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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人

作者:倒吊的妖精核桃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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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被他捡到的时候,她就只有核桃那么大,眼神稍微不好的人,肯定会毫不怀疑的把她当成个小硬核桃,而决不是一个脆弱的,需要被人呵护的少女。

    当他们相遇的时候,她就正被这样一只眼神不很好的松鼠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食物,能不能放下我?”她无奈的恳求,可那松鼠因为自己的午餐出其不意的说起话来,而且语调还那么的温柔守礼节,便断定这是那只总跟它作对的会魔法的兔子捣的鬼,气愤得在整个树林子里上窜下跳。而她,几乎被这种在树枝间飞行的把戏吓破了胆,拼命尖叫着呼救,可是直到嗓子都变哑了,声音听起来却只有可怜的一点点,连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都轻易就把它湮灭了。“谁会听到一个,一个遭到疯狂松鼠威胁的姑娘的呼救声啊!”她自己都觉得泄气。

    可是他却听到了,当松鼠从他的帽檐旁一掠而过时,那呼救声就一定引起了他的主意,因为随后,他马上用一颗小蘑菇,准确的由身后击晕了这个愤怒的有点疯狂的家伙,并把她从那个紧紧的小怀抱里抠出来,揣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一刻的迟疑和停顿,仿佛她在一只松鼠的怀里尖叫,仿佛她象核桃一样的小,这都不过是些司空见惯的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是这么迅速利落,以至于她在被丢进那个装着巧克力的棉布口袋之前,都没有仔细的看清他的脸。

    但不管怎么说,她知道她的内心,现在开始分泌一种甜蜜的汁液了,这汁液绵绵不绝的涌出,并充满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几乎要从皮肤里渗出来了。由于少女的本能,她很容易就意识到,这是爱情!当她在松鼠的怀里隐约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当她被他带着手套的手指由松鼠怀里拯救出来,当她被装在他胸前的口袋里,闻到夹在巧克力中的,他身上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青草味道——那味道那么令她陶醉,令她联想到是沐浴着秋天最温柔的阳光,在辽阔的草场上沉睡——她就预感到,她的生命中,将出现爱情了。

    可是,一种不安也趁这时常常涌进她的心。

    “他爱我吗?”她担心的想。

    “他好象已经把我遗忘在这个口袋里了。”她沮丧的想。

    “假如他把我放在掌心上,好好的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那么他就会注意到,我有黑夜一样的眼睛,白雪一样的皮肤,就象是那个叫白雪的公主一样,那公主多幸福啊?他的王子总是会牵着她的手,我的王子呢?我的王子却象是把我遗忘了,哎!”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叹起气来。

    她在他胸前的口袋中长嘘短叹,因为这爱情总也没有进展。原来在松鼠怀里的时候,她还敢失声尖叫,可现在她从没有,也从不敢,鼓足了劲大叫一声,来提醒他她的存在:“喂,让我出来!让我看看你,你也看看我!”这她心里想过无数遍的话,却从来不敢说,甚至是小声的演练都没有,就怕他会听到。她是那么羞涩,那么怯懦“这是因为爱。”她对自己说,接着便笑了,那是陷入爱情的人才会有的笑容,既甜蜜又苦涩。到后来,她养成了自我安慰的习惯:“至少我一直都贴在他的胸口,象这样紧紧挨着他,已经足够了,有多少人能这么接近自己的心上人呢?即使,即使他要把我忘了”想到最后,那固执的惆怅又弥漫上来。不过在这惆怅中,她还是一再祈祷着,不要让她离开他,哪怕是一辈子呆在这个口袋里。

    他的口袋,白天总是敞开的,她也曾尽量的扬起头,想至少瞅一瞅心上人的下巴上有没有长着胡子,但高高的衣领却挡住了她的视线。好在她还能晒一晒太阳,吃几口融化的刚刚好的巧克力,不过这些巧克力总是沾满她的裙子,令她非常头疼。她担心有一天,假如有那么一天,他碰巧从衣服里把她掏出来,可能又会因为她浑身沾满了巧克力的污渍,把她当作发霉的点心随手丢掉了。那样的话,她可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丢脸也最悲惨的姑娘了。

    到了晚上,口袋的扣子总是被严严的扣好了。在秋天,夜晚的树林中已经非常寒冷,可她一次都没打过喷嚏。因为他的一只手总轻轻的搭在口袋上面。虽然这样让她看不到美丽的月亮,但在那一片黑暗的温暖中,在他的手和他的胸口之间,她却可以陷入无限幸福的幻想。

    “听,他睡着了,他的呼吸这么平稳,他缓慢起伏的胸口对我来说多象在乘坐的一条海船啊!在这个时候,在全世界,这艘海船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人比我更贴近他了。”

    她的自言自语总会引来夜晚失眠的小虫子,他们一只或者两只,贴在棉布口袋外面,隔着布和她聊天:“喂喂!里面只有你一个吗?”也许它们把她当成了另一只小虫子。

    “喂喂!只有我一个啊!”她兴奋的回答,恋爱中的姑娘,总想找人谈心。

    “你在里面干什么?你要去哪里?自己一个不寂寞吗?这是谁的口袋?”

    “我吃巧克力和睡觉,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我呆在这儿就很好,我不寂寞,这里呵呵,这是一个王子的口袋。”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因为许久没说话。

    “那这个王子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啊!只是一直的走,不过去哪里也没关系。”

    “王子的话,是要回家吧!是哪里的王子?”

    “是我的王子啊!住在我心里。”她只是羞涩的想却没说出来。

    “王子?是麦田里的王子吧!”

    一个犴哑的声音忽然刺耳的冲进来,吓了大家一跳。

    “臭八哥!快回你主人那里去!树林子不是你呆的地方!”

    “小虫子,不怕我吃了你?”

    “哼!现在我们在一个王子身上啊!你敢吃我们?”

    “王子?哼!是逃犯吧!”

    “你胡说!你胡说!”她听到虫子们在驱赶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之后她听到扑扇翅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飞远了!

    “喂!它走了,这个讨厌的家伙,你不用怕。”虫子们对她说。

    可是她不想回答,她没有力气,那个难听的声音,包括她听不明白的话,好象都带着什么她不了解的阴影,一下子戳穿了她的小幸福小骄傲,幸福和骄傲的后面,是她厚厚的脆弱。“

    “别难过,我们知道他是王子了。”虫子们细声的安慰着。

    “”“你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吗?”

    “”“你是他最珍惜的东西吧?”

    “为什么这么问?”虽然还难过,但她还是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你看,他把你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呢!而且他守护的这么紧,他一定很宝贝你,是不是?”

    “恩!”谁也没看见,她一个人低下头来脸红红的笑了。刚才的阴影已被新来的甜蜜冲散了。

    “你一定很幸福很满足吧!被一个王子爱护着。”

    “”刚露出的笑颜现在又黯淡了下去。

    这次,她真的没再说话了,也不知小虫子又说了什么“满足吗?”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回答是自己的叹息,她甩甩头,去专心的听他的心跳。

    “砰,砰”她多么想把整个的脸庞,都贴在他温热的嘴唇上啊“砰,砰”她多么想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在梦中也听到她的呼吸声啊“砰,砰”她多么想在他的心中找到她的爱啊,哪怕只有一点,只有柳絮那么大的一点

    那爱的泉水因无助的渴望,喷涌的更猛了,它们焦急的在她体内左冲右撞,寻找突破的缺口,终于凝结成一滴泪水,由她浓密的睫毛间咕噜噜滚落,渗进他的衣服,又渗进他的身体,然后停留在他的心中,顷刻间融化了。

    “砰,砰”她好惊讶,一刹那,好象他的体内保存了属于她的东西,因为这一次他的心跳,就象是为她响起的,配合着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就象是黑暗中倏忽一闪的光芒,她觉得这一瞬间后,她将会更加幸福了,她就在这种对幸福的预感中,在那永不停歇的心跳中,带着自己未干的泪痕,渐渐睡去。

    象知道苹果树会结苹果一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爱是一种魔法,它能把北极搬到南极的边上,也能让一小时变成一千年,但这魔法从来都我行我素,没人知道她何时产生又何时消失。所以当她觉得已经爱了他太久太久,并打算一生中剩下的时间就安安稳稳的在他口袋中度过的时候,时间的指针由他们相遇起,不过刚走过三个白天和四个夜晚。

    在第四个白天的清晨,当树林子还没由长夜的困倦中苏醒,他的口袋还没有打开扣子,她就听到了一些异于平常的声音,那是一些狗叫,粗鲁杂乱的脚步,和野蛮的话语。是树林旁边那个村庄上的农民们来了,他们牵着狗,端着猎枪,四处寻觅。

    之后,他们就看到了他

    “主人,你看,他在那儿!”这是最可怕的,她听到了那晚那个阴森怪异的声音,不由的心慌,重新想起了那个晚上关于逃犯的争论,想起了幸福被戳裂的痛楚。

    “啊,是啊,那家伙在那!就是因为他,我们的庄稼全被麻雀们糟蹋了!”

    “这个不好好守田的懒鬼!我的孩子还总是往他口袋里塞糖什么的呢!不识好歹,忘恩负义!”

    “真不知道他在这见鬼的地方干什么?”

    “这个丑陋的稻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稻草人!”

    “总之不管怎么说,不能放过他!”

    后面的话她没再听清楚,因为这时候他的心跳声特别的响,仿佛在急切的对她倾诉,以至其他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虽然她闻到狗嘴的腥臭,并在他的口袋里不断被摇晃推搡以致浑身疼痛,但什么也没有他的心跳更能让她无视这可怕的一切。直到一声更惊人的巨响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这声音是如此恐怖,就是把所有的松鼠,兔子,猫头鹰,癞蛤蟆带来的恐怖加起来也比不上它的一小部分。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并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推着她象他的方向靠近,把她推进了他的身体中,推倒在他心脏旁边。然后,她就停留在了那里。她终于又见到她的眼泪了,它已经变成一层晶莹的薄膜,覆盖在他心脏的表面。“多好啊!”她想“我知道在一个传说中,有个仙女就是这样,把自己的眼泪留在了爱人的心里。可是,那个仙女的爱人变成一只猴子离开了她,多让人伤心啊!但是,但是,感谢上帝,我,我很幸福。”她终于听懂那心脏急切的砰砰声是在说什么了,那是在说:“我爱你。”

    是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用了最后的一点温柔在说,我爱你。每跳动一下,是一句我爱你。

    “砰砰”我爱你一次“砰砰”我爱你两次“砰砰”我爱你三次

    “该死的!没想到他反抗的这么厉害,我以为他挺温顺,该死的!”

    “哼!他死命护着胸前那个口袋,我以为是偷来的什么东西,结果,就是个烂核桃!哼!”森林恢复了平静,两天之后,原来的那只松鼠抱着蘑菇从这里经过“瞧瞧这都是什么样子!”地上的一片狼籍又轻易的让它生起气来“是谁把垃圾扔在这里的?”它一边抱怨,一边把一个几乎被狗撕烂了的稻草人,坏了的手套,和地上的一些布片,一点核桃的碎片以及一个子弹壳收拾在一起,堆在最近的一棵核桃树下,然后点起一把火把它们烧了个干净。

    2

    在树林子的旁边有一座村庄,村庄里有一位老祖母就象所有的老祖母一样爱讲故事。因此她常在清晨就捧着咖啡杯,站在窗前对她的十三个小孙子说:“你瞧,这就是一捆稻草和一个核桃相爱的故事。就发生在那边的树林中。现在那棵老核桃树还在每年都结着最大最香的核桃。它的每一片叶子都裹着一层亮亮的薄膜,当你贴近树干,你就能听到心跳一样的声音。好了,快点喝你们的牛奶吧!把那些核桃饼干全都吃掉。”

    3

    “作为这位祖母所疼爱的十三个孙子之一,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故事。虽然我怎么也找不到那棵会心跳会发亮的核桃树,但它就象留在我记忆中的浓浓的咖啡香,和祖母每次讲故事时的忧伤眼神一样,会永远在我心中真实的存在着。”我舒了口气,终于为我的两个好友讲完了这个故事,现在她们讨论起来了

    “可是,这个稻草人最初究竟为什么要离开麦田,去树林里面呢?”

    “这就不清楚了,我祖母说,自他出生,就一直沉默地站在田里,谁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只是有一阵子他总是望着天发呆,之后就从田里溜掉了。”我说。

    “我明白了,他整天看着天等着鸟来,鸟来了他就有事情干了,可是鸟怎么也不来,他觉得实在太无聊,于是才想着要谈个恋爱啊!”“不对,那个故事是在秋天吧!秋天总是下着雨,稻草人的心淋了雨总也晒不干,情绪就变的抑郁忧伤,忧伤起来的话,就想要谈个恋爱吧?”

    “总之他挺寂寞。”

    “总之还挺空虚。”

    “是吗?”我插了一句,可是谁也没有理我,她们正讨论的兴高采烈呢!

    “但是他作了错误的选择,他本来应该在附近的麦田里找一个稻草姑娘,这样才合衬啊

    “这种事情是可以事先决定的吗?就算可以,又没有人教过他们,又不象我们。”

    “总之,”朋友之一最后总结说“我们能做的,就是乖乖听从爱情的召唤。”

    4

    即使是现在,一些晚上我还是能梦到他,他依然守护着那一片麦田,就是我在祖母家的窗口望得到的那一片。我看见他抬头望着天,果然是一只鸟也没有。“这里好象只有我一个啊!”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到远处的树林,笑了“那里有什么,是我的。”于是他第一次穿越过麦田,越走越远,田野上,只剩下了曾经陪伴他日晒雨淋的破木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