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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坐下来,在柔和的写字台灯光下,轻轻翻开日记本,窗外却正响着报时声:“噹!噹!”一记,一记,记记敲在我心里,似乎提醒着我也提醒着每一位有心聆听时间流逝的人们:“又是零点了”零点,生命的刻度又往上限挪了一寸。
回想着在地铁车厢里,那些才停下匆匆脚步又打开阅读心灵的人们,看似休闲,脸上却分明写着或为事业,或为理想,或为生计而奋斗、而追求、而奔波的疲惫的印痕。这印痕在这高速奔驰的地铁线上,在这即使拥挤也不用筑起心理防线的密闭环境里暂时得以放松,得以舒展。看地铁这一圈又一圈的奔驰――车轮碾着铁轨,听时钟这一记又一记的敲打――齿轮咬着齿轮,生命的搏动就是这样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衰退,说不上哪该是起点,哪该是终点。只要那生命有一刻舒展之时,便是创造着这世上最真、最善、最美的作品。无论这作品是如诗如歌的弦乐还是如鼓如号的管乐,是黑白水墨画还是重彩油画,都一样的让我感谢生命,感谢生活。
去年深秋来京,在西直门地铁台阶处,听到的是一位盲人男乐师在演奏如诉如泣的二泉映月,那技艺虽不能与阿炳先生相比,但在形式上却同样使人油然而生恻隐之心。今年此时此地,远远地先入耳膜的是音色亮而宽,词句闭合不尽完美的女高音。初闻声以为是哪位不远千里投考中央音乐学院的女孩在筹募生活、拜师之费用,一如去年送一曲“松花江上”给匆匆过客欣赏的高个男孩。我低头正感叹人的勇气是生活磨压出来的,抬头间却见今日站在台阶间的平台上正期待以一曲曲不尽优美的歌声打动人心的是一位四十开外衣着稍欠整顿的中年盲人妇女。我无法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她真诚奉献的心迹,但她憔悴的脸上写满的是虔诚,而不是乞求。我的心一下沉重起来,磨压之于男孩女孩可以造就他们今后亮丽的人生,而这中年盲妇,该是几经磨压了吧,她的人生还能“亮丽”起来吗?即使能亮,她还能见到那丽日高照后的满天晚霞吗?在我顿足想译读她生命轨迹的同时,我相信她的人生即使不能再次亮丽,至少是不会沉沦的,一如她的歌声。
今日上午借了辆车独自去圆明园。进园后,绕过一池池残荷,抄近路翻过一个低丘土坡之后便是民族耻辱的印记:西洋楼大水法遗址。然而,撼动我心的却是位于大水法南面那大片残柱颓壁。望着那雕刻着精美花饰的横竖断残的白玉石柱,望着那本应该坚无不摧而如今却垂垂低泣的垛垛石砌厚墙,望着那裸露着百多年黄土的高大、方正的土堆子上几株随寒风摇曳的枯草,我忽然就泪眼迷濛起来,轻轻地走近他们,默默地抚摸他们,心头涌上的是强烈的“家园被毁”“家园被毁”的喊和痛,我拒绝留影,我怎能把自己的影叠留在那被毁的家园上,叠留在良知尚未泯灭的心的炙痛上。
傍晚4:40分,走出和平门地铁站坐15路公交车到达天坛公园大门时,被云遮的夕阳已不见踪影。进入西大门,眼前一片开阔、肃穆而庄重,黛色的柏树整齐划一地垂立道旁,容不得你不放下匆匆的步履,也由不得你不收起轻漫的心。其时,暮色四合,古乐声声,夹着鸦噪阵阵,鸟鸣啾啾,时有高亢的京剧声在林间随暮色回荡。道路两旁,被碾碎的干燥落叶混合在绿草地上,散发着清香味。360米长,30米宽的丹陛桥上,有放飞的风筝,漫步的老人,一幅祥和安怡之景。暮色越来越沉,道旁的宫灯亮了,却只亮了一排。在西二门内,唯有这排灯光照着回程的路,仿佛也点亮着几百年前的历史之烛。此时,天坛内已经安静得听不到西大门外嘈杂的人声和车声了,刺面的寒气使人倍感历史的苍凉、孤寂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