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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月余,便是一日晨起,见得岷江之上浓雾弥漫,可见之地不足十尺。隐约间一支船队自永安港驶出,楼宇巨舰居其首,艨艟大船随其后。雾浓至盛,只见得那船上火把氤氲笼罩。巨舰之上见一人,腰佩宝剑一口,身披铁甲一副,背挂朱红披风,头上戴一白巾,立了船头看这浩浩岷江为云所笼,便是那葛家世子葛邵华。
今日天生异象,本是定有良计,却不知如何心中难安。葛邵华暗道几句:那探马来报,便说今日北军将趁浓雾之时去袭上游“阳虎港”,以破岷江天险。大哥本是定了妙计,使上将白虎薛蟠伏兵于阳虎港,待北军登陆,杀出击敌。而我率水军直上,于半渡之时直击北军舰船,叫他首尾不得相顾,水路两军并至,定可大破北军。如此想想,心中颇提几分底气,只不知为何,总觉这其中还有何事?
,又将那身后之船点着。火油顺水而下,那漫天迷雾霎时映做血红,江上大火铺天,嚎叫连连。方是进军,却遇了这般火计,葛邵华立在那处竟惶然无措。这!此刻连忙催唤军士,要将大队后撤,奈何此时本是浓雾弥漫,令旗难见,这四面呼号,大火浓烟,鸣金之声又有何用?船队失了指挥,各自逃散,浓雾本见得不分明,又有火海助势,大船撞在一起,竟皆焚烧起来。葛邵华立身在此,脑中一片空白,只看着绵延数十里的滔天火海,听这巨舰相撞与撕心裂肺的呼喊。愣了些时,又看这船上军士慌乱之样。旗舰本在至前,此刻便是要逃亡,又能往何处逃去?满江火海,身处阵中,葛邵华一时心生死灰,摇摇晃晃,只觉那火烟冲天,便那般,倒下身去。
却说这边,北军舰队打头之船上,立了刘唐,持了羽扇压眉看向远处,虽道浓雾,依稀见那江上橙红一片,便向一旁将军道了句:“是时候了。”
这将军穿的青铁乌甲,便是这北军主帅混江龙史松,此时顺眼远瞧,回了声:“内廷果然多有能人异士,这葛家世子果如先生之言。”
刘唐只那一笑,便道:“请将军进军吧。”
一时鼓声震天,船队浩浩荡荡而起,直向阳虎港去,火箭飞天而起,箭如雨下,那守军只坚持片刻,便弃甲而逃。北军登陆上岸,一将骑马挺枪便出,那岸上残卒见得,慌乱四散,追杀片刻。只听一声大喝,林中擂鼓不断,四面八方皆是缟素军士围杀过来。北军据阵而守,战得些时。只见得一人,毛发皆白,双目怒嗔,身形彪悍,正是那白虎薛蟠。此人率数十轻骑直冲入北军阵中,左右砍杀,大刀所到之处,摧枪折戟,如入无人之境,北军将领见此来者,提了长枪飞马便来迎战。
二人于乱军之中缠斗起来,只看来者那大刀一劈而下,北军将领连忙催枪来挡,猛觉这力道非凡,双手虎口震麻,二人连斗数合,北军将领敌不过此人,回马便撤,薛蟠催马来追,那北军将领一记回马之枪,却被薛蟠一手抓住了枪柄,手中大刀一斩而下将人马一同砍作两截。见得敌将被斩,南军士气猛起,两军又斗了起来。正此时,又看有一小将率了一队人马从后阵杀来,直袭南军背部,南军顿时阵脚大乱。薛蟠未料身后竟有伏兵,反身便来迎战,二人团斗在一起,只看这小将手中一柄靛蓝长枪来势急快,薛蟠连斗数合,吃力得紧,只得引马退却,又看这小将追马上来,手中连连发招,只片刻而已,挑了薛蟠手中大刀,顺势一枪将头颅取下。口中大喝道:“薛幡已死,降者无罪!”这一大喝,宛如雷霆响亮。
南军听得,见得主将被杀,那人头鲜血淋淋,当下逃的逃,降的降。此时北军大胜,大军方才纷纷登岸,安营扎寨。
却讲这怒斩薛蟠之人,便是北军先锋将官,奔雷枪手徐泰。话说早在两军对峙之时,徐泰便奉了将令偷渡岷江,潜伏待发,此人年岁不过十七,但其自幼习得弓马娴熟,善使枪法,骁勇过人,杨九甚爱其才,多次提拔,此番不过第一次上战场,便立下这等大功,众将无不叹服。而这火烧埋伏的计策,原是内廷之中有一人,唤作山青道长,能查四时,便言今日岷江有此大雾。史松正愁无法破敌,便与刘唐商议,这内廷本是密探能手,自透了伪报与葛家探马。葛家定下击敌半渡,水陆并举的计策。内廷又报与史松,史松便将计就计,借大雾之势,火烧水军,背伏陆军,大获全胜。
再说那永安城中,新进镇南王,葛家长子葛庆,见江上彤彤红光,便知大事不对,再有逃回的将士报到,阳虎港已失,薛蟠亦战死杀场,当下血急攻心,险些便要倒下。好在一旁将士将他扶定,这缓了两口,才站住身子。此人身子本是消瘦,不比其弟健壮,忽听了这消息,心中猛惊。阳虎港一失,南部诸城便无险可守,北军虎狼之师,如何能敌。这想着,心中又道:也不知邵华现在如何?北军强横,届时永安必难长保,若是弃了永安,吉平小城亦无法阻挡北军雄狮,如今之计,恐怕只能退军南都,使人再催舍家与东陵候发兵来助。如此,邵华即便得以幸存,亦不知飘零何处?
如此念想,一时拿捏不定,便问帐下:“如今水军大败,阳虎失守,诸位可有计施?”
帐中一人,乃参军沈番欠身道:“如今北军初登阳虎,立足未稳,若使大军攻打,必可夺回阳虎。”
葛庆听得,心中犹豫,又看一人站出身来,身形九尺,满头金毛。便是那白虎薛蟠的大哥,金狮薛鄂。
薛鄂摆腿便跪,满面煞意:“王爷!那贼军杀我兄弟,便使我为前锋,为弟报仇!”
“不可!”帐中再出一人,是一文士,唤做窦文彦,“北军此时已然登岸,必知我大军不肯舍阳虎港而去。若派军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哼!尔等懦夫之言!只知长他人志气,阵前拼杀之时见不得尔,如今言败却听汝之言!”薛鄂怒目而上,直朝窦文彦。
却看窦文彦不慌不乱,自道:“将军勇猛,阵前拼杀。小生谋士,阵后审时,你我不过分处不同。如今之计,当还师南都,一面临城而守,一面派人催促东西二京发兵来助,届时我三家合兵一处,方可一战而定。”
“哼,说的轻巧,如今舍家世子与东陵候本人皆被囚在北都,如何能发兵来助。此时失了天险,届时孤城一座,如何能守?”沈番冷笑一声而道。
“参军此言差矣,舍家三世子被囚北都,而西京却不慌不忙,亦无遣人相救,必是早有脱身之计。即便脱身不得,我南都若归杨九,舍家焉能不知唇亡齿寒?保小子而舍天下?王爷且先班师还城,我自去舍家游说,必带大军而来。我军新败,主力尚存。况且北军必定有所防备,若是如今强攻阳虎港,届时损兵折将,则南都忧矣。”
三人言语相争,葛庆听得越发犹豫,不知取舍。过得些许时辰,始终拿捏不准。
“王爷,此时再不进军,待北军立住阵脚,则大事休矣!”那沈番见得葛庆一脸犹豫,连忙再劝。
“王爷,那北军必早有准备,四下设伏,不可进军啊!”窦文彦言辞切切。
葛天又是一番计量。却听那沈番直指窦文彦道:“尔食君禄,岂可枉言害君!”
“哼!我自食君禄,当为君分忧,何如尔等只知贪功!届时南城之亡,便在尔等手中!”
两人唇枪舌剑,言语相斗不止,那跪身于地的薛鄂猛地起身,拔剑便要斩杀窦文彦,左右连忙拉住,大帐一时混乱。
“够了!”葛庆看得这般,心中叹息,如今大败,皆是这等闲臣只知争吵,才吃了那北军之计。这一念及,水路并举之计乃是沈番之意,当下不再信他,“班师南都!”
“王爷!”沈番又欲再争,却被那葛庆喝住,当下无法,只怒视窦文彦,“汝若带不来舍家援军,定叫汝死无葬生之地!”
“我若带不来援军,便自提头相见。却不知若我带来援军,阁下又当如何!”
“你若带来援军,我便自陨城下!”
“好!诸公共见,你我二人便此立下军状。王爷,此刻我便往西京!”
“好!我看汝如何求得援军!”沈番再激一句。
那窦文彦亦是不让,拜首便去。
却说这北军自取了吉平,一路势如破竹,数月时间,并扫南部诸城。史松又引了大军,囤在南都五十里处。那南都城高兵足,坚壁清野,闭门不战,一时也奈何不得。时过飞快,便是冬深之日,只这南方虽比不得北部严寒,却是湿冷难耐,将士多有不适,所病之人十之一二,此番征战耗时良久,本部兵马连同征召军士近三十万军众,消耗巨大。史松一面遣人往诸城催粮,一面四下招募医师随军诊断。
此日日寒,虽道南部无雪,只这湿气袭来,一身衣物全似无用。大帐生了营火,略驱湿冷,史松帐中只请了一人,正是白面书生刘唐。
二人对坐一刻,史松道:“此番出征前时,大将军曾与我说,监军多通兵法,起时我还不信,不想这一路来,监军与内廷当真于我军助益良多。早时怠慢之处,还望监军海涵。”
“将军过誉了。”刘唐只拱了手,入冬时节,换了棉衫,旧是白色。
“诶,如今南军闭城而守,城中军民近百万众,粮草军器不计其数,高强壁垒实难强取,不知监军可有计策?”
“南都城四面平坦,城墙坚挺,却是难攻。况且那葛庆自退守南都之后,四处征调军粮,南部诸城存粮如今全在那处,便是三年五载也吃不完。恐怕除了强攻,别无他法。”
“监军与我同议,只是我军多次进军,皆难有成效。而这南城周围,又少有大木老林,便是要打造攻城器械也颇具难度。大将军使我擒那葛家上下,若是在此长耗下去,恐怕东西两京会生异变,届时便不好办了。”史松面露为难,旧时虽多有征战,但与妖兽为战也好,平叛歼贼也罢,大多荒野列阵或据城相守,如今遇了这南都城,打也不是,围也不是,真叫人一身气力无处可施。
“小生不过是个书生,在内廷职事,行军作战自不及将军。但方才将军有言,要打造那攻城之器,小生倒是有一人能引与将军。”刘唐思索片刻,这南城却是难攻,此番前来,本是以密令为主,行军打仗之事,便是多借内廷密探情报而已。真要排兵布阵,哪里懂这许多。
“哦?不知何人能助?”
“内廷之中有一巧匠,兴许能以小木竹林打造攻城器械。”刘唐又发一言。
“不知是何人,可能请来相助?”
“此人唤作‘圣手匠人’恰巧是小生同族兄弟,若对将军有用。我这便去与将军寻来。”
“如此甚好。”史松又道一句,那刘唐便去了,不多时便引了来者。
这人穿的简单,一身粗布棉衣,背上带一十字木盒,看的三十余岁,几分邋遢神色。
“将军,这便是圣手匠人。”刘唐将人引来,又落了坐。
“噢?听刘监军说,你能用小木竹子做那攻城器械?”
“诶,可以,没问题。”这匠人笑的随意,点头哈腰。
“你可知那攻城器械体态庞大,竹子所铸,可能承力?”史松又问一句,心中始终觉得难以相信。
“噢,没问题,路上表哥都和我说了,就是不知将军具体要些什么?”
表哥?史松听得,望了刘唐一眼,见他点头答应,便也不往心里去了,又道:“那南城颇高,恐怕需要十数丈的井栏战车,再有临冲巨械方能有用。不知那竹子,如何能做?”
“能做,能做。便是抛石车都能做。”
“这?”史松瞬时惊骇,那抛石车力臂颇长,又承有千斤巨石,那竹子如何能做得了?
“将军无需疑心,我这表弟乃是巧匠,自然有法打造。”刘唐看得史松这般目瞪口呆,便也开口。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阁下了。只不知这打造器械,须得多长时日?”
“诶,这要看你要多少了,再有,有多少人能打下手。”那圣手匠人又道一句。
“那临冲巨械须得一二便好,井栏须得少说十数门,那抛石车如若当真做得,也需少说七八门。此番随军匠人共有四百余人,皆与你用,再调五千兵马供你使唤。如此,需要多长时日?”
“能做,能做。只那些军士都无甚大用,只调匠人于我便好,如此算来,恐怕需要数月时间,需到明年开春之前才能完工。”
“耗时如此之久?”使松听得,心中一凉。
“你要那竹子承得了重,又足够坚挺,便是原料也许加工一二个月,自然耗时久些。”
待到明年开春。史松随口便道:“那攻城器械巨大无比,实难运送,南军又闭门不出,除却此法,恐怕也无良策。嗯,那如此便有劳阁下了。”
“小事。”
那圣手匠人应了,便立在帐中不动。使松看看,又言:“那就请先生早些去准备吧。”
“工钱怎么算?”
这听了一愣,怎得,同是克敌,还有算工钱的?这再瞧瞧刘唐,见他倒是不惊不疑:“你先去准备吧,工钱回头我给你算。”
“诶,好,那我先去了。”
那圣手匠人终于应声去了。待得出屋,刘唐才道:“我这表弟技艺非凡,偏偏嗜赌如命,将军莫往心中去。内廷自会算钱与他。”
一时尴尬,史松也不知作何反应,只岔了话题:“这攻城器械耗时长久,数月时光,却不知该如何度过。”
“我听密探来报,说那城中有一将,唤作金狮薛鄂,是那白虎薛蟠的兄弟。自阳虎港后,每日都念着要给薛蟠报仇,只那参军沈番不许出战。将军可激他来战,或擒或杀,南军便断一臂。”
“监军之言,正合我意,薛鄂此人勇则勇也,但不过莽夫而已,不足为虑,我自有妙计。”
“噢,如此便好,若别无他事,小生还需理些内廷杂事,便先告辞。”
“监军慢走。”使松拱手一礼。见得如此,刘唐也是起身拱手,自出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