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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上了四匹体力好、脚程快的骏马,堡主与黎子叙等人送着四人出门,临行前还让姜擎光给卜过一卦,说是一路小波折有,但还算顺风,必能平安抵达目的地。
于是司徒耀然与天城隶满分别骑马,而解于良则负责驾车,至于范笑笙自然是受到最好的招待,坐在车内软垫休息便成。
对于这样的分配方法,虽然解于良感到些许不满,但一想到骑马赶路会累到自己,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
毕竟他可不想一路上都神智不清、腰酸背痛。
只是有件事他真的很介意──
“隶满。”解于良往骑马跟在一旁的天城隶满叫道:“我有事想问你。”
“啥事啊?”天城隶满掉转方向,挨近了马车“要跟我换位子吗?”
他倒是很乐意跟小姑娘独处聊天的。
反正又不是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光只是谈天说地的话,跟范笑笙这个正牌的女人面对面,总比一路上只能面对自家兄弟以及马匹好。
“我是要问你,堡主在我们临出门前不是请擎光卜过卦?除了能平安抵达之外,还说了什么没有?”解于良还记得,当姜擎光卜了卦,跟堡主说明意思之后,堡主曾经对着他露出奇妙的笑容。
他太清楚堡主了,她好整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会一直盯着他笑,一定有问题。
可偏偏堡主转述的意思,只有小波折、平安抵达之类的不相干响应,其余的什么也不说,甚至就连姜擎光都点头,说就只是这样,因此让他相当的不舒服。
即使他并不觉得当时站在姜擎光与堡主身边的天城隶满会听到什么,而且天城隶满也不一定会老实告诉他,但他知道天城隶满爱凑热闹,所以从天城隶满这边套话的机率,还是比较高的。
“喔!就堡主说的那样啊!”天城隶满听着解于良的问题,仅是咧嘴一笑。
由于天城隶满老是挂着不怎么正经的笑容,所以解于良也很难从天城隶满的表情去判断,到底天城隶满说的是真还是假。
“那堡主笑成那副德行又是怎么了?”解于良狐疑地问道。
“那是”
“啊!我知道喔!”早天城隶满一步开口的,是从马车后头探出头的范笑笙。
“你知道?”解于良纳闷地瞪着这个明显在偷听他们兄弟谈话的女人“你怎么会知道?”
堡主是对着他笑,又不是对着范笑笙笑,她凑什么热闹啊!
“因为我忘了自己的行李,所以下马车回去拿,正好就看见堡主对着你笑,我当时还以为堡主对你有特别的感情,才会努力想用笑脸送你出远门,因此我拿了包袱回来时,曾跟她聊了一下。”范笑笙老实地应道。
“我跟堡主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女人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啊?笑一下而已,居然可以做出这种联想。
“嗯!后来堡主告诉我,说她不是喜欢你、舍不得你,她是觉得你这个不常出门远行的人,路上晕车晕定了。”范笑笙略微上扬的尾音还带着笑意,彷佛是她也赞成堡主的意见。
谁教解于良看起来就是一副很耐不住折磨的秀气样子嘛!
只是这略带取笑的话语,自然得不到解于良的善意响应。
“乌鸦嘴!谁会晕车呀!”
事情真给堡主说中了。
鲜少出门的结果,是解于良晕车了。
虽然给自己吃了药,止住那股不舒服、想呕吐的感觉,但是持续的赶路还是让他相当疲惫。
所幸范笑笙精神体力都相当好,不但接手了解于良的驾车工作,甚至主动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而且还毫无怨尤。
也因此,天城隶满乐得丢下解于良这个大夫兼病号,只负责跟司徒耀然轮流在野营时守卫四周,或是捡枯枝生火、猎野味。
至于照顾病人的琐碎事,他就理所当然地无视解于良投过来的怨怼眼光,直接放手让范笑笙包办一切了。
“来,趁热喝点吧!”范笑笙舀了碗热腾腾的肉汤,朝解于良递去。
“我没什么胃口。”摇来晃去的感觉直到现在还残留在解于良的脑袋里,所以即使眼前的野味再怎么香喷喷,散发出诱人的味道,他的食欲都被打了折扣。
“吃了止晕的药还是不舒服?”范笑笙担心地挨近解于良,伸手就要往他额头摸去。
“你在干什么?”解于良下意识地想挥开她接近他的手臂,不料却被她一把抓住。
紧接着,她探出另一只手臂,带着微暖温度的柔嫩掌心就这么往他的额头贴了上去。
“嗯没发烧嘛!”范笑笙吐出松了口气的轻音,然后便放开了解于良的手。
“有没有发烧,我自己知道。”解于良有些疑惑地摸着自己刚才被箝制的手腕,感觉有些诡异。
范笑笙看似没使上力道,但他刚才却怎样都挣脱不了她的手。
而且她的反应真的很快,这应是长年习武的人才会有的下意识动作吧?
听说范龙啸只教了她防身武功
如果这是真的,她一定练得很勤,身体的反应都已经深入脑子里,变成直觉反应了。
“我是担心你烧过头却不自知,在这种时候,判断能力会减弱的。”范笑笙认真地瞧着解于良,露出一个特大号的笑容“不过,你没事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不用多事,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解于良微蹙眉心。
他知道范笑笙在担心什么,不就是怕他有个什么万一,到时候没办法救范龙啸嘛!
“这样啊”范笑笙微愣,她想了想,又朝解于良迸出了笑容“虽然我还是很想尊重你,说那我就不管你了,不过我没办法放着不舒服的你不管,所以你可以觉得我多事没关系,但是很对不起,我还是会管东管西的,不好意思啊!”她的直言,以及看起来毫无心机的表情,让解于良一时之间竟吐不出响应来。
鲜见的困窘表情出现在解于良的脸上,他瞪着这个把一般人会藏在心里的话统统倒出来一次讲完的小姑娘,脑子竟难得地空白了。
平日里,他不太跟兄弟们打交道,跟大多数人说话时,也都是唇枪舌剑的,总觉得聊天浪费时间,有空闲扯的话,不如让他多玩一下药草。
再加上早先他遇过太多对他不怀好意的人纠缠着,不管是个性还是这张嘴,都已经养成了刁钻的脾气,所以不论说什么话,他都惯了以强势的反驳和攻击性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兄弟们知道他这点习惯,也并不以为意,只是老爱损他,说他表里不一,生得漂亮,却老爱口出恶言。
堡主曾说过,若他只待在堡里的话,要怎么样生活都随他,但出了堡外要自己小心,因为不一定有兄弟罩他,哪天惹火别人,倒霉的会是他,要他多多注意。
而今他出了堡,本以为这张嘴应该可以为自己换来清静,让范笑笙觉得他难相处,不想接近他,可没想到一点都不管用。
苞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感觉真难说话。
“你怎么啦?难道不是发烧,是不舒服到极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范笑笙见解于良只是瞧着她,却半天没吭声,不由得迸声询问。
“你为什么一定要觉得我生病了?”被堡主说中他晕车的事,他已经很呕了,他可不想身边再多只叫范笑笙的乌鸦,成天诅咒他。
“啊!说的也是。”范笑笙右手成拳,往自己的左掌心一捶,笑道:“人确实应该往好处想。不好意思,我不该一直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应该问你为什么看起来没精神,对吧?”
她笑咪咪的表情令解于良再一次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范笑笙兀自替他把热汤吹凉,忍不住庆幸半夜要起来换班守夜的天城隶满已经先睡觉休息,而司徒耀然则是认真地在离火堆不远的树上眺望守夜,否则的话,范笑笙的体贴举动,八成会变成天城隶满拿来取笑他的把柄。
而且他与范笑笙的对话,九成九会被天城隶满当成回堡后的趣谈,散播给兄弟们当闲磕牙的话题。
所以为了不让情况变成那样,他最好先跟范笑笙划清界线。
“我没精神是因为晕车,还有,就算你坚持要关心我,我还是会跟你说用不着,反正我一定会活着到达北方,替范老前辈治病的,麻烦你不用假好心的管东管西。”
这么说,应该够坦白吧?她不会再表露出非关心他不可的态度了吧?
火光映在解于良纤白的脸庞上,照出几道阴影,刻意表露拒绝的语气衬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孔,看来甚至透着几分严厉。
不过很可惜的是,他低估了范笑笙自说自话的广大包容力。
“啊!原来你误会了啊!”范笑笙将汤碗递上,笑盈盈地应道:“我关心你只是因为觉得人都需要别人关怀,倒没想到你会不会活着到北方的问题,毕竟你是药王,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一定能治好自己的病嘛!”
语音微顿,她将木汤匙递给解于良,又道:“不过说真的,你没提起,我还真忘了有这个问题,如果你因为身体不舒服或生病,到不了北方,爷爷的病就不知道能找谁治了,而且你的兄弟们也会很伤心吧?所以你一定要多吃点,补充体力,快点好起来。”
一长串的话,说到末尾听起来活像是在给解于良打气,却丝毫不受解于良的拒绝所影响,令他错愕到极点。
“你”解于良头大地瞪着范笑笙,低吼道:“谁跟你说这些啊!我的意思,你到底听懂没有?”
他的重点在于他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想叫这女人离他远一点!
“我有懂啊!总之,你觉得我做人假惺惺,不是很喜欢我,想叫我少接近你,最好别管你的死活,对吧?”范笑笙朝解于良眨了下眼,带些调皮地笑应。
“你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会觉得受伤,还想靠近我?”解于良真是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应该很清楚,够伤人了吧?
为什么范笑笙还是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照理来说,她不是会因为感到委屈、感到伤心,或是因为被说中心声,所以就丢下他,气得转头就走。
在面对陌生人时,他总是谨守这个原则,在别人出手伤他之前,就先伤人,逼得那些想以假关心从他身上图利的人只能悻悻然离去。
但范笑笙显然不是用这个方法可以应付的人。
“我为什么要觉得受伤?”眨眨眼,范笑笙还是笑得一样灿烂“我又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所以我没必要觉得受伤啊!而且我们一点都不熟,你会误会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因为这点小事就气坏自己,多划不来啊!”瞪着眼,解于良发现自己有些没辙了。
范笑笙这女人的思考模式,不是他能懂的。
她总是把自己放在轻松看待事情的那一边,因此不管他说些什么想叫她离他远一点,她大概都不会听进去。
“好,我懂了,我想问你,怎样才肯让我清静地独自休息?”有些头大地挥挥手,解于良决定中止这种没完没了的争执,直挑重点。
“哦?你想独处啊?早说嘛!”范笑笙点点头,干脆地应道:“我端些肉汤去给耀然,你慢慢休息啊!”说罢,她当真舀了热汤,笑咪咪地端了碗,朝司徒耀然走去。
解于良看着她走开,心里确实在一瞬间清静许多,只是却也在一瞬间兴起了一股茫然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事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
望着手里半凉的肉汤,解于良舀起一口尝了点,只觉得温温热热的,暖了略凉的身躯。
头似乎不再那么晕,让他的胃口好了些,他缓缓喝掉了整碗汤,然后把碗跟汤匙一搁,视线往司徒耀然与范笑笙瞧去。
那两个人坐在树下一边聊天一边喝汤,看起来似乎挺谈得来的。
而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独自休息、喘口气的时间,就像他在苍龙堡的时候一样。
可是他却没有往昔的轻松感。
范笑笙说,她并不会因为他的话而觉得受伤,可是以前,好多想利用他的人,因为被他拆穿了假面具就发怒,当时,看着那帮人撕下了假面具,他只是冷笑以对,觉得心里畅快许多。
但这回不一样这当中的差异在哪里?
是因为她跟他的兄弟一样,真的没有打算从他身上图利吗?
她说的那些话,如果确实都是真心的,那么他似乎没必要刻意去刻薄她、远离她。
而且就像她说的,他们根本不熟,是他下意识地先一步排拒了所有的陌生人,却忘了要先区分这个人究竟对他怀着什么心。
他是否警戒过度了?
满天的星子没能给解于良答案,倒是靴子踩在干草上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解于良反射性地回头,却没能看见正盘桓着自己思绪的娇俏面孔。
“耀然?”暗夜下的黑铁面在火光的映射下显露着阴影,解于良瞟了他一眼,忍不住指着脸问道:“现在又不是在打造兵器,你何不拿下来?”
“这个?”司徒耀然比着自己的铁面具,笑道:“戴习惯了,不戴反而觉得怪怪的。”
“你长年戴着,我看兄弟们都快忘掉你长什么样子了。”解于良微勾唇角。
对于这个不常接触的兄弟,反倒没什么戒心,也许是因为他很清楚,司徒耀然是个老实个性吧!
“哈哈哈说不定喔!”司徒耀然将系绳解开,把铁面具拿下来,然后甩了甩过长的刘海,冲着解于良瞟了眼“那起码让你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吧!”
充满精神与朝气的表情跳脱于面具外,解于良望着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孔,忍不住伸手挑起他的铁面具晃了晃,若有所思地应道:“其实,戴个面具也不错,久了,就没人知道药王长什么样子。”
“可是,会有些可惜啊!”司徒耀然瞧着解于良少了防备的表情,忍不住出声道:“我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不管男女,生得漂亮并不是错,有问题的是那些找麻烦的人,就像你的药理医术都好,也是你苦心钻研的成果,旁人要做恶意的利用,责任不在你,所以”
有些不自然地搔了搔脸颊,司徒耀然苦笑着劝道:“我觉得,至少对于那些对你并无恶意的人,你可以试着不用那么防备啦!真遇上有问题的歹人时,我们兄弟都很乐于保护你的。现在你有靠山了,就安心享受自己的天赋吧!”
解于良微愕,听着司徒耀然的这番话,他忍不住疑惑起来“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司徒耀然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些劝告?
“她说你很辛苦啊!不是你认定能接近的人,比如说我们苍龙堡的兄弟们,你就得紧张万分地戒备着,所以她干脆先代替我守夜,叫我陪你聊聊,等你睡了,再跟她换班守夜。”司徒耀然一五一十地将刚才范笑笙与他说的话说了出来。
“她”解于良怎么也没想到范笑笙居然大方到如此地步。
“她还说,她从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漂亮的男人,撇开性别不提,她很羡慕你,因为哪个姑娘不爱美呢?她希望她有你的长相,但你却是拥有了又嫌恶它,她觉得这样真是太可惜了,而且对你的爹娘也有些失礼。”司徒耀然略微困窘地续道。
“那女人”解于良忍不住迸出一声叹息。
她的想法还真是出乎旁人意料的怪!却与苍龙堡的兄弟们会做的事相去不远。
跳脱世俗的看法,不同于一般人眼光的举动,还有从不受限与束缚自己的特立独行。
“说真的,于良,虽然你不爱旁人提起,但别人不说,我自己的话,也觉得你长得很漂亮,可这不是什么损人或贬抑你的意思,就只是嗯就感觉而已,我想,范姑娘想说的意思,也许就像这样吧!”司徒耀然不是擅长说漂亮话的人,所以总是老实地吐露自己心里的想法。
但是他的这种个性,却也让兄弟们对他相当放心。
解于良将把玩中的铁面具搁下,瞟向司徒耀然“耀然,如果今天说这些话的人是隶满,我一定会当他是在嘲讽我,不过”
“不过?”司徒耀然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确实,天城隶满是出了名的好捉弄人的个性,尤其对方越介意,他越爱玩弄。
因此天城隶满也是被解于良列入拒绝往来户的人之一。
相较之下,司徒耀然因为不会耍嘴皮子,所以跟解于良反倒是不熟,却谈得来。
“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你,我知道你的个性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明白你没有恶意。”解于良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偶尔是反应过度了。”
果然惯性这回事,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既然是这样,你要不要试着了解一下范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司徒耀然说着又动手舀了碗热汤,往自己的嘴里送。
解于良瞪着眼问道:“为什么要了解范笑笙?”
他们不过就只交集这一次,何必多了解?
顶多就是知道她没啥恶意,可以用不着太防备她就行了吧!
“因为我们要一起到北方,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又不是三、五日就可以到的,熟一点不是好相处?”司徒耀然笑道:“就像你说的,你知道我的个性,所以不会排斥我,但你对范姑娘并不熟,无法跟她相处也是自然的,既然如此,熟一点不是挺好?”
“有这个必要吗?”解于良感觉有些头大。
在习惯了这群可以轻松相处的兄弟后,又突然蹦出个范笑笙
“我觉得有。”司徒耀然用力地点头“就当是练习吧!可以帮你习惯在更短的时间内认识、了解别人,以及分辨对方的真意,这样你就不必除了兄弟外,对谁都提防着,可以让自己轻松点。”
“你说的也有道理”解于良被司徒耀然给说动了。
“反正你们搭同一辆马车,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多少聊一聊吧!”司徒耀然见解于良难得地没反驳,于是又出声相劝。
“嗯”解于良迸出了轻音回应,尾音飘落在火光的细微声响中,像是要让火焰吞没,却让人分不出,他究竟是应允了,还是依然不想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