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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天上午，我接到了一个年轻女孩的电话。“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当面谈一下，请问你什么时间方便呢？”
“我什么时候都在家，你随时都可以来。反正我寸步难行，哪儿也去不了。”我打趣地说。
于是她约定今天下午来找我。
到了下午，我左等右等，直到傍晚时分她却还没有来。我的心里不免有些生气，心想：“就算是你临时有事来不了，也总应该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吧？别让我坐在轮椅上傻等着呀。”要知道，我在家时是不愿意坐轮椅的。因为轮椅靠背是帆布的，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有在来人时，为了便于挪动我才会从硬木椅子上做到轮椅上。时间一长，身体便会感到很不舒服。我很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但转而一想，客人要是来了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多不礼貌呀，于是便只好忍着。
当我正准备吃晚饭时，她却出现在了门口。“我顺路先去办了点别的事，事情办完后，就近吃了点东西，这样就可以跟你多聊一会儿了。”我没有吭声，心想：“你敢情吃饱了，可我的肚子还饿着呢。”似乎她觉察出了我的不快，犹豫了一下，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什么时候都在家，我随时可以来。”一听这话，我差点掉下泪来，但又能说什么呢？因为这话的的确确是我说的呀！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基本上都是她说我听。她说自己大学毕业后很幸运的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但刚干了几个月她就觉得受不了了。其实，她是一个好学上进的人，从事的工作也与所学的专业相吻合，按理来说应该是如鱼得水，但她却因为处理不好与周围人的关系而大伤脑筋。“那些同事一个个都肤浅的要命。他们看我是新来的，动不动的就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来，自己吊儿郎当的不思进取，却还反咬一口，说我是不虚心、目中无人。哼，其实他们这是嫉妒，嫉妒我的业务好能力强。”她说话的语气又急又快，显然是很激动。“我不想再在这家单位干下去了，我想去考研究生，叫那些为难我的人看看。”
想到她言而无信的害我傻等了一个下午，想到她刚进门时那种傲慢的样子，我真恨不能趁此机会挖苦她两句，但瞧她那志在必得的神情，我又不忍去打击她，只是轻声地说了句：“难道研究生毕业了就用不着再去面对周围的人际关系了吗？”
她一下子愣住了，显然是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有心理调查显示，许多年轻人都因为人际关系紧张或人际交往困难而苦恼不已。原因之一是他们在与人相处时常以自我为中心，很少去设身处地的从对方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一代人多韦家里的独生子女，是家里的“小皇帝”、“小太阳”好几个大人都围着这根独苗苗打转。倘若孩子摔了一跤，会有好几双大手同时在孩子的身上又摸又拍又糅；倘若孩子病了要去医院，会有三四个甚至是十来个大人陪同前往。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孩子觉得别人就应该时时处处的迁就纵容自己，自己就应该处于统治别人的地位。至于别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感受，那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对此，大人们不以为然地说：“孩子还小呢，等长大懂事以后自然就会好的。”
真的是这样吗？
2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来找我。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非常守时，没有害我傻等着。
“我已经辞去了工作，准备参加研究生考试。反正是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也不愁将来没有更好的机会，何不多学一些东西，为自己在激烈的竞争面前增加一份筹码呢？”
听她这么说，我不禁觉得好笑，心想：“你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未必真是这么想。”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背包，说：“我带来了一本书，你看。”
她拿出的竟是一本连环画。我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直怀疑她的神经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会去看这种适合于两三岁幼儿的读物呢？我可真是被弄糊涂了。
“想知道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故事吗？”她没有理会我的惊愕与不解，径自说下去。“有一个小男孩，周围的老师同学甚至是家里的人都很讨厌他。小男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觉得是大家在故意的刁难他。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诉说了自己的苦恼。老爷爷教给他六个字，让他在与人交谈时使用。小男孩用心的记住了这六个字，并且屡试不爽。这六个字是：请、谢谢、对不起。”
我没有作声，因为我实在猜不透这个故事和她考研究生有什么关系。
“你可能会以为我是想把考研究生当成摆脱工作压力的一种手段、一种方法。是的，以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蜗牛，缩在硬壳里的时候希望能够冲出去，冲出去了，又觉得外面的世界太险恶，于是又想再缩回到硬壳里去寻求庇护。”她的思维是跳跃式的，就如同是一只小松鼠在几个话题之间蹦来蹦去，迅速又敏捷得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上次说的一句话让我想了很多。是啊，就算是我考上了研究生，毕业以后也还是得走上社会与人相处的。联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在人际交往中遇到的种种不快，我真的是很迷茫。我到底怎么才能与周围的同事打成一片？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别别扭扭的僵持着吗？我觉得这些问题比任何高难度的考试更不容易应付。”她停了一下，似乎又要转移一个新的话题。“你相信一本书能够对人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甚至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未来吗？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这种说法。书虽然是由人写出来的，是知识与智慧的结晶，但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怎么可能去改变有生命、有思想感情的人的未来呢？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翻弄着那本薄薄的书，一脸深思的样子。“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对这种通俗易懂的幼儿读物产生兴趣，但在一种特定的心情之下，它对我内心的触动是深刻的。这几天我总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像故事里的小男孩一样，把目光从别人转向自己，调整一下自己的言行呢？”
虽然这是一句问话，但我想，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笑了，但她却没有笑，反而皱了皱眉。“人们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和习惯在青春期以后就已经定型了，要想改变过来，这可能吗？”
“你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改变。”我真诚地说：“只要学习一些新的内容而已。这就好比考研究生要学习新的功课、新的技能一样的自然。学习一件新的东西比改变一件原有的东西更容易，也更有效。”
“真是这样吗？”她满含期待的望着我。
我肯定的点点头。
她的脸上终于显出了笑容，很腼腆，但却很灿烂。
3
当我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虚弱而无力。
“你是不是病了？”我脱口问道。
她咕哝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当时正是隆冬时节，是感冒的高发期。据说，因患感冒而到医院就诊的人呈上升趋势，致使拿药的窗口前排起了长队。
“别忘了按时吃药，多喝水，注意休息，过几天就会好的。”我安慰道。
“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话筒里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告诉我说：“在研究生开学后的一次常规体检中，医生发现我患有风湿性心脏病。我直怀疑是医生弄错了，于是跑到了一家大医院。接下来，我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两个手续，一个是住院手续，另一个是休学手续”
她只用了寥寥几语便把近来经历的起落沉浮给概括了，叙述性的语句中几乎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沉闷的窒息感。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
我的思绪先是出现了片刻的停顿，之后又飞快地旋转起来，脑海中闪过了一个阴森可怕、冰冷恐怖的字眼。我不由得一惊，不敢也不愿去相信她会想到要自杀，但是，一个被不幸击中的人，一个生活被突然扰乱砸碎的人，一个身陷险境立足不稳的人，除此之外还能再想些什么呢？
“一个人为什么活着？”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从悠远空寂的深谷里传来的。“用不着券我想开一点儿，我并没有想不开，我只是想弄明白，人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看来我是在杞人忧天。一个人在绝望中除了想到要结束生命之外，还会引发出对生命意义的审视和追问。
“烦恼是与生命结伴而来的，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摆脱不掉。在成年人看来，小孩子应该是没有烦恼的吧？今天你抢了我的玩具，明天我和你拌了几句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能算得了什么呢？‘就这么点儿事，你至于吗？”大人们很是不以为然，可孩子们却把这些看成是了不得的大事，并会为此而伤心好一阵。长大了，烦恼更是像水流一样绵延不断的没有尽头。总是一个问题刚刚解决甚至是还没有解决好，新的问题就又压了过来。不久以前，我因为与人相处得不愉快而苦恼不已。我尝试着去克服性格上的弱点，以使自己成为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当决定要报考研究生后，我义无反顾的扎进了书堆里，并且过关斩将，如愿以偿。从小我就立志要做一个对家庭和社会有用的人，我的生活就好像是在爬楼梯，从最底层开始，一级一级的向上，总是想要爬得更高、走得更远、站得更稳，总是唯恐落在别人后面或是被别人超过。可是，赶得这么急、这么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呢？还不是从高处一头栽倒在地吗？”
类似的这些问题也曾经令我感到困惑，虽是苦思冥想却仍是不得其解。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庸人自扰，于是便强迫着不要再去想它，思维一旦闯入了这个区域便会很自觉的一触及离。没想到，居然有人也在想这些问题，而且也是想不出答案。
“前几天，我在同一张报纸上看到了对两起交通事故的报道。两起事故中各有一人死亡，一个是外地的打工者，另一个是娱乐圈里的女明星。这两个人的社会地位不同，生长环境不同，追寻的目标也不同，但是他们的生命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在人生之路上，奔波、辛苦、挣扎、忙碌了一场，吃山珍海味、穿考究名牌、住高级宾馆的人也好，吃粗茶淡饭、穿朴素衣衫、住简陋工棚的人也罢，他们最终的结果和最后的归宿还不都是一样的吗？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人生在世为什么要奋斗、要努力，为什么要去追求轰轰烈烈、风风光光呢？又为什么要去自寻烦恼呢？”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什么也没有说。或许，她此刻所需要的指示倾诉的机会，再说了，对于一个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我又怎么去开导别人呢？
“如果只是自己烦恼倒也罢了，问题是，自己的烦恼总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到别人。就说这一次我生病住院，父母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紧张忙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他们变老了许多，爸爸成了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的小老头，妈妈成了一个目光混浊黯淡的老太太，而在过去，大家都说他们长的年轻啊！我又联想到了那两个在车祸中丧生的人。那位演艺明星或许刚刚签定了新的合约，或许正在履行一项合作计划，但飞来的横祸却使这一切戛然而止。那位飘泊在外的异乡人，他靠打工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他要用这钱来养活父母妻儿，如今，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亲人们的盼头和指望也都不复存在了。”
她突然停了下来，我也一时找不到话说，听筒里再次出现了沉默。或许，她还在想着人为什么要活着的问题，而我却抓着她刚才所说的话往回摸索，就好像顺着植物的枝叶去寻找它的根基。
“人活着大概是为了责任吧？”我的声音虚虚的，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敢确定这个理由能不能讲得通。
这一次，轮到了她在等着听我往下说。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被他人需要是一种快乐。当一个生命为其他生命而存在的时候，这个生命才显得更有意义。’就比如刚才提到的那位背井离乡的打工者，他只身一人在外奔波，吃苦受累也无所怨言。因为在他看来，挣钱养家、让亲人们过上好日子是自己的责任。假如亲人们不再需要他来养家糊口，那他还会不会再把打工挣钱视为是自己的责任呢？即便会，恐怕也不会再那么玩命了吧？再比如那位演艺女明星，她在分秒必争的忙碌着，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就是要以更多、更好的作品来面对观众。假如有一天，她的作品再也没有人喜爱和欣赏了，那么，她还会是如此的痴迷狂热吗？还会在坚持下去吗？”我的思维变得机敏而又活跃。“正是因为有烦恼，才更能衬托出快乐的存在。喝彩和掌声使女明星风光无限，而那位异乡的打工者，他就没有过快乐的体验吗？傍晚收工以后，他们有的到小卖铺里买上一瓶啤酒和一小袋花生米，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一边慢慢地喝细细地嚼，一边用家乡话东拉西扯着；有的聚在路灯下，以石板为桌在玩扑克牌，几个人不时的发出开心的欢笑；还有的坐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的星斗，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哼唱着都市里的流行歌曲。难道这不是快乐吗？虽然简单而朴素，但却是那么的真实。”
“照你的这个说法，每个人都应该尽职尽责的生活，每个人也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是吗？但事实上，有的人在责任面前退缩逃避，甚至根本不愿意承担责任。有的人非但生活的不快乐，而且忧郁抑郁得不能自拔。”她反驳道。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吧。好像是面对一座高山，画家感觉到的是自然流畅的线条，作家联想到的是沉稳深邃的内涵，登山队员萌生出的是超越性的挑战。”
我感到自己的思维有点儿迟钝了。我又不是哲学家，即便是，恐怕也抵挡不住这种刨根问底、穷追不舍的诘问吧？
4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它的答案不像汽车有几个轮子那样具体而肯定，它更像是一道多解的方程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析思路，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及不同的情境下也会做出不同的演算方法。
除了责任之外，用以支撑生命的内在元素还有很多，比如信念、梦想、理智、良知。每一种元素都有其存在的重要性，从每一种元素都可以引申出有关生命意义的思考和诠释。它们彼此相溶，很难截然彻底的分开，也很难说清楚人更倾向于把哪一种元素做为生命的驱动力。
但是我想，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生命之所以会是一个不断地遇到困难、经历挫折、战胜自我的过程，之所以在遭受失败时想要求得转机，在经受苦难时依然寻寻觅觅的执迷不悔，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有着割舍不掉的惦念、牵挂和企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