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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不是太冷，早上起来，我打开窗户，阳光就扑面而来，很猛烈的架势，好像在抱怨我起得太晚：都11点多了，才蓬头垢面地见我，真不害臊。她又把我的袜子扔在阳台上，可怜的家伙皱得像只沙皮狗，散发着一股奶臭味，这就叫乳臭未干吧。我差两个月20岁，她叫小伞比我大1岁。
“干吗，开那么大窗户，刺眼。”小伞瞪着我，黑黑的头发被光映得很美。
我走过去，轻轻说：“都快12点了，我的大小姐，午饭怎么搞定？”
“咱们不是还有大米和方便面吗？你选吧，是吃米饭还是泡面？”小伞眯着眼睛问我。
“还吃米饭呀，你蒸的米饭稠糊糊的像大米汤，还是吃泡面吧，我去烧开水。”
厨房里昨天晚上的碗筷还没涮。我听见小伞在屋里抱怨：“哟，嫌弃我了，我告诉你这辈子你是甩不掉我了，小混蛋”有时我真的觉得这种日子挺好，既温馨又幸福，小伞又是那样可爱，可是我常常苦恼，我也不知道担心什么，生活不会就这样定型吧，自己都快20岁了，真的不想跨过这个时间点。
“大头，磨蹭什么，水烧开了吗？我都快饿死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箱康师傅了，邻街便利店的方便面已经被我们吃了一遍，每种牌子吃三箱，这遍吃到了“康师傅”下一个是什么呢？“小伞，该买哪种泡面了？”我问。
“咱们不吃方便面了，吃米饭炒菜吧，我保证把米饭蒸得软硬适中，菜炒得香喷喷的。我也该学学做饭了，要不以后你真的不要我了。”
“你呀，撒娇使性有一套，做饭我看没戏！”我故意气她。
“哼，今天让你馋得舌头乱滚，马上去书店买菜谱。”小伞狠狠地梳了一把头发，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微笑着看着她，我觉得真好，眼前这个可爱的洋娃娃是属于我的。我想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吧，拥有时觉得很甜蜜，失去时觉得特别苦涩。
小伞决定从最简单的两个菜做起，一个是麻辣豆腐，一个青椒肉丝。本来是挺简单的两家常菜，小伞却买了一本名叫天下美食的菜谱。她一个劲儿地给我讲书上的菜多好看，肯定好吃，一定要全部做给我吃。她把鼻子往书上一凑，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好像真地飘出了一股浓香。这个连料酒都不知道是啥的小丫头，还想做大菜，简直是裤头改西装不是那块料，我看她是想吃还差不多，我嘴上不说，心里偷着乐。我并没有阻止小伞买这本价格不菲的菜谱，我觉得小伞正一点点走进所谓的生活，那是属于我与她两个人的生活，掺杂着许多不知道和许多向往，也许我们会弄得一团糟，但我和小伞并不害怕，只要努力，肯定能烧出地道的菜，生活就是这样。
厨房被我和小伞弄得乱七八糟，蒸锅里冒出一个个气泡“咕嘟嘟，咕嘟嘟”好像在笑话我和小伞的笨拙，油锅里还残留了两根没扒干净的青椒丝，再瞅瞅那盘豆腐，碎得像碗豆腐脑，小伞捂着嘴“咯咯咯”笑成了不倒翁，我没她那么开心，只感觉一种莫明的失落，有一种挫败感。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抚摩着靠背上那条破裂的口子，想起了许多许多事情，那都是些琐碎的事。这间二室一厅的房子显得很荒芜，我在这其中像个孤独的小丑，黑暗中有一个巨大的声音问我：“你以为这就是生活吗？”又要交房租了，租房给我和小伞的那个阿姨人挺好，她看我们的眼神仿佛自己的子女。还记得她那话中有话的叮嘱：“别在这儿胡闹，好好学习，路还长呢。”有时我总为自己找借口，比如过现在的生活可以让自己学很多东西，甚至更快成熟。修自行车我学会了，安保险丝，疏通下水道我也学会了我学会了很多，但是我不塌实。有时当我看到某些教育杂志批评同居生活的文字，我会狠狠地否定我现在的生活，觉得它那么可笑，虚无缥缈。
我坐在沙发上想来想去的同时，小伞仍在完成她最后一个杰作，她说要为我煲大米汤。在小伞的眼里，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事儿。我时常想小伞对我们的同居生活有什么看法，她是怎样去思考的，可她什么都不让我察觉，只是一个劲儿地笑，那并不是肯定的，可以用心感受的笑，它是个公式，就像这样，我让你笑，你笑了一个，当你完成我的指令动作后，你就恢复了往常。小伞也是这样，很机械，若即若离的。我和她之间有层隔膜，小伞从我们同居的第一天就设置了这层隔膜，或许是她对我不放心，或许她就是陪我玩玩，我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我真的很爱她。
“大头，发什么愣，吃饭呀。”小伞已经把饭菜端上来了。
“哦！”我答应了一声。从刚才的思索中猛得被拽出来，我很不痛快。小伞在一旁给我夹菜，我装出高兴的样子，夸她的菜好吃。“小伞，你不会离开我吧？”我猛地问到。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怕我跑了。”小伞说。她还是和原来一样，笑眯眯的样子。看不出她到底怎么想。
“小伞，我不是开玩笑的，你说我们现在的生活到底算什么？”我的声音更大了，其实我和小伞相处得十分融洽，吵架几乎没有。小伞不那么与外界针锋相对，她有更多的耐心和韧性去适应周围。相处久了我才发现，我与小伞本质是一样的，只不过她比我柔和，所以她往往能改变大局，更像个大人。她比我成熟，我发脾气时，她总是让我，她发脾气时总是自我调节。在小伞面前无理取闹，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傻，像个抱着奶瓶的小鬼。可是这次我觉得自己绝对是个男人，想起电视剧里男主角皱着眉头说对白的样子，现在的我估计就是那样。
“大头，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一起住，一起生活，多开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别胡思乱想了，快吃饭吧。”小伞几乎要哭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小伞如此难受，她是怎么了我和小伞的生活还是像往常一样继续。上课，回家，做饭或吃泡面出大门时我还是让小伞先出，十分钟后我再出，逃避门卫和其他人的注意。小伞的麻辣豆腐越来越好吃。我们从旧货市场买了台dvd，小伞说这是属于我与她的第一台家用电器，虽然是个二手货，也要好好珍惜。还记得那天我和小伞都哭了，我说我一定会努力打造一个真正属于我和小伞的家，我想肯定会有那一天，现在就是基石。
十一月五日，天很冷，我骑车带着小伞，旁边不时地经过庞大的巴士，车子带起的树叶飞到我和小伞身上，叶子很黄，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小伞抓住一片叶子问我喜不喜欢这种颜色，我说不，小伞说它代表成熟，我说干吗要成熟，成熟了不就枯萎了吗？小伞说生活与成熟是分不开的，哪怕是随后便飘零了也罢。
十一月十六日，晚饭还是泡面，小伞吃着吃着突然哭了。她对我说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吃泡面了，因为一闻那味儿感觉自己像个没人疼，无家可归的可怜虫。我为她做了西红柿炒鸡蛋，她连汤吃了个精光。
十一月二十七日，我与小伞第一次深入“犯罪团伙”买盗版光碟。我们被领到一个胡同，接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门打开了，伸出一只黑手把两盘vcd递了出来。领我们来的小胡子说快给钱，十二快，这里不能多待。哆嗦着给完钱后，我和小伞飞奔回家，路上我们争执是先看007的谁与争锋还是哈里波特与密室。我们还担心dvd和vcd的质量，结果一台二手货加盗版光碟营造出的效果超过了家庭影院，小伞杀猪般的尖叫功不可莫。
十一月三十日，凌晨四点多，我和小伞仍在研究足彩第28期。罗马对尤文图斯，这场最难猜，剩下的眉目不清，到早上六点时，我和小伞一致决定每一场都买“3，1，0”最后困得连ac米兰队服的样子都搞不清了，倒头大睡。
今天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很冷，积雪覆盖着整个城市。原来我挺反感这个城市，可是今天一切显得可爱。不远处的羊肉汤馆生意非常火暴，进进出出很热闹。老板正在门口扫雪，戴顶白帽子是个回民，长着倔强的下巴。我和小伞不知道是第几次经过这里，小伞闻不惯羊膻味，所以我们都是匆匆而过，连它的名字也没仔细看过。今天我特别注意它的名字，却只是“羊肉汤馆”这般简单。
“大头，喝碗羊肉汤吧，暖和。”小伞问我。
“可是你不是怕那味儿。”我以为小伞只是随便说说，因为我们正要去前面的超市买东西。
小伞拉着我进门，一股热浪夹杂着膻味香味扑面而来。我看见十几个男人呼哧呼哧喝着羊肉汤，其中一个的鼻尖都蘸到了汤里。我的汤上来了，小伞坐在旁边捂住了鼻子，挺难受的。“小伞，你没事吧，我给你买酸奶？”小伞最爱喝酸奶了，一天最少得喝两袋。
“没事，没事，你快吃吧，我能坚持住。”小伞用手套捂住鼻子。
放点辣椒、香菜、醋一搅，香味和鲜红色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我也溶在周围呼哧呼哧的声音中，喝着喝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份变来变去，有什么出租车司机、建筑工人、小摊贩现在想想麦当劳里小的可怜的鸡翅，真觉得可笑，那还不够塞牙缝。生活有时候就是一种状态，关键要看你在这种状态下快不快乐。“真痛快，要不要来一碗？”我问小伞竟忘了她的难受。
“不是说了不喝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我都快恶心死了，还慢悠悠的。”
“对不起，咱这就走，见过晕车还没见过晕羊肉汤，哈哈哈”其实两个人谈恋爱不用老说那么多又甜又酸的句子。我跟小伞的感情在相互诋毁和自我吹捧的主题下愈加巩固。这样很好呀，相处得轻松自如。
“你真是一匹狼，周围一群狼。我看这馆子得改名了，叫大灰狼天堂。吃完了快走。”
“哎，有创意，赶快告诉老板说不定下次免费请咱们喝呢。”
“下你个头，下次我吃臭豆腐，熏死你这个小混蛋。”
超市广场上的风呼啦啦地吹着，耳朵里满鼓鼓的风声，我的头发肆意翻飞，自己就仿佛快要变成飘荡在半空的纸鸢。“小伞，冷不冷？那套保暖内衣穿了吗？”
“快走吧，里面有暖气，这么冷的天得给你再买一套好内衣。”小伞的手套刚才还是防毒面罩，这会儿变成了耳暖。
里面挺热，音乐让人感到紧张，我敞开上衣，手里的购物篮还空无一物。
“拿块巧克力吧。”我说。
“德芙九块八，吉百利十一块八，几天的菜钱呢，真不知道节省。”
“不是想买给你吃吗？咱们还不至于穷到这份儿上吧！”
“大头，现在咱俩还不会挣钱。过日子得精打细算。”
“好吧，去那边看看，这里可真热！”
今天超市的特价很少。我和小伞来到内衣区，路上看到几个人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我说是小偷，小伞说那是超市的便衣。
“大头，这套怎么样？”
“一百一十八，太贵了。”
“灰色那套呢？”
“太贵，我看四十九那套不错。”
“选内衣要选好一点的，便宜的容易起球，保暖性还差。”
身旁经过一个胖女人，脸上涂抹得很重，钻戒被映得闪光。她瞟我一眼，笑了笑顺手拿起一件二百八十五的就走。我愤怒地瞪着她的背影，小声骂道：“什么玩意，不就是有几个臭钱。”
“嘟囔什么呢？快挑吧！”
“自言自语，没事。”我盯着那套二百八十五的内衣，感觉到一种生活的压迫感，再看看四十九那套跟我一样，是条可怜虫。突然我闪出一个念头，时间仿佛停在了那刻，我抬起头观察周围，没人注意我，小伞也在专注地为我选尺码。心脏在胸膛里左冲右撞，妄想寻找到体外的路径，我大口大口地吸着热空气。我能听见我呼吸的声音和播放着的音乐成了统一旋律，我没有放弃，我还是哆嗦着手干了人生当中第一件偷东西的事。汗洇湿了毛衣的脖领处，我拉上了拉链，冷。
“干吗呢，跟洗土耳其浴似的。这件最好了，不贵而且质量也不错。”小伞替我擦汗。
“哦，这套四十九的也买了吧，我想运动时穿，七点半了，走吧。”
过了收银台迎面走来一个男人“请两位到办公室。”
“有什么事情吗？”小伞问他。
“我是超市管理员，这位先生一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嘴角的笑意让人琢磨不透，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一颗子弹射穿我的心脏，他们一定发现我了
他狠狠地扯开四十九元内衣的塑料袋“小伙子，四十九就想买二百八十五的东西，没这个道理吧！”
小伞一下子将我拉到她面前，我怔怔地看着她，麻木地立在那。心脏极度地紧张害怕，冠状动脉快速地抽打着血液，二尖瓣关闭时发出起伏不定的声响。“以后不要这样了。”小伞的眼圈红了，泪却没有掉下来，慢慢地竟消失了像退潮的海，那是经过了多么强烈的心理斗争。小伞，你真应该骂我几句，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在“砰”的关门声中我开始狂奔，小伞在后面追我，她大声叫我的名字。“你是个胆小鬼跑只会逃避！”
“回家吧，不要这样只是做错了事只是做错了事，回家吧。”小伞哭着喊我。
经过饭店，经过理发店，经过书店，经过擦肩而过的人，我摔倒了爬在地上，呜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原谅我小伞！”
“站起来，你是个男人知道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你有你的责任，将来你还要打造我们的家，你忘了吗？你一直像个孩子，为什么不让自己成熟起来。同居不是游戏，爱情也永远都没有责任和包袱，它们都要回归生活。可你一直活在那种天真烂漫里，现在就是生活，你却怀疑它甚至害怕面对它。你要慢慢地进入生活的状态，其实在这种状态下，我们应该是很快乐的，可你的不成熟使你觉得同居就像一场孩子的过家家！”
“没有，我一直想证明我们现在就是真正的生活。”
“不是，不是，你一直止步不前，你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生活的挫折。你在逃避，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成为你的牺牲品！”
“小伞我爱你，呜呜呜。”
“回家吧，明天找份工作，这个月的生活费全交了罚款，我们要把它挣回来！”
又是一个下雪的日子，白雪落在高耸的煤堆上像个山坡上挤满了喜鹊，雪花毛绒绒地趴在头发上，它们的生命很短暂。麻雀消失了，我急切地寻找它们，才发现我们其实比麻雀更可怜，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觅食”不远处我看到满街稀哩哗啦的泥浆和残雪，不禁忧愁这条街以后不会都是这样吧？我拍拍身上的雪，狠狠大叫一声从泥水上匆匆而过。
一年后，我搬到了小伞那屋睡。快毕业了，还要留心找工作的事，我变了不少，开始走上生活的轨道，小伞还是老样子。家里又多了新成员——电脑，它用掉了我和小伞三个月打工的钱。
五年后，我和小伞结婚了，努力工作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不吸烟。小伞学会了织毛衣，我们还要继续努力，计划着买车。
十年后，孩子已经四岁多了，小伞开玩笑说大头爸爸和小头儿子。小伞的皮肤起了些难看斑斑，我有些驼背。工作都很忙，多了张嘴更要为他操劳。
二十五年后，我和小伞一起去超市买东西。
“老头子，还记得当年你在超市偷东西被抓吗？”
“记得，怎么会忘记呢，你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对不起呀，怪我当年脾气大，现在你还敢不敢偷？”
“敢，都这岁数的人了，累了一辈子，玩会儿。”
“巧克力吧，我最看不惯这东西，一小块那么贵。”
“好，老婆子，瞧好吧你。”
“小心点，别让人逮住，我心跳得老快。”
现在的我像一只未上紧发条的钟，稀松而快乐地在刻度圆周上一圈圈爬行，没什么压力也没什么苦涩。许多年前，我也拥有这样的生活，那是我和小伞同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