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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明十五年太子薨享年十八。
“什么,旸哥哥死了?!”
乍闻死讯,佟欣月被突如其来的恶耗惊得无法动弹,她四肢僵硬、面如雪色,六月下雪般从脚底寒到头顶,冷到全身是冰冻地,找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温息。
她不能接受太子已死的事实,更不敢相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装不下去,麻木地连哭也哭不出来,茫然的双瞳是干的,没有盈盈泪光闪动,她的心似乎也死了,不再跳动。
和靖王对战时毫发未伤,平安凯旋归来,是天佑王朝的福分呀!谁知竟死在最安全的皇宫之中,这是多大的讽刺,他死得好无辜。
“太子的死并不单纯,我偷偷查看过他的尸身,他的皮肤指甲泛黑,是中毒迹象。”可借皇后派人严加看守太子灵枢,他没法看得太仔细,仅能大略瞄一眼。
“中毒?!”太子是被人害死的?
佟欣月死寂无神的眸子动了一下。
“太子怎么死的并不重要,主要是皇上肯不肯下令彻查,宫中传出不少对太子不利的流言,只怕是死也不安宁。”人死留名,他留的却是为人垢病的恶名。
她咬牙道:“为什么不重要?他是当朝太子,皇上怎能不闻不问,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呀!”旸哥哥岂能死得不明不白,他还说过要带她上雪山赏雪,送她雪雕的冰莲。
佟义方嘎咽地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没法子查了,宫里传得很难听,说是太子酒后失态,欲强行奸yin马玉琳,马玉琳年幼不愿顺从,求他放过她,太子恼羞成怒愤而以刃相胁,却反倒失手插入自身心窝”
“太子不是这种人,他品行端正,为人正直,平时饮酒不过量,我从没见过他醉过,他不可能做出禽兽不如的错事。”他连她都没碰过,她一点也不信他会做出这种意图凌辱幼女的事来。
“问题是马玉琳身上的伤不是假的,是同一把刀刃划伤的,她衣服被扯破了,嘴唇有被咬过的痕迹,手臂、肩膀全是伤,她神色慌乱,满身是血地从殿中爬出,鞋掉了,发丝凌乱,罗裙撕裂地遮不住雪白大腿”任谁瞧了她的惨状都会于心不忍,怒责丧心病狂的加害者。
她拼命摇头否认“不是太子、不是太子!他不会做这种事定是有人陷害他”她不能让他白死,死后还背负叫人唾弃的污名。
“我也明白不是太子所为,有谁会跑到皇后寝宫行如此鲤凝勾当,可人一死无从辩解,只能由着人编派,没人敢站出来证明太子的清白。”这叫死无对证,黑锅背到底了。
一死一受伤,当然只有听“活着”的人的描述,事实真伪唯有当事人知情,开不了口的太子认了死罪,丧德失格、败坏宫阖,有辱国颜,其行为不能饶恕。
但他已经死了还能治什么罪,况且此乃家丑不可外传,为保留皇家体面,皇上是不会大费周章的追查事情的真相,仅以太子急症暴毙为由发布国丧,草草安排太子丧礼,不接受外朝使者吊唁,希望这件丑事早早落幕。
“是皇后!她不想太子活,因此使计置他于死地。”佟欣月不假思索地认定真凶是当今朝中最尊贵的女人。
佟义方苦笑地叹了口气。“除了她还有谁,谁敢睁眼说瞎话直指插进太子心窝的刀刃是他自个跌倒所致,还说太子喝得太醉了,连刀都拿不稳,失手错杀自己。”
如果他们有机会仔细验尸,会发现大大有问题,刀在太子手中,他死后手指僵直扳不开,乍看之下似乎他往自个胸口捅刀,十个人瞧了有九个赞成皇后的说词,人一喝醉什么也分不清,在追逐中绊了脚跌落倒地也是有可能发生这种意外,但是刀子入身是由上向下,照常理判断是行不通,若是太子自己跌倒应该是由下而上刺入心口,应是有人使力握太子的手往下压送,让太子一刀毙命。
不过太子就算不死于刀下,他所中的毒也是足以致命的,若未及时医治一样会死。
“难道没有人去揭发皇后的恶行,她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从红鸾姑姑到太子,她谋害的是皇室宗亲。
“她是皇后,地位仅次于一国之君,放眼腾龙王朝有谁敢与她为敌?你此时的议论就是大逆不道。”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攫制忿忿难平的佟欣月,阻止她自寻死路。
“思源哥哥,太子不能白死”谁能替他讨回公道?
树倒猴娜散,曾跟随太子的亲信也沈寂了个个像惊弓之鸟悄然无声,藏头缩尾地不敢多说一句,唯恐受牵连地避的避、躲的躲,半声不吭地做壁上观。
如今已成靖王的沈天洛虽有心查明太子死亡真相,却在皇帝那里碰了壁,沈煜一句人死为大,再查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早早入土为安,免受流言所伤,他也只能无奈作罢。
岳思源将悲伤得不能自己的师妹轻拥入怀。“你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吗?”
她可以为太子伤心,悲枪伤神,但不能走错一步路,她没有和权贵对抗的力量,只要一错就无回头路。
“爹有白发了?”她一讶。
“你知道他是为了谁鬓发如霜吗?为人子女者若不能为父母尽孝道,起码不要让他们再为儿女操心担忧,师父买通太监试图潜入太子停棺处探查太子死因未果,你以为以皇后的精明,她会毫无所觉?!”他们面对的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思源哥哥的意思是”她心口一紧,倏地捉住他的手缕惊色由眼底浮现。
“皇后盯上师父了,不只是师父,恐怕连你我也都在她掌控之下。”他朝外一看高耸的围墙,面色冷峻。
“什么?!”她惊呼,原本因太子之死而滴水不进的虚弱身子轻晃了一下,摇摇欲坠。
“你大概没发现府里的下人变多了,有些是你叫不出名字的生面孔,他们眼神闪烁,脚步轻盈,有武功底子,我们是笼里的鸟儿飞不出去。”一举一动全受人监视。
“爹,这是真的吗?皇后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佟爱!”为什么她心狠至此,连无关紧要的人也不放过。
神情疲惫的佟义方已见老态,苦笑地抚抚女儿的头。“对付还不至于,毕竟,她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爹,皇后要你做什么?”她还想害人不成?
他一掩苦涩,避而不谈。“只要能保住你,爹什么事都愿意做,爹的月儿不能受苦。”
“爹”她焦急地想知道详情,不愿爹亲为了她而受狠毒的皇后控制,医者的气节不能折损。
“不用再多言了,若是不想爹担心就把药膳吃了,然后上床睡觉,什么也不想地把身子养壮些,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差点养不活,爹费了多少心力才养大你,你唉!爹舍不得呀!”她瘦了一大圈,看起来都只剩一把骨头了。
佟欣月强抑悲楚,消瘦的小脸一摇。“我要去看太子,不见他最后一面,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不行!”
佟义方和岳思源同时大声一喝,露出严厉的神情。
“爹,师兄,你们不要阻止我,这是我仅能为他做的事,送他一程。”不然他一个人太可怜了,孤零零地躺在棺木里,真心为他送行的没几人,她不能不去见他。
“月儿,皇宫内院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禁卫军重重把关,你在宫门外就被拦下了。”佟义方苦口婆心的劝道,不忍心闺女为死了的太子涉险口“我去求皇上。”就算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非要求得皇上应允。
“皇上是何等人物,称还没见到他就会先被乱棍打死,现在宫里乱得很,没人会理会无权无势的你,你就让爹安心,别再闹了。”他不想让女儿白白送死。
可心意坚定的佟欣月固执地说服父亲。“只是一面看过就走,我不逗留,瞧他一眼就好。”
“月儿你”她不是存心为难他吗?太子大丧,闲杂人等岂能随意入宫,连他都得在太医院等候通传不得随意走动。
岳思源叹了口气“师父,就顺她一次吧!等太子送入皇家陵寝,想看也看不到了。”
到头来,岳思源还是宠她,纵容她的任性妄为,甘冒大不匙。
“思源,你怎么这节骨眼上跟着犯胡涂,皇宫内院和寻常百姓家不一样,半点疏忽也错不得。”佟义方很急,怕女儿犯傻想不开。
岳思源了然地看着佟欣月。“以师妹的个性阻止得了吗?她性子随和,不拘小节,但骨子里执拗得很,对事认真,你不让她去,她背着我们偷偷溜去,岂不是更糟糕。”不让她彻底发泄,她会崩溃。
“你你们罢了、罢了,谁叫我就这么个女儿,不护着她还能护着谁呢?”疼女儿的佟义方,最后还是妥协了。
于是,佟欣月拿着父亲所给的通行腰牌,她从守卫最松懈的北门入宫个叫小夏子的太监因受鞭刑双腿差点残废,是她用心救治半个月才救回他一双腿,小夏子因此感念在心,暗助她一臂之力,给了她一套太监服饰换上。
躲躲藏藏地低着头,虽然来往的宫人不算少,但宫中气氛低迷,人人心思重重,竟也没人多留意她,让她顺利地通过重重盘查路来到太子停棺处,百名禁卫军把守在灵柩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谁?!”禁卫军统领柳云风低声一喝。
缩颈的佟欣月把头压得更低。“奴才给太子添香。”
“抬起头。”他冷声道。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头抬起。
“你是佟”柳云风神色微变,随即若无其事地一比停棺处“一刻钟。”
“是,多谢柳大人成全。”她一福身,走进停棺的“福华殿”——皇室宗亲入敛时的停柩处。
柳云风眼也不眨地背向她,当作没瞧见她这个小太监,但是眼中的黯然却明显可见,他是太子一手栽培的亲信,自是认得太子的心上人。
“好冷清”
太子丧礼理应隆重盛大,官员川流不息瞻仰太子遗容,宫女、太监成排跪地为太子戴孝,焚烧的纸钱,上告天听的擎天香,哀戚不断的呜咽声,白嶂白嗜挂满一室,旗海飘扬,殡妃、宗亲一身素白地轮流为太子守灵。
可是皇后一句“太子失德,难堪典范”他竟落得灵堂冷清,无人前来拜祭的下场,三炫袅袅清香已快烧到尽头还不见替换,纸钱灰冷未再添新。
“旸哥哥,我是月儿,你的月儿,我来看你了。”他就躺在这棺木里个人孤独寂寞。
棺已上盖,尚未封钉,佟欣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棺盖推开一半张栩栩如生的俊雅面容宛如睡着了一般,除了脸色白了些,和生前并无二样。
看见安静地躺在棺木里的人,她鼻头酸了,眼眶泛红,不肯相信的闪闪泪光凝聚成珠,她告诉自己不哭、不能哭,否则亡者会因对世间还有留恋而走不开,无法投胎,转世为人。
所以她要忍住,不可以落泪,让旸哥哥安心离开,心无星碍,不再为她忧心,黄泉路上他先行,奈何桥畔缔结三生缘,别急着喝下孟婆汤,她很快就会来陪他
“旸哥哥,你冷不冷?以前你常笑我手冷,要为我暖手,可是现在你的手比我还冰,换我来为你搓暖一点,你暖和些了没?”可是为什么搓不暖,还是一样没有热气?
她像个失去魂魄的傻子,不停地用她素纤小手搓揉僵硬如石的躯壳,手搓得红起来了,却还是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她咬着牙,不能哭,绝对不哭,贝齿死命的咬着唇,咬得渗出血丝来了也不在乎。
她很清楚再怎么搓也不会令躯体回暖,人死心寒,没了心跳的太子不可能再睁开眼对她笑,含情脉脉地说:“傻月儿,再等你一年,我会用大红花轿迎你入门,你要快点长大,不要让我等你太久”
她没法忘记他曾说过的话,心里还有一丝企盼想着他还没死,眼前所见的一切全是幻觉,他音容如旧地笑着朝她招手,说她在作梦,他好端端地活在她身侧。
“旸哥哥,我好怕,你为何不醒来?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到你的人,我真的心好慌、好无助,我我不能没有旸哥哥”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快裂开。
她以为自己没那么爱,只是喜欢而已,直到生死相隔,直到无力相依偎,她才知道不是不爱,而是用情太深,刀割的痛楚将两人活生生地剥离,缺了一半的心不再完整,成了半个月亮的残缺。
原来她真的很傻,傻得看不见自己的心。
“旸哥哥,你恨不恨害死你的人,我帮你报仇好不好?就算对方是我惹不起的人我也不怕,再小的鱼也有刺,梗在喉间同样不好受我决定了!我要成为用毒高手,别人怎么害你,我就怎么还给他们!”她要为他复仇,让所有对不住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然后,她会去找他。
佟欣月取出沈子旸送她的麒麟戏珠的圆形玉佩,置入他搁在胸前双手交握的掌心中,轻轻抚摸他已凉透的面庞,眷恋不已地来回抚触,十分珍惜且不舍地流连再三,因为自此往后,他们真的要天人永别了,不复相见。
“讨厌,说好不哭的,偏偏又忍不住,旸哥哥,你不许笑我,我只哭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人让我为他落泪。”别了,太子,别了,旸哥哥,你再耐心等等,等月儿做完该做的事,月儿再去陪你。
清泪如鱼人的珍珠,滴落清俊面容,顺着面颊滑落,好似长眠于此的太子也深深不舍爱他的女子,泪凝成痴,悄然滚动,落在云深不知处的情深。
薄抿的唇淡得没有颜色,贴合温热气息,沈子旸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并不孤独,有爱人相陪,他微微扬高的嘴角似在笑,感谢他所爱的人。
风,很轻。
雾散。
咦,是谁在他脸上拨水?怎么感觉湿淋淋地,头发被水淋湿了,十分难受,似乎有什么吸住他双足,不住地往下拉,让他不住坠落
快快给他渡口气,喉头锁得好紧,梗住的气无法由胸腔中发出不,不该是这样,他还不能死,还有很多未完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必须活下去,活下去告诉她
呢,她是谁?好模糊的身影,怎么也想不起来。
啊!有光,好刺眼,他是不是该走过去
等等,谁在吻着他的唇,既深情、又绝望,带着淡淡的、令人心碎的诀别,温热的气息如此熟悉,温暖了寒冰刺骨的心,让人好不舍啊!是月儿,她的软甜香气盈满他鼻间,他要去找她,活着去找她,他舍不得她落泪。
一股顽强的求生欲念冲击沈子旸僵直的四肢,他奋力地冲破眼前的黑幕,朝微光处靠拢,他知道他办得到,也必须办到,为了他所爱的人,他的月儿
蓦地大口污水从喉咙呕出丝丝微弱的光线从眼皮上方透入,他挣扎地眨动沉重的眼睑,‘漫慢地,他看到颜色很蓝的天空,摇动的树叶透下的金光闪烁。
“啊!快来人呀!快来人!诈尸了、诈尸了,傻子八儿死而复活,快找个道士来贴符,别让他咬上我们,中了尸毒可是没救了,糯米呢?赶紧买上百来斤以防万一,咱们府里全是娇贵的主子个也损伤不及”
诈尸?!
是指人死了以后全身僵硬又活过来了吗?
八儿是谁,他很傻吗?为什么叫他傻子八儿?
这些嘈杂的人声是谁,听起来像有很多人在奔跑,很急、很慌乱,他们在慌什么?
沈子旸好笑地想着,找道士贴符能有什么用处,人未死被误会已死了,再“活”过来不算稀奇,不然死人真的尸变,大白日都能在太阳底下走动,道士的符哪治得住把火烧了才万无一失。
回过神后,他感到头很痛,还有点昏沉沉的,连起身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全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只能平躺在地当自己是一具死尸,等宫中侍卫来将他扶起不对,这里不是皇宫,黄色琉璃瓦宫殿不见了。
马皇后、马玉琳、刺入胸口的短刃、下了毒的醉花酿、九皇弟流落民间、他的母后华皇后一幕幕情景由眼前滑过,快得像一道流光,狠狠刺痛他的心。
他错了,错在未看清马皇后的心机和城府,以为她是真心相待,实际上却是狼子野心、心性冷酷,为了谋夺太子之位不惜加害于他,完全不顾多年的母子之情。
呵呵他又错了,什么母子,根本是假象,她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在她心里只有亲生的十二皇子,其他人全是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什么诈尸!八儿没死,你们围着他做什么,还不快让开!”一道人影逆光的立于身前,沈子旸还没瞧清楚来者是谁,就先被揪起,背上传来重重一拍,拍得他上身往前倾,整个人坐起来,腹中涌出酸液,吐了一地。
忽然间,他气顺了,喉头无物,视线清明了,双目所见之处清晰无比,连层层堆栈的树叶下躲了一只小虫子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死了吗?身中剧毒又刀刃透心,想来即使以佟太医的神医妙术也束手无策,早该断气了。
“吓,可是他明明断气了”一个乔家下人不信的道。
八儿死了一两个时辰了,主子们闹腾到衙门里去,竟没个能管事的人来看顾这边,他们只好将八儿放到块门板上,暂时抬到偏厅去,谁知这会儿会有一个老乞丐上门说要找他的徒儿,也不知道谁开门放他进来的,总之被闹得无法,他们只好将他带过来,不意看到八儿的手动了动,眉头也皱了起来,状似有些痛苦。
这不是诈尸是什么?简直要吓坏人了,夫人他们怎么还不回来,现在人活过来了,又该怎么办?下人们面面相观,不知如何是好。
“断气你的头!”朱角瞪了那下人一眼“死人现在还会坐在那里瞪着你吗?”
那下人瑟缩地偷瞄沈子旸一眼,见他果然目光炯炯地看过来,胆子小的他居然眼一翻,晕过去了。
“我我死了?”沈子旸看看自己的手,怎么会小了那么多,这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身子!
朱角摩掌着下巴,听着一个还算冷静的小厮说了事情经过,见下人惶惶然的模样,他搔搔头也不知哪来的灵光乍现,说谎不打草稿地道:“你们这些瞎了眼的浑人,分明是老乞丐我教的龟息大法,瞧他学得多好呀!把我老乞丐的精髓全学齐了,哈哈!好徒儿、好徒儿,老乞丐没收错人。”
老乞丐?龟息大法?
怪了,这宏亮的笑声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发什么呆呀!傻小子,没死成还想再死一回吗?这一身湿衣服再不换下就要着凉了。”怎么呆呆地,不会傻子变呆瓜吧!傻上加傻。
“傻小子是指我”呢,这也不是他的声音,似乎雅嫩了好几岁,还有些沙沙的哑音。
“不是你还能是我老乞丐吗?这一窝的人就属你最傻,你不傻就没傻子了。”像是在说绕口令,穿着随便的老乞丐逗弄着他随便收的小徒弟,随兴的性子令人发火。
“我不是傻子,我是”太子。
沈子旸正要说出太子的身分,但生死关前走过一回的人,已学会多几个心眼,显然地他现在处境诡异,还是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好好好,你不是傻子,你是聪明八儿,你还坐在门板上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去换了这一身湿衣?”可怜的孩子,准是让落湖一事给吓着了,魂儿还没附体呢!
“八儿?”是他吗?沈子旸低头看着一身不算精致的衣衫,心里闪过无数疑惑。
“我说你呀!学机灵点,别被乔府那几个女人给玩死了,你姊姊整天担心这、担心那的为你操心,瞧瞧,听说现在还被送到官府去。”送去官府做啥?这些下人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不行,待会儿得过去瞧瞧,那丫头前几日答应过他的清炖羊肉和白灼东风螺他还没尝到呢。
“什么,我有姊姊?”沈子旸露出讶色,对突然冒出来的亲人感到陌生又无措。
老乞丐狠狠地朝他脑袋瓜子弹了一下。“你姊姊七儿你敢不记得,你想要我再把你丢进湖里清醒清醒。”
“不要不要,我怕淹水”死前的记忆太深刻,此时的沈子旸和八儿残存的影像重迭,骇然地直摇头。
“会怕就好,就怕你不怕。”朱角一手执壶仰头一灌喝了一口酒,几滴酒液由嘴边滴出。
老乞丐一移动位置,他的身体就不再背着光张略带沧桑的老脸露了出来,眼神幽远地望着前方。
乍然一见,沈子旸被久远的回忆拉了回去,他从这张脸看见另一张意气风发的俊颜,五官轮廓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增添了岁月的痕迹,多了几条皱纹。
他一时失神地喊出很久没唤过的称呼“子岳叔?”
朱角被烈酒呛了一下,眸子一眯地瞪视死了一回的八儿。“你刚才喊我什么?”
沈子旸不确定该不该吐实,犹豫了一会,迟疑的道:“老乞丐师父。”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他自称老乞丐,又称他为好徒儿,所以他们是师徒关系,喊“老乞丐师父”应该没错。
“老乞丐师父嗯!嗯!不错不错,这称呼老乞丐听得顺耳,以后就叫我老乞丐师父。”呵呵他这徒弟有慧根,不像某根木头,怎么教也不开窍。
说到木头,木头就来了,鬼魅一般地飘到身后。
“师父,七儿出事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闲磕牙?”他们丐帮消息网络名不虚传,七儿一被送进官府,马上就有小乞儿来跟他享报,他去衙门却因皇帝驾到,亲审此案,他不得其门而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到乔府看看八儿情况,了解死因,再作打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遍寻不着的朱角。
“哎呀!我在救人,你没瞧见你师弟刚才没喘气了吗?是我拍了他一掌才回魂,八儿,别理你小墨子师兄,他这人的脑子是死的,你千万别跟他学。”朱角骂人不忘损人,把两个徒儿的好坏给挑出来,而且明显偏向傻子。
“小墨子师兄。”沈子旸唤道,他正努力适应眼前诡异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况,装个傻子。
墨尽日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皇帝都出面了,君无戏言,你再不走,七儿就成了死人,你拍她十掌也救不回来。”
“哎呀呀!他也来凑什么热闹?你别急,皇帝老儿还没坐热椅子呢!总要等他温热场子咱们再上场,才能显显威风。”去得早不如去得巧,要有耐心才有好果子吃。
“老乞丐师父和小墨子师兄要进宫见皇上?”沈子旸眸光一亮,有些急迫地问道,他想知道宫里现在的情况。
朱角若有所思地瞄他一眼。“八儿,你口齿似乎变得佟俐,眼神明亮的不傻了。”
“我呃,师父要我学机灵点,我听师父的话。”他装傻,憨憨地干笑,避与老乞丐锐利的双眼对上。
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老乞丐就是当年教他武功的御前带刀侍卫朱子岳,只是他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自己就是太子沈子旸,他会相信吗?
“呵听见了没,小墨子,要跟八儿多学学,你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一样乖巧?”遗憾呀!木头徒儿不长脑,让他当人师父的毫无成就感可言,至少也要教出个混世魔王才称心如意。
“等我抄了你全家再说。”满门抄斩。
朱角脸色微变,却依然哈哈大笑。“别太愤世嫉俗了,老乞丐这就带你到皇上跟前讨公道。”
“哼!”他哼唾一声。
“八儿,你乖乖地待在府里等你姊姊回来,老乞丐保证她没事,定能全身而退。”他摸摸徒儿的头,眼底多了深意。
方才下人说明事情的时候,沈子旸有听却依旧一头雾水,他拉住朱角衣角。“七儿姊姊怎么了,皇上会砍她的脑袋吗?”
墨尽日抢白道:“乔府大太太柳氏告御状,状告你七儿姊姊欺君,假扮乔府千金顶替真少爷,这会儿又抢了大小姐乔清的未婚夫,准备嫁入靖王府当王妃老头子,快走吧。”
七儿乔淇并非真正的乔府千金,她喊娘的谢姨娘当初生的其实是儿子,只是生产的时候有点混乱,连谢姨娘自个也不知道生男生女,被大太太柳氏买通的产婆刘大娘欺瞒生了个死胎。
谁知多年后刘大娘又上门勒索银两,和嬷嬷拉拉扯扯的声音太大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路过的谢姨娘听个正着,她哭闹地要找回孩子。
唯恐事情闹大的柳氏只好让刘大娘去找人,刘大娘担心得罪了柳氏,将来无法从她那里再得什么好处,便欺骗柳氏当年生的是位小姐而隐瞒是男娃的事实,庶子也是有继承权的,李代桃僵将七儿带进府,佯称这才是正主儿。
“如今闹到皇上面前,各说各话,老乞丐我去看看,顺便翻翻陈年旧帐。”朱角若有所指地膘了膘冷着脸的木头徒弟,又喝了一口装在葫芦里的酒。
“你说完了?”墨尽日不耐烦地一瞪。
“唉!有个说话无趣的徒儿,日子过得真痛苦。”假装咳声叹气的老乞丐倏地快步走到门边,伸手一捞,将躲在门后偷看的胖小子给传出来。“你,把八儿带到谢姨娘住的院落,不准起坏心眼,否则我把你的脑袋扭下来当凳子坐。”
“你你这个臭乞丐快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乔府二老爷”乔艇的小短腿想踢人却踢不到。
“我管你七爷还八爷,我是要人命的阎王爷,你再啰啰嗦嗦我就勾你的魂到地府报到。”臭小子,不吓唬吓唬他不知怕,被乔繁老太爷收养的义子摆什么架子,早认本分知所进退才有前途可言。
天生懦弱的乔艇一缩头,吓得不敢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