立于一较为空旷之处,此处通达,无甚可藏匿之地,倒是不怕别人藏身偷听。
温柔的抚摸着身边马匹的鬃毛,祝熙之沉声道:“英台,此次你们想要诈死来金蝉脱壳,文才与我皆已经安排好了,你可别此时来相告于我说是你们不愿。虽我是你兄长,亦不能原谅你此种无理取闹作为。”
听祝熙之如此一说,祝英台脸色苍白了一下,半张着嘴好久却是一字未能吐出。
“七兄,我······”
自小宠了十几年的小妹,祝熙之早已熟识她的言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亦是知道英台所想,见她此时此种模样,祝熙之心下微冷,恐怕他是说对了七八分。
“七兄,我自是知道你与马文才为了我们今日诈死之计盘算日久,然······山伯原是愿意与我双宿双飞、金蝉脱壳而远离世俗的。只是,前段时日山伯母亲来信,万死不肯山伯这般做,他原是家中独子,肩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山伯面上不显,与平日未有二致,可前日他与他人喝醉之时却是说出心中之话,他原是也想名留青史,有所作为而非志在山水,只为着我不得已而为之,再见其母之信,更是恸入心扉,痛失志趣,又违背其母之意,他······”
“你体会他痛苦之情,你可曾体味你七兄之痛?”未等祝英台将话说完,祝熙之冷冷打断,秀眉紧蹙,秋水清眸中带着几分失望与痛楚,“为着你的事,我与文才日夜忧心,几月以来甚至夜不能寐,只为着能让你们以最为合理与安全的法子消失在这世间,其间不知欠了多少人情,便是那陈山长我们亦是为着你而有所亏欠的,如今你却来与我说此种话,你可曾想过你七兄我会心寒。”
抚摸着马儿鬃毛的手逐渐加重了力道,带着几分恼怒与不甘,嗤嗤冷笑着:“果真是女儿大了便再由不得家中人,如今你与他不过两情相悦还未曾如何,却可只顾着他而将你七兄我置于火盆之上而无感,我倒是想问问自己,打小对你的疼宠莫非皆是我鬼迷了心窍?那日我千般询问,万般垂询,叫你们莫要一时冲动,且考虑好,你们是如何信誓旦旦回答与我的?”
分明是自己一心疼宠长大的妹妹,此时竟只为着心爱之人考虑,而将自己这兄长远远抛开,甚至置于炭火之上而不自觉。她可知她与梁山伯相爱在如今这门阀与寒门势不两立的时代是如何的惊世骇俗。分明没有与世俗相抗能力却偏偏要自寻死路,自己与文才为着他们殚精竭虑,日夜忧思,一旦诈死此事被发现,他与文才即便只是相帮之人亦会惹来家族中人非议,毕竟家族之中并非只有马父与父亲祝公远,他人可不会如他们一样支持,那么他们自己二人相守之事便可能在尚未有与家族有一搏之力的情况下暴露,那么便真是糟了。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差东风一吹,英台却与梁山伯反悔,叫他们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怎不叫人寒心?
虽祝熙之面无恼色,甚至依旧是春风拂面,然,祝英台却知他是真怒了。自家七兄她自是明白,若是他还能发怒便好,因为那时他依旧将你当成亲近之人表露情绪,一旦他作此温和态,便是对着外人姿态了。
心下慌张,祝英台亦知此事是她不对,然,她真不愿山伯于此后时日中消磨意志,郁郁不得志,那不是她所想看到的。一是自己所爱之人,一是疼宠自己的兄长,她亦是难以取舍,哪一个她都不愿伤害。眼眶微红,泪水与眼中打转,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是心中恼意非常,祝熙之抚着马儿鬃毛的手愈发用力,不经意之间狠拽了几分,马儿徒然嘶鸣起来,前蹄高高尥起,一阵肆虐狠踢,力道非常!
“啊!”眼见着蹄子要踢往祝英台身子,然,此时祝英台早已吓傻在原地,哪里还能挪动分毫,看来只得受了这一蹄子,就是不知可那般柔弱的身子日后会是如何。
祝英台早早预见好的疼痛却未曾发生,身子猛的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疼的她差点落泪。
一阵闷哼之声于耳边响起,随后便是“咚!”的倒地声,往后一瞧,似世间时间就此停止了。
那个从小淡若清风,遇事总端是一抹微笑的七兄却是捂着胸口躺倒在地,口角间血色异常刺眼,大滴大滴的滴落于青衫之上,恍若绽开的红梅,妖娆冷艳。
惨白至毫无血色的脸,嘴唇紧紧被牙齿咬着,渐有血色渗出,疼痛似乎让他恨不得用手指绞碎了衣衫。
“七兄!”
片刻呆愣之后,祝英台终是醒过神来,什么也顾不得的便往祝熙之那边跌跌撞撞的跑去,跪倒在地之时抱起祝熙之的头道:“七兄!七兄!你醒醒啊!莫要吓我!快些来人,快些来人啊!”
嘶鸣发狂的马儿早早温顺了下来,明亮温柔的眸子一直注视着被祝英台抱在怀中的祝熙之,往前踏了几步,却终是停在了原地,只是那眼眸仍旧看着祝熙之。
“熙之!”
惊怒之声远远传来!
不远处的马文才死死盯着昏倒在地的祝熙之,如同丢了命一般飞奔而来,在离祝熙之几步之远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只膝行着爬了过去,一把推开祝英台,抱起祝熙之便站起身直直往外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