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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总是感觉头奇痒难当,这并非是头皮之痒,而是脑颅里的痒。这便害苦了我,我伸手去搔也无济于事,这实在有点像隔靴搔痒,不过是将靴换成了头皮。
最初我以为是由于多日没有洗头,头皮屑又多之缘故,于是下了一番苦功,洗了三桶水,将头皮都抠得火辣辣的痛,痒没由此而消失,头发倒是扯下不少。而且这钻心的痒呈肆虐之势,与日俱增。自己在家想了不少办法,只差没在头上喷洒农药了,但这些方法都没收到预想的效果,我倒为此弄得精疲力竭,身心受到了更加严重的摧残。
无奈,我只有寄希望于医院。虽然,一直以来我对医院有着深深的惧怕,我害怕医院的病室与那里的太平间只有一墙之隔,我不想如此方便的一路像搭便车一样离开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尽管有时我发发牢骚,可真如果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会闭嘴的。我想,我对这个世界还有着太多的留恋,可谁又不是这样呢?
我知道看病该找什么科,我也知道如果直接去找脑科,我相信,他们会告诉我一个足以吓破一个心理脆弱者的胆的结果。我的胆的大小我没取出来看过,所以也不知自己的胆的大小。不过,以前学生物时书上曾说人的心脏倒是和自己的拳头一般大小,我的拳头很小,我想,我不可能承受太大的压力。
一间房子的门上钉着一个牌子,上书两个很醒目的字“脑科”字是殷红色的,就像我曾用小刀割破手指时流出的新鲜血液的颜色。我的心一阵痉挛,眼中泛化出一片血晕。我努力不去想一些令自己恐惧的场景,但一切都是徒劳,我的意志全不受控制。我是一个自制力不强的人,我想,算了吧,脑已经折磨我这么久了,何苦又要加上一种新的折磨呢?我的体魄这么强健,怎么会有大病呢?可就在这想的当儿,头不光痒,剧烈的疼痛竟也随之而来,这可是以前未有的事。罢,罢,就去看一下吧,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就这般边乱七八糟的想着边推开了“脑科”的门。
里面有三个医生,两男一女。这样的搭配倒也比较符合一般的男女比例,但如果是两男两女更好,这样就不会让那唯一的女人有着过多的优越感。我推门而入时两个年轻的男人正凑在那同样年轻的女子跟前说话。本来他们在笑着,我一进门,他们的笑容仿佛被一个泼妇打了一巴掌,尴尬的停在了脸上。是我破坏了他们生动的笑容,我不禁有点惶恐起来。本来就胆气不壮,这会更是手足无措了。
“你有什么事?”一个男医生很不专业而且挺不高兴的问道。边问他边将头缓缓的收了回来,他想把这个动作表现得不着痕迹,但越是这样,他的动作越是显得机械,就像铲车运动着的铲臂。
我能有什么事呢?到医院里除了来看病还能干嘛?我又不认识你,当然不是来串亲戚的,而且我又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所以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一目了然,不,简直是无目了然。我心内有点愤怒,不过我努力不使自己的不满从脸上显露出来,毕竟,我还得靠他们不挟私怨的给我检查。
我像一个砸破别人玻璃的孩子面对屋主一般怯生生的回答:“我,我是来看病的。”
“我知道你是来看病的,我是问病在哪里?”
“这不是脑科么?我的头最近有点疼,我想——”我仍旧小心翼翼的问答,生怕一话不慎惹恼了眼前了说话的年轻人。
“哈——”那女医生突然张开口大笑了一声,她笑得很突兀,我一直绷紧着神经在回答问题,对她的笑声也没防备,我便被狠狠的吓了一跳,我有点惊惶的望向她,眼中充满了探询之意。
漂亮年轻的女医生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笑出声后她马上掩住了自己的嘴,把后半截本该泄露出来的笑声给捂住了。她带着笑的眉眼却无法掩饰她想继续笑下去的欲望。如果我没朝她看,她也许不会拿眼瞪我,不过非常可惜,我愚蠢的这么做了。于是我的惊惶更甚,我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嘿!你的头是怎么个痛法?”另一个男医生发话了。他的脸有点红,显然他也偷偷的笑过,只不过他伪饰的技巧高明一些,可我对他还是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份好感。
“我,我的头很痛,非常痛!”我仿佛在自言自语,其实,我实在是无法描述头的痛法。
“我问你怎么个痛法!”他皱了下眉,动作很轻捷,显然,这个动作他做得很熟练了。他脸上挂着笑,不过由于他的一边嘴角比另一边要高,那种笑容便顿失了亲切感。
“我我”我不知该如何说,我也不习惯这种带着审问的语气。我应该还是个病人吧,病人与犯人在待遇上应该还有一点区别吧!而且,我坚信我没有走错地方,于是我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这瞬间爆发开来。我怒声道:“我就是头痛”
那现在问我话的男医生朝女医生和先前问话的男医生看了一下,又笑了起来,这一次他们互相看着一起笑着,但笑脸有点僵硬,眼神中也流露出虚怯。
“啊——”突然,他们大叫一声,从我的身边跑了出去,行动非常迅捷,真可谓“动若脱兔”
我不解,我机械的转过身,正好看到了敞开的门上写的“脑科”两个红字。那两个红字像两滩凝固的血渍,刺痛我的双眼。我深深的不安起来,这种不安有别于以往我所经历过的所有不安。由于我了解自己这一种别具一格的不安,所以我的不安理由才可能更加充分。
屋子在医生走后显得空阔而且静谧,我不知是该出去还是继续站着,我犹豫不决。而在我犹豫不决中,我看见屋子里靠边墙的手术器械架上泛着寒光的手术刀,立刻,我的头痛得欲裂,我仿佛看到利刃划开头颅的情景。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鲜血粘在黑色的头发上,我扭动痛苦的身躯,像一条被剖开肚皮的鲫鱼在砧板上翻滚弹跳,我是一条鱼,我觉得。而且,我感觉到腮边有开裂的风响,有人在啖着我眼珠,诞水从他的嘴边流下来,浸透了我满腔的恐惧。
“啊——”我终于大叫一声,从医院“脑科”的屋子跑了出去,外面的长廊竟是那么的暗,仿佛我来时并不是这样的,这时离天黑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难道景象会因为心情的暗淡而变暗?我当初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不敢多想,那样会加深我的恐惧,我要尽快的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我迈开双腿狂奔而出,我跑得很急,以致撞倒了几位过来的护士,我没理睬她们,她们一定是想对我不利,因为我在撞掉他们手中的器具时,他们企图拽住我。我慌忙抖身挣了开来,在挣脱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器具,跟“脑科”里面的手术刀一样,它令我头痛,它令我的腮有开裂的感觉。
我仓皇如一个逃犯,而医院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这时我才发觉,因为我怎么也不知如何跑出去,我当初是如何进来的呢?我努力的去回忆进来时的情景,但这一切只是徒劳,我的脑中充斥着一把把的手术刀以及它泛出的寒光。我觉得我的整个脑袋也在慢慢的开裂。
远处好象有人在呼喊我,而且我听到了嘈杂而凌乱的脚步声,它在慢慢向我逼近,马上我看到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后面向我奔过来,他们像是在向我招手,其中就有我跑出“脑科”的门时撞到的那几个女护士,她们的白大褂下面掩藏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她们在跑动时里面的衣服便暴露出来了,而且,她们还化着很浓的妆,嘴唇涂得很黑,好像在迪士高厅跳艳舞的小姐也喜欢化这样的妆。不过,那里的小姐永远也不会穿白大褂。我想,她们唯一相同的是都有着暴露的欲望。美是人类共有的财产,让其埋没实在是一种罪过,白大褂其实起着巨大的阻碍作用。
我无暇去欣赏这些半遮半露的“美”她们的手势并非是友善的那一种,因为她们在做手势时,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棍棒。我庆幸我及时的发现了他们欲对我不利的企图,这就使得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逃逸。
我慌忙继续向前跑,我不能被抓到,他们手里的棍棒够我受的。医院的走廊很长,就像田径场二百米的跑道,我像一个运动员一样在上面冲刺,后面还紧跟着一大群追赶的队员。所不同的是,追赶的人不仅只想赶上我,而且想抓住我。走廊里还有一些病人,他们奇怪的看着我,见我冲过来他们赶紧将身子贴着墙站着,我呼啸着从他们的身边跑过,得意的瞟着他们惊恐的脸,我觉得我像一个令人敬畏的将军。在那一瞬间,我不象是在逃跑。
我的后面有人在大叫:“拦住他!”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追赶我的医生们。
但没人动,这些病人怎么会向别的病人实施拦截呢?至少他们会有“同病相怜”之感。
我跑了这么久还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我却连自己为何被追和自己为何要跑都不甚了解。我渐渐的慢了下来,我得思考这个问题。后面的医生大呼小叫的追了上来,好象惟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追人一样。他们止顾着跑,全没想到我已经停了下来,并且面对着他们,跑得最快的那位医生竟然撞到了我的身上,也直到撞上我,他才猛的抬起头,他被扎扎实实的吓了一跳,半天他还惊愕的张开嘴看着我,他就是“脑科”里的第一个问我话的男医生。
我笑着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却看着我,脸上的肌肉在慢慢的抽搐,就像他的面皮下一条蚂蝗在跑。我在他的眼中显然是一个值得恐惧的人,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跑得这么快呢?而且快得撞到了我的身上。
他的手里握着一只大号的手电筒,是可以装三节电池的那种,他的惊惧传到了他的手上,手电筒在剧烈的抖动,他手上的青筋突出了表皮,我几乎可以感受到血管下面血液急剧流动的声响。在这样一个白天,他找到的武器居然只是一只手电筒,像他身后的人随手捡到的砖头都比他显得更能让人接受。偌大一座医院应该是不缺砖头的,而他偏没找到,他的手电筒倒也不是为我照明用的,那是打人的工具,当然,它还不是凶器,因为他的主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根本无法让它有成为凶器的机会。后面有的医生手里还拿着手术刀,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在医生手里它比砖头显得文雅。我不喜欢介乎于野蛮与文雅之间的东西,手电筒不幸充当了这样一种角色,不过我想,如果这个医生还有更好的选择的话,他是不会选择手电筒的,像许多风雅的武林高手一样选择一柄折扇也是好的。
我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由最初的莽撞变成现在的惶恐的医生,我不想加深他对我的恐惧,于是我对他说话的声调异常温柔:“你跑那么快干嘛呢?”
他没有说话,手仍在簌簌发抖。
我接着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呢?”
这句话我是向面前所有的人说的,但遗憾的是居然没一个人回答。除了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医生还在傻看着我,其他的人竟将头扭到了别处,好象我不是在问他们。
我又重复着问了一遍:“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呢?”
这时他们才望向我,仿佛如梦初醒般含含糊糊的说道:“嗯啊?哈哈”“哦?哪里哪里嘿嘿没有”
他们一边含糊的回答着,一边向后退去,走了几步,一个较为强壮的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将我眼前那个不能动弹的医生扯走了,他还一边回头笑道:“嘿嘿嘿嘿误会嘿嘿只是误会”
这时,被扯走的那个男医生仿佛才活过来,他跳着脚叫道:“他他是”
后面那一截话被拖他的男医生将他的衣领用力一扯而变得极其微弱了,我也终于没听清楚。我是什么?到了这个程度,除了人,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或者他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不知道他下面的话,我也不好妄自揣测。
他们像潮水一般的退去了,止留下了一些他们曾欲抓捕我时使用的武器——砖头,除此,我还意外的发现了一只大号的手电筒,它就是那个男医生的,他也将他的武器给抛弃了,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事发生,那他也只能找砖头了。其实,一开始他就应该拿一块砖头,那样,即使将之丢弃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而如果丢弃的是手电筒那就不同了。
医生们走了,连旁观的病人也不知何时偷偷的走了,四周马上变得异常的安静了,就像在午夜走过的坟场,也像置身于这座医院的太平间。而事实上,我置身于医院中,而我行走的方向正在逐渐的远离太平间。当然,我也不知道这儿的太平间是安静还是热闹,我的想当然往往在现实中狠狠的抽了我一个嘴巴。
一番奔跑之后,我的头暂时的抑制住了疼痛,当停下来后,我才发现我的头仍然很痒。这才是我最大的烦恼。我来到医院是为了看病的,结果,病还没看,白跑了一场,也白受了一番惊吓。我是该继续去找那个医生呢?还是换一家医院呢?一想到医生与医院,我的眼前就呈现出手术刀的寒光,耳中充斥着手术刀划过骨头时发出的“嘎喇喇”的声音,我觉得自己的脑颅也在慢慢的裂开。幻觉总在我的想象中困扰着我,我在作着一场清醒的梦吗?但这种幻象比梦更真实,梦境里的事物也许不是真实的,但梦本身是真实的。这显然超出了幻觉的范畴,因为它真实得让我又生出新的恐惧。
走廊里很暗了,奇怪的是一段这么长的走廊竟然没有灯。也许是有的,只是没有开而已,但这是医院,却黑漆漆的就像野外孤独的庙宇,在这样的医院,就像堕入无边的黑洞里,如何让人有生的希望?我颓然的站着,头还是很痒,我抠了一下头,却摸到的一些蠕动的东西,我本能的迅速缩回了手。但还是有东西掉在了黑暗的走廊里,是几条白色的蛆虫。在这黑暗的走廊里,我还能清楚的看见它,它白得刺眼。
我的脑袋里原来有着太多的恐惧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呢?现在都无从考证了,我已失去在当初恐惧时再找原因的机会了,虽然现在我又有了恐惧,但它已是新的恐惧了,新与旧总是会有许多的不同——包括恐惧也一样。而且,去求一个已逝去了的恐惧的原因只会增加更多的恐惧。我已在不长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的恐惧。我说过我的胆并不大,我无法承受再有太多的恐惧了。
我想,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没有再找医生的必要了。当然,我隐隐觉得,他们之所以此前对我是那种态度并不是因为我的脑袋生蛆了。而且,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我得马上回家,趁着现在天色较暗。我正准备往回走,突然听到一阵叫喊声,其中交织着惊惧、惶恐与愤怒。远远的有人奔了过来,他穿着我熟悉的白大褂,显然他是一位医生,他跑的惶急,显然他是被人追,这种情景我的感受不可谓不深。但在医院这个地方,医生怎会被人追赶呢?当来人迅速跑近时,我的疑惑转变成了惊愕,他赫然就是被拖走的那个男医生。他跑得极其狼狈,他现在让我想起自己被他们追的情景,那时,我应该像他一样。这次他显然看见我了,这就避免了再次撞上我的难堪。他仰头惊愕的看着我的脑袋,我顺着他的眼神也望向他的头,他的头上也有蛆虫在爬,于是我又由同样的惊愕转化成了惊恐。本来这是应该感到尴尬的一件事,但此刻我无暇释放我的尴尬,恐惧再次攫紧了我的心。
后面的人渐渐的追了上来,这个我还不知名的男医生打着手势示意我马上走,我曾经给了他恐惧的经历,现在他却反过来帮助我逃离恐惧的袭击。我知道这次如果我再被追上了,他们一定不会再莫名其妙的放过我,于是我又一次转身奔逃,不过这次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在不久以前还在追我的人一起。其间相距的时间又是如此的短,这比任何一个舞台剧都滑稽。但我不是这出剧的看客,而是其中的演员,我和这个医生无奈的将滑稽演示了一遍。
在医生的带领下,我也迅速的跑出了医院,出了医院我没有再跟着他跑,我朝家的方向跑去了,他出了医院就钻入了一条小巷我连向他道谢的时间都没有,我知道,我将再没机会见他了。
我没有乱跑,而是选择了直接回家。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孤独陪伴我十多年了。我又累又渴,也忘记了我脑中有蛆的这件事,我打开电视,想先放松一下心情,电视上却一片黑暗,上面仅现出一行如蛆虫爬行的白字:不久前,所有的人脑袋都生蛆了!
所有的人?那岂不包括那个医院的人?他们还曾经追过我和那个医生呢?
我惊愕的张大着嘴,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