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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一个人就一定要与她睡觉吗?就一定要上床吗?”小乐愤怒地问我。

    “男人怎么都那么色呢!没一个好的!”小乐幽怨地说。

    我无语。我能够说什么呢?段小乐,这个我的大学同学,我兄弟君辉的前女友,我的同居室友,几乎每隔半个月,就要向我表示对男人的深恶痛绝,仿佛成了一条规律。这个时候的我很悲壮,因为我也是一个男人。

    但我已经习惯了,我抽着烟,看着她,任她发泄,在她说得口干的时候递给她一杯茶,转移她的注意力。

    终于,激动的她冷静了一些,注意到了客厅里那些袅袅婷婷的烟雾,于是用手猛扇了几下,对我说:“讨厌!”然后站起来,狠狠盯我一眼,转身叮叮叮地回自己的房“砰”地把门关上。

    我弹了弹烟灰,也回自己的房间去。

    她肯定又独自流泪去了。与君辉分手后的这半年,她像候鸟一样在这个城市飞来飞去,交往过不少男人,正经上升为男友的却没有。据我了解,原因都出在身体接触方面。现在男女之间的感情,哪怕你再纯真再极度柏拉图,最终都要回归到肉体上来。小乐并不是在这个问题上放不开,她在大二就已经与君辉在校外租房同居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拒绝与男人上床。

    也许她是还没有忘记君辉。

    我大口大口地抽烟,想象着小乐一个人在房间里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是针扎指尖一般的痛楚。当年的小乐荷花一样盛开在我的记忆里,可如今,还能从哪里找到她当年清纯的影子呢?该死的君辉!

    生活从来都是这样,充满着不可预知,演绎着各种叫人欲哭无泪的玩笑。假如上帝给我们一种工具,能一眼看到未来那就好了。当年,我、君辉与小乐三个一起在北方那个大学读书,因为是一个省的老乡而走到一块,经常去校外一起吃南方口味的火锅,青春燃烧的日子里时光流逝,渐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在升腾的火锅热气中。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小乐了,见到她时有时竟心虚地不敢注视她的眼睛。小乐也感觉到了,有时见我注视她,会在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有一个晚上,小乐突然约我到学校操场上见面。那天晚上,一向文静的她显得很激动“君辉给我写信了。”

    “他给你写信了?”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他说他喜欢我,他要我做他的女朋友。”

    我明白了,君辉也喜欢上她了。君辉从来就是个比我有魄力的人,他喜欢了,就表白了。而我呢,根本没有这份勇气。我没有作声,却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他也喜欢她,他先说了,我怎么办啊?

    “你看不看他的信?”

    我怎么能看他的信呢?我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眼光盯着别处,操场周围的樟树在朦胧的路灯下很是寂寞,像是在想着一些暗淡的心事。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小乐打破了沉默。

    “很好啊。他很好。”我没有说谎,君辉是很好。况且我能做什么,难道自私地去贬低自己的兄弟?祝福他们吧,友谊已在我的爱情面前筑起了一道高墙,我不可能再有其它选择。

    他们恋爱了。我一步步远离他们的二人世界。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学会了抽烟。很多个时候,在一个安静得足够寂寞的地方,点燃一支烟,就不会想得太多;烟飞灰灭,爱的伤口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毕业后我们一起在这个城市工作,偶尔下班后我会去他们租住的地方混饭吃,然后回到自己的租房,玩电脑,看一些通俗杂志,打发时间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下雨的时候,我会在窗前想起从前的大学时光,想起小乐与我在操场上的那个晚上,于是抽烟,长长地吐出一些烟雾。

    突然有一天君辉来到我租房,满嘴酒气:“我要去北京了,你照顾她吧。阿浪,小乐交给你了。”

    “你们怎么了?你不要小乐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小乐那么好的女孩,他竟然不要了。

    “别问为什么!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照顾她。”他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眼睛那样悲伤与失落。

    我知道他不会说原因了。我不再问为什么。

    我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不用他嘱咐,我也会那样做的。爱就是这样那种极致的毒,可以在体内沉睡,却绝不轻易离去。

    君辉很快从我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没有与任何人联系,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的线索。

    小乐也没有说他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什么都没有问。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作为一个局外人,何必问得那么清呢?何况,许多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我与小乐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每天,我看着她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在厨房制造出家乡那种有点辣的烟火味来,会一度产生错觉,以为她已经是自己的女朋友,两人在甜蜜地享受青春的快乐。每天很早,我都是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仔细留意着外面她的响动,甚至呼吸,生怕一切是一枕美梦。

    早知道他们是这样狼狈的局面,我当初又何必那样悄然退出。多少次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黯然神伤,一支又一支地抽烟。

    生活对我们也有心软的一面。我与小乐分别在两家不同的大公司做财务,朝九晚五地工作,每周拥有两个休息日,比较有自己的时间。在她有空闲的时候,我会陪她去逛街,在那些充满女性身影与气息的店铺里购物。每次都是她在里面乐此不疲地购物,而我会点一支烟,站在门口很耐心、很耐心地等,没有半点难为情与不耐烦。有几次我看见那些店铺明亮的镜子里,我显得特别忠厚,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可靠。

    经常有人(多是老板娘或售货员)羡慕地对小乐说:“妹子,你真幸福!男朋友帅,还脾气好,有耐心!”

    小乐就“嘿嘿”冲着我笑,笑得我很不好意思。

    “还害羞啊。脸红心善,现在这样的男孩还真少,妹子要爱惜哦。”

    “他还害羞,脸皮厚着呢。”小乐冲我做着鬼脸,像是默认了我是她的男朋友。

    我听了又快乐又心虚,心里不是一般的受用与难过。生活就像一局棋,错了一着就全盘皆输,想悔都没机会了。我抽着烟,掩饰着自己内心的颤动。

    在她有空闲的时候,我还陪她去吃肯德基。我对那些油炸食品不感兴趣,但喜欢与她一起选择一个临街玻璃的位置,为她点一些她嘴谗的东西,看她孩子似的,津津有味地吃,觉得很满足。

    有时,她吃不完了,或碰上她不爱吃的,或她吃高兴了,会撒娇着喂给我吃,我总来者不拒。

    “好吃吧?”

    “嗯,嗯,好吃。”我其实并不觉得怎么好吃,可是感觉很好。

    她笑了:“我对你好吧?”

    “嗯,嗯,好。”我扪心自问,小乐真的对我很好。二十多年了,我看过、听过许多爱情故事,尽管还从没有与哪个女孩子谈过恋爱,但我还是感到了那是一种爱情的味道。

    我们在别人的眼里再像情侣不过了。是的,是像。所以我从来没有去牵她的手。每次我有那个念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我的眼前就会出现君辉那张伤感而失落的脸。我无法淡忘她与君辉的过去,就像我无法淡忘对她的爱一样。

    所以,当有一个晚上我们在街道上,她的手拉住我的手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抽走了。她的手很软,很凉。

    她哭着跑回了租房,整整三天没理我。而我在租房大楼前的草地上,坐了一整晚。我恨自己,对自己却没有办法。

    我说的都是小乐空闲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却是不空闲的。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隐藏着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可能与新奇,有着许多寂寞而富有的单身男人,他们排队着出现在小乐身边。

    “地中海的菜也不过那样,鲍鱼也就那口味。”

    “今天我去高尔夫球场了,打了几杆,洞都没挨到边,丢大人了!”

    “阿浪,天上人间你去过没,那里的环境不错。”

    小乐回来的时候,我一般坐在电脑面前玩游戏,或者在网上看小说。她总很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喊我出去聊天。多数时候是她说,我听。如果我看她心情好,谈兴好,我就会点上一支烟,边抽边跟随着她的话猜测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到了什么地方,演了一些什么样的风花雪月。猜着猜着,我的心情就会很难受。

    我面带着微笑,听她说。她的妆还没有卸,淡淡的眼影,深红色的口红妖艳诱人,嘴唇丰润亮泽,典型的一都市风景线。

    我想自己没有福气拥有这样的女人。

    我想自己真的失败。爱她,却接受不了她的过去。更可恶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中的毒越来越深。

    她是一女巫。我对自己说。

    “你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夜宵吧,吃什么?”到一定时候,我担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会打断她的讲述。

    “给我个蛋炒饭。小样,我知道你就会这个。”

    在厨房里,油烟中我一次又一次掉下眼泪。

    小乐看不到。

    日子就在烟飞灰灭中流逝。小乐仍然在那些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中周旋。

    有天晚上却回来很晚,大约一点多了。我抽着烟,坐在沙发上看她一声不响地换鞋,瞧到了她脸上残留着泪痕,忍不住第一次问她:“今天到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她挑衅地瞪着我。

    我看着她,没有回答。对,我是她什么人?

    她问我要烟,我不给。

    “女孩子抽烟做什么。”

    “给我,我要抽。”

    “抽烟有什么好的。我那么多好的不学,你就学这个。”

    “去死吧,你。”小乐不跟我客气了,把烟拿过去,自己取了一根。我给她点上火。

    她吸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样抽。”我做了个示范给她看。

    “管我怎么抽!”她又抽了一口,这回没呛着,眼泪却还是流出来了。

    “那杂种,卑鄙男人!上次我给你看过照片的那个,竟然想灌醉我,非礼我!真卑鄙!变态!”她又开始发泄了。

    我知道那个男人,一个公司的副总。我握紧了拳头。

    “呀,你在啊。”小乐按亮客厅日光灯的时候,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吓了一跳“黑漆漆的,还奇怪你今天怎么不在家呢。这么多烟灰,也不收拾,有客人来了。”

    她背后出现了个瘦高个男人,细长的眼睛,满脸堆笑。

    “我同学兼房友,阿浪。”小乐介绍我道“你就叫他阿浪。”

    “你好,阿浪。我姓何,叫我老何吧。”他给我递烟。

    我坐在沙发上,扬了扬手中的正抽着的烟:“不用了,有。”

    他讪讪地自己点了一支,在我对面坐下。他的衣服看上去很平常,仔细看就清楚都价值不菲。

    “这下好了,两个烟虫有伴了。”小乐拿把小凳,坐在两个男人中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乐了。

    他陪着笑了。我没有笑,沉默着抽了几口,就进自己的房间去了,把门“砰”地关上了。

    门外隐约传来他们的对话。

    “小乐,我来你同学不开心呢。”

    “可能有什么事吧,你看他一个人抽的烟头。过会我去问问他。”

    “他好象喜欢你?”

    “怎么会,你别乱说好不好。不说他了。”

    “小乐,你住这个地方我觉得不适合。我三环边有套空房子,你要赏脸就搬去住。”

    “谢谢何总哦,我没钱付房租呢。”

    “哪用付房租!只要你喜欢,只管住就是。”

    “这么大方啊,看样子我不能辜负何总的心意,那我哪天有心情就搬去哦。”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打开了电脑,放起了音乐。

    “你存心的是不?我个朋友来了。你摆脸色不出奇,还要放那么大噪音,太过分了!”

    我没有说话,抽烟。

    “你不说话是不是?”小乐把我嘴里的烟抢了过去:“我让你抽,抽,天天抽!”她把我的烟扔在地板上,用脚踩,歇斯底里地碾。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

    她扑在我肩膀上,哭着打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道的,知道的。”

    我抱着她,也哭了。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从那个晚上开始我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生活开的玩笑太大了。

    我能够怎么办?如果我不知道,如果我不认识君辉,如果一开始就是我,如果我不在乎这么多的如果,我们能够怎么办。一开始就错了,最终的结果注定是错的。

    我止住哭,拿面巾纸笨拙地给她擦眼泪。

    “你的手怎么了?”

    我把手拿走,放到背后去。

    她把它捉回来,看到那红肿的一大块:“我知道,你去找那个畜生了,你与他打架了?”

    我知道瞒不过她,点点头。今天下午,我去那个副总的公司门口,与他打了一架。那伤,是被他打的。

    小乐哭得更厉害了:“对不起,对不起。阿浪,我明白的,你是爱我的,对吗?你是爱我的。我恨你,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紧紧楼住她,任她哭,任她打。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因此没设闹钟。等我醒来,天已经大亮了。看看手机,已经是9点多了。我在床上张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安静得什么也听不到。

    我打开门,发现门上贴了一封信,是小乐写给我的。

    “阿浪,当你看到它时,我已经走了,走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我知道你爱我,也知道自己爱的一直是你。当年不懂事错误地接受了他,留下了今日的劫难,我接受老天的惩罚。但你知道吗?你太自私了,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不说啊,你以为爱情为友谊可以出让吗?你这胆小鬼,害了我,也害了他。我与他过得并不快乐,因为我始终淡忘不了你。他在看了我的日记后,明白了一切。他走了,但他在你心里没走。你忘不了我与他的过去,我拿那么多事情来刺激你,你也忘不掉!我走了吧,你忘了我吧。不要找我,你找不到我的。不管在哪,我都会祝福你的。你永远的小乐。”

    我冲进小乐的房间去,果然,她的房子里一片凌乱,显然她已经走了。她的手机关了。火车站、汽车站都没有见到她。公司里都不知道她走了,她的工资都没结。

    我找不到她了。我真的失去她了。

    我回到空荡荡的租房里,把电脑打开,掩盖自己哭泣的声音,让香烟在音乐中流下满屋灰烬。

    路灯亮起来了,一盏一盏,在南方的某个城市最繁华的广场上,一个穿白色休闲服的男子夹着一支烟,走在最热闹的地方。他的目光带着淡漠,神情怅然若失,他吐出的烟圈,在夜色里没有痕迹。

    这个男人就是我,假如你碰见一个名叫小乐的女孩,请你一定告诉她,我爱她,再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