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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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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爱怀旧的人。始终认为,怀旧应该是在品味悠悠岁月的佳酿,没有一副风霜浸染的面容与饱经沧桑的年龄,在我看来是不配怀旧的。而在我失去了老屋之后,却滋生了怀旧的习惯。老屋像一个熟悉故人,带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总是在不经意间走入我的梦境和遐想。这大概是因为老屋盛搁着我的童年,而童年又是每个人记忆的源头,什么都容易忘记,惟独童年是难忘的。

    我家的老屋其实并不“老”它的建筑物只有30到50年的历史。说是老屋,只是因为它已经被村里在房屋改造中以“老”的名义给拆除了。

    我的老屋是北方那种极为普通的村居,它没有晋中民居的气派,也没有客家围屋的牢固,更没有御赐的高大门楼和“状元府第”、“进士及第”之类的牌匾。它只是北方的一个小山沟里,黄土高坡上的一座青砖墨瓦的村居。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什么特色,也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如果要非找点文化说事,那勉强可以说有点儿“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意境。

    我一直以自己拥有那所老屋而感到幸福,因为在自己漫漫的人生旅途中,我对老屋一直拥有一份牵挂,一份念想,一份精神寄托。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我在老屋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无论是品品院落里各色的花香,还是采摘果树上的柿子、梨和石榴,无论是大门动里徐徐拂来的微风,还是父辈从炉火边飘出的一个个故事,都是那样的温馨醇厚,难以忘怀。老屋就像一坛深埋的酒,香醇温馨,就像一本浩繁的书,常读常新,就像夜空中的星星,总在护送着、激励着远行的我艰难前行。在这座老屋里,祖辈、父辈的人格、精神和思想,点点滴滴的浸润了我的灵魂,在我的心上刻下了他们的烙印。

    小时候,印象中老屋里总是非常的宁静,每天清早,公鸡叫了第三遍,天还蒙蒙亮,便会听到老屋木门打开的吱呀声,自家和叔叔伯伯家呼唤小孩上学的催促声、男人们人们担水倒进水缸的哗哗声、女人们做饭洒扫的沙沙声。我们从床上起来,仍是睡意朦胧,便被大人象赶鸭子似的逐出老屋,在晨光微曦里到学校上早自习。

    开春的时候,老屋里会住进一窝燕子,母亲告诉我燕子只到善良的人家居住。夏天,浓浓的树阴和满墙的爬墙虎给了我们足够的凉爽。秋天,老树的叶子落了,满地的落叶给院子添上了色彩。冬天,老树的面容变得憔悴起来,孤零零的树枝如箭似弓直指苍穹。冬天雪后的屋檐下,会挂满又粗又长的冰凌,我们用长棍子敲下来,拿在手上当兵器玩,当然也当冰棒吃。

    月夜里,在树下,透过树梢看月亮,看星星,听各色夏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奶奶会坐在树墩上给我们讲那些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故事。讲到什么神仙精怪时,我们便透过树梢,迷茫而又神往地看着天空,丝毫不怀疑那些故事的真实性。总觉得蓝天中那漂浮的云上定会有神仙在行走;月亮就是一个宫殿吧?星星自然便是神仙的家了。讲到那些狠毒的后妈,我们会庆幸自己生活的幸福,听到那些歹人遭殃,我们又多了一份由因果轮回报应带来的敬畏。

    终身难忘的是太爷爷摇着蒲扇娓娓道来的一个个千年传奇。他老人家讲的岳飞传、三国演义、薛人贵征东,令我们所有的孩子迷醉二、三十年后的今天,面对那些所谓的历史电视剧,我每每会忆及那那时的场面,一种难言的温馨就会涌上心头。我十分佩服太爷爷如何能将那些恢弘的战争场面,众多的历史人物,曲折的故事情节记得那么清楚和详实。更为难得的是,老人家在讲故事时会告诉你很多做人的道理,而且我自己从没有觉得有说教的感觉。

    那个院子里也有我劳动的果实,墙边墁地的碎砖块是我用小车捡回来的,那个破旧的鸡窝有我的汗水、树是我培的土、浇的水。

    儿时的记忆是美好的,孩子的心灵中,少有痛苦、伤感之类的字眼。那时,总觉得自己的老屋是最好的,因为屋就是家。老屋记录了我的幼稚和天真无邪,承载着我的成长历程。回首童年,会有一种亲切而绵绵的悸动,氤氲而至,挥之不去我的记忆中,留下了太多关于老屋的故事;我的生命中,已烙下老屋的印记!老屋已经刻在我生命的年轮里了,我得用一生的时光去念念不忘。多少细碎的往事,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变成水晶玉石般晶莹的回忆。

    老屋还是一个启蒙者,它沉默不语,但它给了我很多的人生启迪:

    暑假里,我会在院子里石碑做的石桌前做作业,初中时,我看着院子里树影的移动突然间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有了时间的紧迫感。要是在雨天,我常常会在门口的屋檐下,用手接屋坡上流下来的水流。屋檐下的青石板台阶被滴水穿成了浅浅的坑,我那时意识到了,轻柔的雨水里面蕴涵着巨大的力量,知道坚持其实是一种非凡的力量。

    老屋从年轻走向衰老,直到被拆除,其实何尝不是展示了人的一生?世界上没有永远繁华的府邸,也没有永远落寞的院落,事物都要从新生走向衰老,直到退出舞台,谁都逃脱不了这个规律。老屋、童年、人生,都是短暂而易逝的,自己只有握住生命沙漏中未滑落的年华,来凝炼成金玉,实现自己的心愿,才是积极的人生。

    老屋繁华也罢,破败也好,总是荣辱不惊。多少年过去了,老屋陪伴我度过了无数无忧无虑的时光。童年的真,少年的纯,以及那些坐在院子陪父亲喝茶聊天的美好时光,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行走在城市的喧闹里,满目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走进老屋,感到的总是一种厚重的宁静,一种寻常的生活。多年来,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像老屋一样,宠辱不惊,可是我始终没有做到?我只是一个俗人,总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做不到淡漠名利。于是,在挫折面前,我就想象老屋的淡定从容,但是在得到慰藉之后,我还是要向前走。

    老屋让我知道情感的力量。父母是明事理的人,他们为了村里改造,还是带头同意将自己亲手建起的家园拆了。当时我并不完全理解他们面对这个现实时,表现出的悲凉与痛苦,甚至是暴躁。现在我懂了,老屋凝结着父母的心血,注入了父母的感情,老屋里的一砖一瓦、每一棵树、花草、每一件东西都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那曾是他们倾注了精力和希望的所在。在老屋基础上新建的房子,纵然美丽宏伟如宫殿城堡,在我和他们眼里,那也不过是一座座没有生机的房子,因为它没有浸润过我们的思想,没有承载我们生命的记忆。

    我知道:“世界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将为你打开另一扇门”拆除老屋就是关上了过去情感的门,人是感情动物,一旦找不到曾经的熟悉的记忆,美好的景致只是一处美好的景致。这个世界上,人走了,会有一块墓碑,而拆掉老屋的不会有,老屋现在对于我只是一扇打开而又永久关上的门,我们只能从门缝中获得一些悠悠的记忆和淡淡的回味,如品了一杯陈年的老酒,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滋味,但它却是生活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老屋拆除那天,我和父母都没有回去,我跟叔叔说,老屋的东西你看着处理吧,我没用。我不是不想跟老屋告别,我是怕老屋轰然倒地的那一刻,我怕看到父母眼泪落下的悲凉,怕听到自己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的眼泪落击碎记忆的声音。

    岁月如华,洛英缤纷。老屋已经被拆除了,永远消失了,连同那些老屋里的故事。老屋不会说话但是它却依然静静的、固执的挺立在我的记忆里,老屋“逝去”的地方依然令我魂牵。被夷为平地的老屋和它背负的那些历久弥新的如烟往事,常常会从记忆中慢慢走来,让我品味。

    今年过年回去的时候,老屋已经没有了一丝的痕迹残留,看着红墙赤瓦的排排新居招摇的坐落在老屋的位置上,我却发现并没有如当初盼它落成那样的兴奋,感到的只是一丝隐隐的失落。我的记忆中老屋和它承载的我的童年如一口生苔的古井,幽深幽深的,里面藏着古拙纯朴的乡野韵味,藏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少年时光,藏着很多,很多可现在,我仿佛恍然进入另一个时空,童年的记忆突然变得空空落落,没有着落。

    雪落后寂静的黄昏,一个失去老屋的人,无言地看着故乡的剪影,不知道童年的记忆谁可相依。

    我们知道我最终要回去的,回去归于土,归于尘,归于花草和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