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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钱程像个孩子样认真的听完，紧抿着嘴不说话，赖燕君笑了笑，说你难道不发表点什么吗？你不觉得是种欺骗吗？钱程忽然指着窗外连绵起伏气势儇薄的山群对赖燕君说，看，这就是高黎贡山，赖燕君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山脉，说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走过了吗，那时候你怎么没说？钱程说那时候说跟现在说有区别吗？赖燕君瞥了他一眼，把脸转过去，看着近处远处或者一整片绿或者黄土一片光秃秃的山头，说这山上的树怎么也全部给砍了吗？政府也不管？钱程不耐烦 说片马片马，翻译成汉语意思就是木材堆积的地方，长出来就要砍，长出来就要砍，不砍吃什么，政府不管的事多着。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赖燕君打开车门跳下来，车子停在公路旁一家小饭馆门口，玻璃窗上粘着层厚厚的黑漆漆的油垢，灯火明亮，几个赶夜路的司机一堆儿凑在火炉旁边闲磕边喝酒边拿手在旁边盘子里抓着炸熟的花生和土豆片，还有炒过的豆子，放嘴巴里一嚼，嘎吱嘎吱的响。一个在肩上搭了一看不出什么动物毛坯的看起来像是老板的瘦个子男人从磨得可以反射出电灯光的木板凳上站起来，看着这一男一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搞不懂他们到底是要进来还是不进来。观察了小店里边和四周的环境后，钱程和赖燕君一前一后走进来，坐在靠边的位置上，要了半瓶子散酒，煮了两个大碗面，两个人就闷着头吃起来。
旁边几个司机轮着用嘴对着酒瓶撮，一口闷下去，手脚就醒了过来样的舒坦
“你说这天气，一个不利索，可就是要命的事”
“那是，昨晚上风雪垭口那听说又翻了一张，人还没收拾上来的”
“是啊，听说好象是四川老李头的徒弟吧”
“好象是，家里边来了一大堆人，守在片马那家旅社里边整天哭天唤地的，看起来可怜死“
“你说这命啊，说没可真就没了”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是了，老李头徒弟出了这么大事，杂不见他露面啊”
“这人啊，可到事情出了才知道是个啥人啊，车翻人死的，晦气，听说老李头不是要回老家娶媳妇了啊”
一堆人凑在火炉旁撮口酒又吧嗒着嘴磕会，发着感慨，对坐在边上的一男一女看都没看一眼，一点没发觉穿着黑色毛衣红色羽绒服的那个女人死命的揪住那男的手，攥得发紫了那男的也没开口说话。
一张卧铺大客车又停了下来，车门一开，滚出一股热浪，夹杂着汗臭脚臭烟臭让人做呕的气息，人们打着哈欠撑着腰从车里走下来，路边小店喧闹了，披着毛坯的老板扯着嗓子吆喝着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忙活起来，打快餐，一块五一小瓢土豆条，三块一小勺青椒炒肉，煮面条米线，才一下水烫开就捞，汤面上飘着几滴油星和葱花，五块一碗。赖燕君和钱程坐在边上埋着头喝汤，眼也没斜一下，汤喝完了，面条挑干净了，酒还剩下一指头盖，钱程站起来掏出零钞付帐，后面忽然有人“咦”了一声，一只手就拍上钱程的肩膀来，钱程一个激灵转过去，一张胡子满渣的脸，钱程说老哥你干吗？
那人忽然双手一拍，一个清脆坚决的掌声响起来，吓了钱程一跳，那人抓住钱程双手，激动而饱含深情的喊，小毛子！
重新坐下来，钱程兴奋的给赖燕君介绍，喊牙哥，快喊，这可是我十几年没见的老伙伴啊，以前一起穿开裆裤下河摸鱼抱膀子的小伙伴啊，世事难料啊，这么十几年过去了居然在这旮旯里又给遇见，你说啥叫缘分，这可就真叫缘分了是吧。牙哥笑眯眯的看着赖燕君，起劲的点着头，钱程又指着牙哥旁边的姑娘，挑着眼睛问，这位是？牙哥说一远房亲戚，来这边找点事做。赖燕君瞅了瞅那姑娘，梳着两辫子，细得跟只指头样，一脸愁容，眼睛像泡过样浮肿着，紧抿着个嘴，裹在一件洗发白的牛仔服里冷得簌簌发抖
又重新点了几盘荤菜和一盆番茄鸡蛋汤，钱程和所谓的牙哥热热闹闹的边吃边聊，张大冒着热气的嘴兴高采烈，重新要了瓶酒对着瓶颈撮，赖燕君坐在旁边，把手合拢，放大腿根暖着，半闭着眼无精打采。就听见两男轰轰烈烈的庆祝着这次见面，钱程说牙哥你都在哪发财了，胡子麻渣的牙哥说就在就近几地儿贩卖贩卖点东西，都是瞎鼓捣，乱折腾，哪里能跟小毛子你比啊，听说你现在可混得不错啊，好象还弄了顶官帽戴着啊，钱程讪讪的笑笑，说那是党栽培，两个人互相恭维着互相撮着酒，赖燕君坐旁边昏昏欲睡，紧张松懈下来，全身疲软，终于用两只胳膊抱着头，趴在油污的卓子上睡过去。
睡着之前赖燕君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有双眼睛一直围着自己旋绕，又模模糊糊听到牙哥问钱程说，这你老婆？几秒钟后钱程好象回答说，不是。是跟不是有什么关系呢，赖燕君现在只想趴在这张油污的卓子上好好睡一觉，把一路上的颠簸和后怕都统统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