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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燎,小雨婆娑多日,窸窸窣窣,虽道南方之夏,山中多少添了寒气。后山没了前山的青石地面,土色泥泞的紧,唯是那些石阶上还稍显干净水色。这处几间屋舍,本是木制,因年久漏雨,仓促要用,只简单敷了草顶,却也合度。
杨痕一行便住在此处,入屋见得倒也还宽敞,一人一舍,也谈不上狭小。只这两日阴阴小雨下个没完,土地终究是泥泞难走,三人便凑了一屋闲聊。自来天燎,起初还天天有人督促练习,但那破军教的心力交瘁,何况本是要管些山中杂事,便也渐jiàn懈怠了。
屋中此刻烧水置茶,几人又相熟多言,雨色日暗,屋有暖汤,便也好生自在。
“二哥,你说大哥他找到爹爹了没有,都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聊得片刻,月儿便讲到这些事来,一时有些落寞,小脸挂伤。
“嗯,算算日子也才一个多月吧,就算大哥找到了,又要传信来,也没这么快,月儿别太着急。”杨痕低着头,不知如何说好,赵叔去了那么久,此事终有一日是瞒不住的,月儿这等性子,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噢。”月儿只应了一声,一时间想念北都家中,那时光过的倒是开心。起初离开家,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总想着外面的风光肯定多有趣味。但这离开的久了,却是想家,这天燎处处也说不出哪里不好,二哥和墨兰姐又在身边,但有时依旧觉得寂寞空洞。大哥不在身边了,也没人天天说月儿乖月儿乖了,突然间觉得,这些年来,大哥原来这么照顾自己。
“妹妹别想那么多了,一有消息,你大哥肯定会立马告诉你的。”墨兰见得月儿神色暗淡,也是开口安慰。有时好生羡慕这个小姑娘,同是父亲故去,这么多人都想方设法的瞒着她,但。墨兰想想自己,若是父亲去世之时,自己并不知道,而母亲又瞒着自己,究jìng是不是好?母亲一个人留在北都,却叫自己只身来天燎。一念至此,心中暗自生了几分疑虑,又千般不愿再想下去。
“墨兰?”屋中气氛瞬的寂静下去,墨兰姑娘,哎。自己是个孤儿,义父又神功盖世天xià无敌的,恐怕永yuǎn也不会懂她们的感受吧。一时念想,杨痕也顺着气氛暗淡下去。
“我没事,其实我觉得那个师父也还蛮好的。”墨兰闻声,也觉气氛尴尬,一时开口换了话题。
“才不好,一天凶巴巴的!”
“诶,月儿之前不是说想在后山自己弄吃的吗?这师父也答应了,不是挺好的。”杨痕接话过来,这破军虽是有时颇为严厉,但他毕竟是师父,倒也在情在理。墨兰武艺本高,自己几无底子,而妹子又全无习武的念头,也真的难为这个小师父了。
“就是不好!”
“月儿是说前几天你去后山闲逛被他撞见的事吧。”墨兰道。
“什么事?”杨痕问道。
“一天就知道练剑练剑,月儿又不想学剑法,看你们都在忙,我就去走走,结果那里碰到倒霉鬼!”月儿嘟着嘴,一副老不开心的摸样。
“月儿,那后面是天燎的禁地,本不该去的。你也不要太责怪师父了。”墨兰不知如何说道,这处旧时本是天燎掌门教习关门弟子之处。后来不知何故,此处荒废了,而屋后再去之处,也被列做禁地,既是禁地,月儿擅闯自然不好。好在是破军剑圣发现了她,若是换做别人,还恐再生事端。
“不去就不去,他凭什么骂我!”月儿嘟囔起来,那个狗屁师父,本事没有,就会骂人,一会说自己好吃懒做,一会说自己娇惯无理,还说什么不知轻重不知廉耻!他才不知廉耻呢!
“月儿。”杨痕不知如何劝解,在北都时,月儿本是尚书府千金,在家是大小姐,有家仆丫鬟伺候。出门又有两个哥哥和父亲的身份撑腰,虽说也谈不上不讲理,但终究是难为人下。如今来到天燎,做了人家的弟子,却是难为她了些。
“月儿,破军是师父,他待你严格些,谈不上是什么骂你。你既不愿习武,后来不也没再强求你了?”墨兰开口又道。
“你们都帮他说话!哼!”
杨痕暗叹一气,也不知师兄怎么样了,九哥又怎么样了。这微的一念,抬眼而看,却是有人开门进来,身带雨色。
见得破军入屋,月儿把头扭到一边去,不去看他。破军也未计较,只拍了拍身上的水色,这雨不大,倒也没甚湿漉。
“你们都在这。”破军自顾而言,也未看人,也未计较,只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倒了茶水驱寒。
“你没事吧。”杨痕见得破军如此,这往日间下些小雨,几人便在此偷懒,破军该是不愿的。
破军摇摇头,喝了一口茶:“二师兄回来了,师父叫住他还有些事,一会便过来。”
叔父?墨兰听来心中悬起,黑衣人临走前说自己的叔父在山中,她便多方打听,才知道叔父在铸剑山庄,不想如今回天燎了,心里却是忐忑,不知道叔父是什么样的?
破军又喝一口,叹了一气。本是青年才俊,如今胡乱做了人师,师无师样,徒无徒相。
“月儿。”破军低低唤了一声。
“啊?”月儿未想过破军会叫自己,一时仓促,平日间总是你你你的,突然叫月儿,好不习惯。
“你若不喜欢练剑,改日我教你一套‘上清丹心决’,也好过终日在山中无所事事。”破军叙叙而道,今日本是想的墨兰的‘上清七绝剑法’不在自己之下,而自己本是主修天燎另一方‘破风荡寇剑法’。此剑法过于刚烈,不适合墨兰学习,便想去寻师父给墨兰找个他人教导。却不想,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弟子的身份。
“噢,噢,好啊。”月儿愣了愣,这家伙,今天肯定吃错药了,这么客气。
“墨兰,你也带带月儿,一同练习,你那剑法击技已是颇为了得,但内息之功还稍显欠缺。若是遇到一般对shǒu,凭手中神兵尚可占些便宜,但若是当真遇到高手,恐怕终究要吃亏的。”
“是。”墨兰低低应了一句,没错,一路而来,真气确实吃亏不少。这内息心法本就与剑法相合,母亲也教过自己,但修习之时要求心中宁静无念方可,这些年来,心中杂念丛生,如此倒是疏忽了。
“杨痕。”破军转向杨痕,定了定眼。
“怎么了?”
“无论何等高深武艺,皆是层层递进之术。你本无武学功法的基底,仓促学习高深技艺,恐怕颇难。明日起我传你‘破风荡寇剑法’与‘傲血啸天决’,此二术相辅相成,皆走刚劲之力,但愿对你未来功法练习有所助力。”
“师父,你,真的没事吧。”破军今日说起话来甚是奇怪,杨痕看这脸庞,隐隐见得是失落的神色。
只看破军摇摇头:“无事,你是杨老传人,他日必定承其衣钵,如今我即为你师,便也望你能筑基修习。为他日做些准备。”
一时莫言,破军终于知晓几人来lì,自己的弟子皆是非凡之人,我这师父,又能如何?
“你都知道了呀。”月儿听得,在一旁搭起话来。
只看破军点了点头,细雨微凉,叹了一声:“其实小时候,我也误入过天燎禁地。”这说着,破军站起身来,来至窗边,顺着朦胧雨色望去,山间当真安静。
“啊?”月儿又是一惊,本要再问,却见墨兰姐摇摇头,便不说话了。
“师父说我从小是个孤儿,是山下一处客栈的掌柜捡到的,后来送我山上学艺。与我有恩,所以我也称他义父。”破军望着雨色有些失神,喃喃起来。
“所以我自小是在天燎长大,此处于我,便是家。山上其他师兄都有俗世之名,唯我没有,师父说掌柜送我上山的时候,我裹着一块黄布,所以叫我小黄。后来我与其余几个师兄一同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修习‘天罡七星阵’。至此才成了破军剑圣。”
“小黄?”月儿自语一声。只觉得这名zì颇为可爱,和面前的人实在对不上号。
“那年大概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我在山里四处疯。”这说着,破军望着雨色落树,倒是一笑,“不小心就跑去了这后面。这后面本是禁地,我也未曾去过,便迷了路,到处转也出不来。直到后来看见一个高高的塔,才向着塔去。见到一处大湖,那塔便在大湖旁边。再走过去就看到师父从塔里走了出来,正好和我撞着,那时我心里很害怕,觉得师父会怪我,不想师父非但没怪我,一路送我出来,还和我讲了许多天燎的往事。”
几人听得有些入神,只看破军转过头来背向窗户,又道:“那湖名唤‘镜湖’,那塔是‘摘星塔’。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天燎的掌门是太师父‘苍穹剑圣’。原本就住在镜湖边上,我们在的这些屋子,旧时是太师父的关门弟子住的,也就是师父他们。”
“星辉剑圣呀。”月儿看看这屋子,原来是他住过的。
“不错,天燎曾经一场大战,那时师父并不在山上。听闻起先山上来了一个道士模yàng的人,穿的破破烂烂的。天燎本是玄门,太师父便留他住下,予他吃喝。但这道士不说话,不做声,亦不吃东西,太师父见他这般,以为是受了什么刺激,便令人整理了间屋舍,让他先住下再说。”
破军顿了一刻,又道:“那道士来了之后从不说话,也不在门外走动,大家都觉得奇怪。起初还无事,可过了几天山上就接二连三的开始死人。”
“啊?”月儿忽然惊呼,“是那个道士杀了人吗?”
“当时山里的弟子都怀疑是那个道士杀人,太师父也觉得可疑,就抓了那个道士,谁知道无论太师父怎么质问拷打,那个道人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叫饶。”
“难道那个道士不知道吃痛吗?”听至此处杨痕也是一愣。
“后来太师父随手抓了那人的手腕,谁知道这一抓却出了大事!”
几人听得聚精,那里还有开口。只听破军继续道:“那人没有脉息,虽是气血流动,但却是个死人!”
“啊!”月儿又是一惊,“死人?”
破军点了点头接着讲到:“太师父便开始追查此事,却不想,查到后来,幕后之人却主dòng找上门来。”
“这幕后是?”墨兰听得这般,也是疑问。
“此事追查下去,太师父才得知这等能够操纵死尸的秘术,曾在年前西京战场上出现过。是那妖兽‘巫咸’的独门之术。太师父得知此事后,便觉将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再过两日便有一人上得山来。”
“是那个巫咸啊?”月儿好生吃惊,操纵尸体,就是死了还可以动啊,此刻愣愣而问。
只看破军点点头又道:“没错,那巫咸乃是西持灵国妖兽十巫之首,非比寻常。但那时太师父也是纵横天xià的一流高手。二人对峙片刻,便动起武来。”
“那个巫咸一个人杀上天燎来了?”月儿张大了嘴,当真,好厉害啊。
“没错,还随身带着几个尸人助阵。后来听闻那一战,打的甚为惨烈,太师父一身剑法本是化境,却不想全然伤不到那巫咸,门中几位剑圣也围助过来,集众人之力,竟也奈何不得他分毫,战了一时,数位剑圣为之所杀。”
“这么厉害呀!”月儿听得入神,老是听说杨爷爷怎么厉害怎么厉害了,不知道这个巫咸厉害还是杨爷爷厉害。
“后来他们一路打至后山摘星塔,太师父当时使尽奥义,皆奈何不得巫咸,随之而来的几位剑圣亦死伤惨重。此时山中其他弟子杀尽尸人,也赶来助阵,见太师父与来者激战正酣,便要上前。谁知那来者周身突然黄烟四起,近的身的弟子一触黄烟,顿时躺地暴毙,太师父见这般情急,连忙喝退其他人,使出了本门的绝技‘镇魂诀’将自己和巫咸一同封印在摘星楼之内,并吩咐了武艺最好的师父回山后接任天燎掌门人的位置。那一战,天燎多半弟子伤亡,从此元气大伤,而镜湖与摘星塔那处,便也被列为禁地。”
破军说完往事,又是长长一叹。
“可是,那个巫咸,为何要杀上天燎来?”想不到天燎还有这般往事,那妖兽如此厉害,以一人之力竟能鏖战整个天燎。杨痕也是一叹,以前九哥曾与妖兽交过战,想来也是凶险异常吧。
破军摇摇头:“师父并没有说,天燎本是方外大派,与铸剑山庄,四合商会一同统领方外诸雄,一直与妖兽多有摩擦。只是这妖兽之国,本是以北国为主要之敌。这十巫之人极少会到方外之地寻事,何况十巫之首。我也曾问这其间原由,师父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噢。好厉害。”月儿此时才回过神来,一声赞叹。
“月儿,你本是那北国尚书之女,况且此来天燎,也不是为了习武。我便不再勉强你,只是切莫浪fèi大好时光,‘那上清丹心决’乃天燎奇术。即便你不学剑术,此内功心法也可养身健体,于女子驻颜颇有奇效。”
“真的呀!”月儿听到此处,连忙惊呼,对呀,难怪湮雨剑圣她们皮肤那么好!
“爷,你早说呀。”
破军一愣,又摇了摇头,不想月儿反应这么大:“不过,你须有一事答应我。”
“爷!您说!好商量!”月儿听得‘驻颜奇效’四字,顿时来了劲,二哥和墨兰姐整天要练功夫,自己一个人除了到处跑也没什么事干。如今有了这等好事,答应件事算什么。
“你呀。”破军叹了一气,“日后不可再叫我爷,当称我师父。”
“爷,没问题!”月儿嘴快,小事儿。
“起码在人前不可如此称呼。”
“好的爷。”
破军又是一叹:“你们的来lì我都知道了,只是山中其他弟子并不知晓,平日间不可以告诉别人,以免多生事端。”师父安排他们在后山之处修习,便是有意少叫他们与别人交道吧。这墨兰杨痕还好,只是月儿成天乱跑和山中弟子早已打成一片。天燎是名门正派,师父又何必担心那么多?破军一刻思量。
“嗯,这点我们理会得。”听了这许多,墨兰心中不知怎得,只觉几分纠结,天燎,母亲,星辉剑圣,父亲。这些事到底都已是上一辈的人的,诚如黑衣人所言,和自己没有太多关xì。那时听黑衣人说父母的往事,自己对天燎与星辉剑圣便没了什么好感。但如今听得天燎旧事,自己又有几分惋惜,那时母亲恐怕已经走了,也不在山上了吧。
“嗯。”破军出神一时,若是不去念及教几人武艺之事,月儿真切可爱,杨痕也仗义得体,墨兰,墨兰这等杰出弟子,又哪里那般易寻。破军念想片刻,却听得门响。杨痕起身开了门,只见得一个高高大大的胖子立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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