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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儿人。这些人的衣着,与平日里见到的兵差有些不同,刘四傻傻地望着,被人一把拽进了青纱帐里。
远处听到了电驴子的轰鸣声,惊飞了一群乌鸦。刘四挺喜欢乌鸦,因为有乌鸦的地方,他总能捡到值钱的东西。
刘四从青纱帐的缝隙里隐约见到那些人,把红红的太阳扛在肩膀上。刘四喜欢太阳,在这个人踪渺少的地方,冬日里晒太阳那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收了秋庄稼,就是一个懒懒的冬。
刘四看见那些人举枪向天空鸣放,仿佛冬日里猎户阿九的土枪的响声,不过要清脆多了。刘四看得乐了,笑出了声音。那群人听见了这里的声音,子弹仿佛冬天里的北风,擦着刘四的耳朵飞啸而过,有的竟然钻进了泥土里。
刘四好奇地在地上挖起来。挖出来,挖出来,一定很好玩儿。刘四终于挖了出来,而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双凶恶的眼睛,仿佛阿九枪下受伤后狰狞的野猪。
“八格!”从对方喉咙深处传出来野兽般的怒吼。这个个子低矮的家伙,举着长长的军刀,闪电般劈向了刘四的脑门。
一阵哭爹喊娘的声音之后,刘四傻乎乎地钻出了玉米地。他手里多了一把指挥刀,头上多了一顶钢帽。
回到了村子,是黄昏了。夕阳拖长了刘四的身影。平日里,白发苍苍的娘就在村口等他,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的小名。
今天怎么了?鸡犬声不闻,炊烟不是袅袅,而是浓烟滚滚。乌鸦发出了哭丧似的惨叫。
刘四终于找到了娘。娘赤身裸体地被搁置在磨盘上,肚子里的肠子拖了一地。爹,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出了血。刘四走过去向爹说,孩儿乖,天没黑就回来了。
爹的身体仿佛一截枯树,爹的哮喘声音早已经成了刘四永久的回忆。从刘四出生那天起,爹的呼吸就没有好过。现如今,爹的呼吸终于没了声音。
刘四饿着肚子在院子里徘徊,仿佛天上无聊盘旋的乌鸦。刘四在思考一个问题。村子里人都说他傻,可是他觉得自己不傻,要不刚才在玉米地里怎么会有人救自己?刘四忽然想到了豆腐坊的米儿。
米儿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她不嫌弃刘四。刘四常帮她磨豆腐。米儿夸他勤快,常给他豆腐吃。找米儿去!刘四去了豆腐坊。
豆腐坊里一片狼藉。米儿没穿衣服,全身白得和豆腐一样。米儿不怕凉,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米儿的眼睛一直看着天上。米儿说过,星星掉在地上一颗,低下的人儿就要少一个。
刘四觉得眼睛里热热的液体流出来了。他脱下了自己的褂子给米儿盖上,嘴里嘟囔着。好好的脖子,白白的,干吗要划上一道红箍子?
窗户外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刘四瞬间仿佛开了窍似的,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从那天起,人们时常发现,有一个痴痴颠颠的人所到之处都会有鬼子大批的死亡。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刘四。
刘四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正他就爱往太阳旗的地方钻。之后,只要有红膏药旗的地方,总会倒下许多人。
刘四成了名人。
刘四的威名远近传扬。
鬼子悬赏一万大洋要换取刘四的脑袋。许多汉奸的心里痒得难受,可是见到了刘四就无明无白地失了性命。
鬼子放出风来说,要是刘四反水,跟了他们走,荣华富贵,好酒大肉,享乐一辈子。
直到鬼子投降那年,刘四的头上戴上了缀着五角星的帽子。刘四的身边时常站着一个双目炯炯的年轻汉子。
再后来,听说刘四可厉害了,跟着五角星解放了大半个国家。
再后来,听说刘四去了朝鲜。
再后来的故事,奶奶也讲不明白。
反正村子里的人们都说见过刘四,说他还活着。不相信,晚上在电视里瞅瞅,头上顶着五角星,背上扛着大刀
奶奶说,都不对,革命胜利了,刘四在地里干活,一个人干的活超过二十个人,吃饭像头猪。
娘过来插话了,俺爹就那德行?干活多,吃得多咋地了?小日本还不是他们赶走的?
奶奶脸上荡漾着幸福,又独自到村后的烈士陵园去了。
老区的空气新鲜,可是经济落后。来到革命圣地参观的人都这样说,奶奶听得多了,叹口气,继续在栏杆边想心思。
那年,刘四路过鸭绿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