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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场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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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的麦场在西山脚下,远离村外,离我家有一袋烟的工夫。别人家的麦场都是在自家的天井里碾的。我家的天井窄小,又低于街的地平面,赶上阴雨天,雨水不但排不出去,反而由阳沟里向内灌水,以致我家常常受到的大雨的侵袭和威胁。不过爸爸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就是把阳沟用土垫高了,又在阳沟边挖了一个深坑,改好了水道,这样雨水就顺畅的流进坑里。在每一次受到大雨威胁的时候,爸爸就身穿雨衣,手提水桶,站在坑边不停的弯腰起身,雨水就一桶桶的通过阳沟传到街道上去。

    我的印象里有好几次雨水几乎要漫过屋门槛,灌进屋里去。当时我很害怕,因为我们住的是三间土屋。雨一直不停的下着,迅疾斗大的雨点连成一道道水柱,直直的倾斜进我家的天井里,激起白色的水雾在蒸腾着。我站在屋门内,惊恐的看着一天井白亮亮的泛着气泡的水面,闻到了一种恐怖的雨水的气味,潮湿而又腥涩。我不时的低头去看水位在门槛上的刻度,结果是雨水正一点点的淹没了我新标的刻度。“水要流进屋里了!”我焦急的向着站在阳沟边穿着雨衣的爸爸喊。雨声太大,爸爸听不见,只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桶接一桶的提起再倒掉。爸爸累了,妈妈就去接班。反正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因为雨是不停的下着的,三间土屋正危在旦夕。不过也还好,总是虚惊一场。不过有一回,只差那么半毫米雨水就要灌进屋里去。那回爸爸挣命似的向外排着水,头也不敢抬,妈妈从屋门口里焦急不安的望着一线灰暗的天,雨显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井里汪汪泱泱的泛着灰白色的水雾,已经有水溅到屋里去了。我吓的想哭,拽着妈妈的衣襟不放手。妈妈又呆望了一会天,突然甩开我的小手臂,疯了似的冲进天井里,扑通一声跪在雨水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天爷爷”就低下头,不再起来。只一会,我看到没穿雨衣的妈妈全身都精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前额上,雨水从发稍静静的流下来。我终于哭了起来,嘴里喊着妈妈,就在那一刻,雨,突然间停了下来,天边泛起了白。我想是老天爷起了怜悯之心。

    基于这两点,我家的麦场就远离家门设在了西山脚下。记得,原先那里是一片乱石岗,其间荒草蔓延,村头的农家里倒出的垃圾,一堆堆的如一个个小坟茔。尤其是夏天,那里就成了苍蝇蚊子的乐园,拌着腥臭使从这条路走过的人一般是捏着鼻子,匆匆跑过。我爸爸看好了那里亮堂,风道又好,扬场的时候省力。清理那里时正是中秋节以后。天刚刚放亮,爸爸就推着小车,里面装了一张洋镐,一把铁锨,还有一根铁锹棍,去了西山脚下;妈妈做好饭伺候我上学走后,也反手锁了大门,找我爸爸去。那时我上三年级。

    晚上放学回家,爸爸就撸起袖子,裤管,让我看被蚊子叮的紫红色的癍,并比画着说那里的黑蚊子有那么大。“叮人可疼了!”又伸出粗糙的大手让我看手掌里磨出的血泡“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跟爸爸一样。”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爸爸经常这样吓唬我,但从没让我干过体力活。也有时爸爸想让我稍微体尝一下劳动的滋味,如在麦收时捆一个小麦垛,送到我幼嫩的肩上往麦场里背。妈妈总是埋怨爸爸说:“孩子还小,压着腰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说着,妈妈就接下我肩上的小麦垛,解开,拿出小半部分来,重新捆好,又送到我的肩上,并嘱咐我路上小心。我们那的田地都在山上。

    要把西山脚下那块荒废的场地收拾出来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路。先把大小的石块,垃圾,车推手搬运到不碍事的地方;然后拔草平场地,再推土垫。凹地垫平,凸的地方也要垫上去老高才能彻底将肮脏的地盘覆盖住。垫完土,就开始打夯。夯是爸爸自己造的:两根木棍成十子交叉在一起,下面安了一四方形的大石块。新垫的场地被石夯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硬邦邦的像土路一样才算完。打完夯爸爸又到井里挑水,一担担的泼进场里,等充分湿透后,再均匀的撒上麦瓤,拉着碌碡在场地里转圈圈。一直滚到场地平整硬实后,我们家的麦场才终于竣工了。

    麦场边,爸爸用木棍和草毡子搭了一个棚子。麦收季节是顾不得回家吃饭的,带了一天的干粮,咸菜,提一壶热水,简单的在草棚里吃。吃晚饭休息一会又开始忙着抢收庄稼。爸爸把一车车的麦子运到场里,场边剁成了一道金黄色的围墙。妈妈就埋在一人高的麦垛里“压麦子”一把把饱满的麦穗迎着阳光抛扬到场中央,如一片流动的金光闪过。午饭后,妈妈已“压”了厚厚的一场金黄色的麦穗,再翻挑着经毒热的阳光爆晒两个时辰,麦穗就炸芒了,爸爸开始拉起碌碡“打场”爸爸劲大,走的快,拉着碌碡娴熟自如的有规则的压着,一个时辰就能把蓬松厚实的麦穗压的薄薄的且又光滑,拉起来碌碡来也省力多了。

    我最喜欢的是打完场后,扬场的时候。扬场一般是由妈妈来扬,那活路不像打场一般累,却是个技术活。妈妈扬出的麦粒像一弯新月精神喜人的躺在场中央,干干净净的不带一点儿麦瓤。爸爸就扬的不那么利索,不但出不来新月的形状,且又麦粒中带麦瓤,麦瓤里掺麦粒。妈妈扬场的时候,我就坐在跟前,静静的看着掺着麦瓤的麦粒从妈妈扬起的簸箕中划着弧线飞出,半路又在风的作用下把纯的麦粒分离出来,麦瓤就飘飘扬扬的落到场边。扬完场,就开始装袋。当一袋袋的麦粒精精神神的立在场中央时,天就渐渐的暗下来。

    麦收季节也要防小偷的,因了我家的麦场在村外,所以麦场里离不了人。我最喜欢的是晚上的麦场:那时的月亮早就挂在西山的树梢上了,弯弯的如一个羞涩的小姑娘。月光稀稀疏疏的撒落到干净平滑的麦场上,麦场上铺了凉席子,我与哥哥并排着躺在凉席上说话。眼里是墨蓝的天空,与嵌进墨蓝天空里的一颗颗明亮的“眼睛”哥哥指给我认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星,还有勺星,北斗与天马厖看着哥哥手指的方位,我感觉天空是那样的神奇,星星又是那么的可爱。退去燠热的清爽的晚风一阵阵拂来,我慢慢的闭上眼睛,哥哥的话还在我耳边不停响着,但我却听不真确了,像风在喃喃细语,最后我终于连那种喃喃细语也听不到了于是我就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坐在弯弯的月亮上,月亮下面是我家的麦场,麦场上躺着我和哥哥,在悄悄的说着关于星星的故事。

    2003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