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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这山中气氛紧张,入了夜色旧是火光通明,众家弟子此时皆在前山候着,本是无事,奈何天燎从未经历这般凶险,任谁也无心回房。
“墨兰。”杨痕寻了许久,始终没见得两个姑娘,不觉得天色也暗了,此刻回了比武场的地方,才看到二人在那处,连忙过来招呼。
墨兰见得这来者喘息,想来跑了多处,师父恐怕当真忙了,忘了知会他一声,此刻也与月儿随身上去。
“二哥,你跑哪去了呀。”
“还不是去找你们。”
“噢。”月儿从未见过山中这么多火把火堆的,这比武场周围本就空旷,此刻弄做这个样子,便像是要打仗了,说不出的紧张。
“师父呢?”杨痕环视一周,未见得破军,自己寻了这二人一下午,不知道破军是不是还在找他们。
“师父说他有事,就走了,之后就没看见了。”月儿连忙应起话来。
“你们见到师父了?”
“是啊。”
“噢。”杨痕又是一应,既然见到了,那倒也没什么事了,“墨兰,我有话想和你说。”局势这般紧迫,还不知明日会是怎样的景象,杨痕那心中憋着话,好是不痛快,此时见了这意中人,哪里还能忍得住。
“何事?”墨兰今日冷淡的紧,只瞧瞧眼前这人,此刻见得微微出汗,想来寻得急切了。
“嗯。”杨痕愣了一刻,眼光定了定这面庞,不知如何,怎会这般淡漠?不过两字一问,却是全无表情。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那许多,杨痕又朝月儿看了一眼,见得这丫头此刻小手握着,神色不安得很,道了句,“月儿,我和你墨兰姐有两句话说,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不要乱走。”
“啊?”月儿听得二哥和墨兰姐要去一边的意思,心里更是焦虑,只觉得此刻没个人陪在身边,心里七上八下的。
“乖,不要乱跑,二哥一会就过来。”杨痕看着妹子如此神情,心中一份不忍,只是今日若是不说,不知还有没有明日了。
“噢。”月儿应了声,只往一边靠了靠,二人便此走了几步出去。
“有什么事?”墨兰随身几步便停了脚,淡淡问道。
杨痕看看月儿,还在那处站着,没离了目光,此刻才算安心些许。再瞧瞧这火光,瞧瞧这山景,那话跃跃欲试,那言语顷刻便出,只这喉头还梗着,不知如何开口。
墨兰只那般淡淡的看着,不言语,不催促,也不疑问。二人无声一晌,才听杨痕道:“墨兰,我喜欢你。”
话出于口,杨痕只觉心中瞬时轻松了,原来一切如此简单,此刻抬了眼望向这脸庞,这眉宇,这番淡淡的容颜。
墨兰将这话听在耳中,微微垂了垂眉宇,心中不知如何思量,只在那处暗自的叹念一刻。脑中空无,今日诸多思量在胸中淤积着,天燎这般,母亲如何?月儿,杨痕。此刻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如何好。说是不喜,到底是在骗自己,若说当真怎样欣喜,原来也不过这般而已。
“墨兰,从一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我知道,可能今天真的不是时候。可是我怕,今天若是我再不说,也许明天就没有机会讲了。”杨痕见得面前姑娘全然没有动作,心中胡乱出一些思量,嘴上好似全然控制不住,便想将这一番情谊尽数倾倒。
墨兰还是无声,目光只垂在脚下,淡淡凝视着这微黑微红的青石,微一念,微一想,只觉那般空空如也,那般。
“怎么了?墨兰?”杨痕见得这姑娘越发暗淡下去,此刻那份激荡之情终于上了头,杨痕将墨兰手臂持住,低语而问,那心中澎湃而来的忐忑叫人好生焦躁起来。
墨兰臂膀被握,这才回了神来,微微动动,那杨痕木讷一瞬,只得将双手放开。
姑娘转身去了,脚下动的极慢,杨痕在身后看着。为何会这样,为何?那一步步虽说是慢,却如此真切的离去,杨痕那万分纠缠上心头,却是迈不开步子追上去:“墨兰。”
墨兰听得身后言语,脚下停了停。微微叹了口气,脑海混乱,许是这天燎的乱像唤起了心中沉压的太多计量,今日真的,不知该作何答复。这一想,脚下又是动了动,却也这般难以迈出步子。
“墨兰?”
又听一言,这脚下真的走不动了,只觉脑海恍惚,一切都这般淡然。墨兰回了头来,看看面前这人,看看那眼神,那身姿,那份难以言明的气息:“我。”一字出口,微是一顿,“我没心情说这些,对不起。”便此一言,墨兰转身而去,却是再也未曾回头,未曾言语。
杨痕只站在原处,这般冷淡,这般萧索。等了这许久,想不到竟是如此,自己这一腔心意,这一腔情愫,这。杨痕闭了眼,鼻中是火炭传来的味道,面前隐隐是红光,脑中微的有一些摇曳,微的有一些晕眩。再睁开眼,只看得姑娘去的远了,便是向着屋子,月儿还在那处看着自己。低低头,暗暗叹,杨痕走上身去。
“二哥。”月儿赶忙迎上来,“你没事吧。”
杨痕摇了摇头,此刻勉强安慰自己一刻:“月儿,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杨痕看着妹妹,将这满心的计较勉强压住。
“噢,你真的没事?”
杨痕又摇摇头:“早点回去休息吧,别乱跑。二哥去,去找师父还有点事。”
“噢。”月儿应了声,却也看出二哥不对,只今日山里这样,月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此刻回身走了走,又转过来看看二哥,二哥还在原处瞧着自己。这便又回过头来,往屋中去了。
却说这天燎的后山之处,见得星辉剑圣独自一人,夜色浓烈,繁星满空。脚下缓缓走了多时,才见那平静湖水,此刻无心,星辉自湖水一旁走过,说是缓步,些时也见得一处高高的古塔,那古塔一旁是一座矮坟。星辉在石碑前立了立,望望天色,那古塔高起,与繁星相接。回了头,念一刻,转身又往一旁“摘星塔”去了。
这后山禁地之处,当真安静的很。星辉在那苍苍的木门前顿了一刻,抬眼看看门上之匾,岁月不留,这“摘星塔”三字早已模糊难寻。
“玄起巍峨闻天声,高塔百丈摘星辰。”独自喃喃一句,星辉抚了抚门边木刻,那时光飞逝,早已见不得文字,只在脑中依稀记得。推开木门,迈步进去是这盘旋而上的台阶。一步一响,“吱呀”着缓缓的步伐。星辉走着,只低了头,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这楼梯走过多少回,终于见得光亮。
星辉上得塔顶,看着那塔上的人,停了脚步:“前辈。”
这摘星塔乃是天燎创派之时所建,旧时曾是历代掌门闭关修炼的地方,塔中唯有一个屋舍,便在这塔顶。屋舍之下唯有盘旋而上的木阶,便再无旁物。此刻这间还点着烛火,一张卧榻上坐着人,听得脚步声才抬头而视。自五官看来,此人目深鼻挺,瞳色泛棕,本是一副俊朗的样子,只这发宇邋遢,周身衣物颇为褴褛,才将这一身英气掩盖了去。
“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这人起了身,却是较星辉更高些许,动动身子,将骨骼拉扯拉扯。
“噢,今日无事,便来看看家师,便也顺路上来探望前辈。”
“噢,你倒是有心。”说着,这人走动了身子,往面前的圆桌旁坐下身来。
话说三十年前,天燎曾有一战,那旧时的掌门苍穹剑圣曾以禁术将自己与妖兽大巫咸一同困在摘星塔上。时过境迁,这苍穹剑圣早在十多年前便辞世而去。那禁锢之术自然也烟消云散,只这大巫咸在塔上住了十多年,与苍穹剑圣早已生有情谊,时日旷久,也厌倦了****之间的起起伏伏,却是这般住在塔上,未曾离去。往日间多是天燎的文曲剑圣前来送饭送菜,星辉也有日子未往禁地之处。今日天燎蒙难,前途未卜,心中难解难分的缠绕着,便来后山探望先师之坟,如此才来到这摘星塔上。
这大巫咸若算年岁,该也近有百年人寿了,只这妖兽毕竟不同于人,寿辰难以估计,如今瞧着,却如中年男子一般。只这邋遢模样更长了几分年岁而已。妖兽与人从外表而看,本是大多无甚区别,唯是妖灵之辈,本是清灵天地所生,自有些许五灵之痕与生俱来。纹痕各不相同,这大巫咸的右臂盘旋着一滩漆黑的纹路,直画到肩膀叫人看的分明。
星辉也前了几步,端了椅子坐下。本是于危难之时接了天燎掌门之位,这数十年来自己也倒是尽心尽力,天燎才得以恢复往日的辉煌,却不想如今那北国的内廷寻到此处,天燎将会怎样?着实心中无底。
“怎么了?”大巫咸随口一问,将头抬起,只看得面前这人神色不在,该是有些计较。
星辉叹了口气:“前辈,明日天燎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噢?”
星辉愣了一刻,不知往下该如何继续说。那三十年前,便是这大巫咸近乎毁了整个天燎,却不想如今师父仙逝,却嘱咐自己要好生照顾他这个“老朋友”。现在天燎再度遇难,自己却不知该向何人倾诉,在山中本是掌门,有些话诚难说出口来。
“此番是何人寻上山来了?”巫咸微的念起旧时故事,看面前这人神色颇为焦虑,也道来者必定势大。
“北国内廷之人。”星辉实不想和巫咸说此事,但如今,又有谁能听自己的这份担忧?
“内廷。”巫咸回想片刻,自己在这塔上呆的太久了,许多事都已经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是有内廷这么一个组织,但旧时好像听说,不过是北国皇室内院的护院罢了,旁的却还并不知晓。想来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该是许多事都不在自己的思量之中了。
星辉点了点头,又是暗自思量片刻:“明日天燎未必敌得过来者,若是波及到这后山之处,还请前辈早做打算。”
巫咸定了定眼,只瞧了这桌面一刻。灵兽本是五灵残缺之体,而这五灵缺失本就各有不同,加之万里密林之中多有毒瘴妖烟,西持灵国说是一国,实则分崩离析,为了抢夺富饶安详之地,可谓混战不断。而三十多年前的西持灵国,倒是曾出现过一个五灵齐聚的灵兽,那时自己率领十巫共同推举他为巫中之王。这巫王的修为远在十巫之上,加之灵兽国度从未有过五灵齐聚之人,如此巫王不负众望,一统西持灵国,那灵兽国度从未有过的强盛。后来这巫王率领举国人马攻伐西京,那时的灵兽皆以为上天垂怜,重掌灵州的日子终于来临。
北国兵马本是节节败退,众兽可谓越战越勇。却不想后来北国军中来了一人,极其强横,竟直杀入灵兽大军,将巫王斩杀。大军掩杀,灵兽四下溃散,只得退回万里密林,自此又是分崩离析。自己本是十巫之首,又修有生死亡魂之术,隐约窥探到那巫王之力未散,如此四下查探,想要寻回巫王,便一路追查到了这天燎山来。
三十年过了,自己多做杀孽,不知沾染多少亡魂,直到失陷天燎山。待得那苍穹剑圣死去,封印自然破开。本是想回万里密林而去,却无意间得知,原来这巫王之力竟在面前这星辉剑圣身上。人世难料,罢了罢了,那许多年去,也不知西持灵国是怎样的景象了,便是杀了此人拿回巫王之力又如何?巫王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自己离开那许多年,恐怕也早有人承了巫咸之位,回去又能怎样?四下无处可去,竟在这塔上一住又是十多年。
旧事感伤,巫咸将思绪拉了回来,便不愿再去计较往昔,只道:“天燎当真面临这般变故了?”
星辉暗自点了头,这处山水,早已见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临敌,身为一门之主,竟全无半点退敌之策。这三十年的兢兢业业,究竟成了天燎,还是败了天燎?一刻思量,将破军交出去,能保天燎安泰吗?心中叹念,这孩子在天燎长大,可谓视同己出,又如何忍心?再者。星辉不再去想,交与不交又能如何?不过枉自烦恼罢了。
“你可有打算了?”巫咸见得,竟不知是怎样的心思。自己不过脱尘之人,若是当真天燎蒙难,“需要我帮忙吗?”。
“不劳前辈多念,我自当处置。”星辉微叹,起了身,“前辈本不是天燎之人,若是明日贼兵至此,何去何从,还望前辈自理。”一语说罢,星辉又是一拜,转身便去。
巫咸只那般看着,未留,也未再言语。天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在心中泛起。
那夜更深几分,山中之人无心睡眠,只望着远远山下有那许多火把,星星点点连绵辽远,也不知多少距离。杨痕远远瞧着,脑中一片空无,北国乱,义父叫自己来天燎,天燎乱,又将向何处去?
好是将这一腔情愫倒了个分明,墨兰却如此冷冷淡淡。恍惚的有些苦楚泛起,杨痕咽了咽口水,将这胸中烦扰淹去些许。坐了身下来,怔怔望着远山。本不愿见人,寻回了后山这处待着,今夜此处夜色如墨,杨痕转眼看看这几间屋舍。算来在此处也住了半年有余,如今人去屋空,竟也全无一丝光火可循。回身过来,这山间的味道如此熟悉,如此催人心酸。又是一叹一念,墨兰,墨兰。
脚步窸窣响起,这里怎么会有人?杨痕回了回神思,只听得声音近了些,该是有许多人的样子。再一仔细,夜色如墨,见不得人,只听得便要到耳边的声音,连忙退开身,躲在一旁屋边。等了些许时候,便隐约见到有一众人马从眼前走过,天色太暗,见不分明有多少人,也见不分明是什么人。杨痕心中一紧:难道这敌人乘夜摸上山来了?此刻连忙慌张,不行,要赶快去告知掌门。
方是一想,脚步未动,却听得那一众人马停了下来,有人开口道:“行了,这里安全了,把火把都点起来吧。”这声音听得些许熟悉,杨痕又侧侧身,向后躲躲。
待得火光四明,杨痕定神看着,才见是巨门夫妇二人,带着一众铸剑山庄弟子摸上山来了。此刻脑中微想,只觉不愿招呼,便又退了身去,不再思量此事。光火明亮,杨痕坐在屋后,背对着一路而来的众人,天燎,墨兰。哎。叹一声,只觉心中千丝万缕的烦躁,一切都这般叫人无能为力。若是自己当真用功习武,此番怕是能护着墨兰吧。脑中游离起来,也许墨兰也未必真的愿意被自己护着吧。又是一叹,只觉得这二十年来,谈不上经历多少,却叫人如此懊恼无力。本是想着墨兰该是对自己有些情谊,却不知为何落得这般结果?越发叫人窝囊起来,越发叫人难耐起来。如今天燎遭受这般危机,自己却全无半分能耐,若是自己有师兄,有九哥半分本事,也不至于这样。如此一想,又念起一路而来的种种,自己真是个废物,也难怪墨兰瞧不上自己。
一时懊恼,只定定的看着这片漆黑,全不觉身后之人早已远去。林染墨色,山景无光,这夜便如此坐着,也不知坐了什么?也不知怎得思量?那脑海便是一番混沌,明日,又当如何?
如此静静坐了一夜,见得远光微亮了,杨痕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一夜,竟也可以如此短。此刻起了身,往前山寻去,心中只有那份氤氲,脸上全没了半点血色。脚下一步一走,却是丝毫不赶,自己去了又如何?又能怎样?这般想念起来,更是叫人难耐,九哥说的没错,所有人都没错,我真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