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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秀缘垂眼望去,只见两个男人像抓到浮木的溺水者般,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如何?”玉衡之神色不耐地催促。
她抬眼看着他。“他们一个是练凡的爹,一个是练凡的兄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知恩,送他们出去。”
“是。”徐知恩弯下腰,拉起两人,一路送下楼。
“大表哥,发生什么事了?”艾秀缘瞅着不省人事的练凡。
“你可以走了。”玉衡之打发着她,回头看向卫子礼。“她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我只能先用几帖药稳住她的心脉,接下来,还是得赶紧送她回碎阳城好好静养。”他表情凝重地吩咐。
玉衡之搁在身侧的双手紧握。
子礼医治他的病长达十三年,从未道出如此沉重的字句,如今这些话如巨石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身子为什么急转直下,恶化得如此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表哥,你不用担心,其实她”
“是不是你?”玉衡之冷眸阴鸷地质问。
“什么?”
“是不是你对练凡下了什么药?”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刃。
从未见过他这般无情的目光,艾秀缘怔住。
见情况不对,玉巽之赶紧护到表妹身前。
“大哥,你冷静一点,如果是毒的话,卫大夫岂可能没发现?”
“天底下的毒何其多?也许也有子礼不曾听闻的毒而未能发现。”
“衡之,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我敢说,这天底下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卫子礼赶忙表示。
“是啊,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可怕的事?”尉迟粲也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她在府里做过太多小动作,还羞辱过练凡,如今又是搭着年盛中的马车前来北场说不准她和年盛中早有勾结,一直待在客栈里,就是要等待时机要练凡的命!”玉衡之像是失去理性地吼着。
“我对,我是想过要她的命,年盛中也说过要帮我,可我终究还是没这么做呀!”艾秀缘泪如雨下。
“你承认了吧。”
“我”被伤足了心,她咬牙道:“对,我是想杀了她,因为她不应该取代我待在你的身边,明明她不过是枚棋子,一枚利用完就该丢的棋子!”
玉衡之目眦尽裂地瞪着她,扬手要打,玉巽之赶忙挡下。
“我杀她,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你,只要她一死,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遭到病痛折磨!而且,就算我不杀她,她早晚有天还是会死!”
“秀缘,别再说了!”玉巽之动怒地低斥。
“我就是要说,我要他知道,为了救他,我和姑姑求了多少法子,最终花了半年的时间找到练凡,甚至不管他反对,也坚持将她迎回家冲喜,因为唯有如此,他身上的病气才会转移到练凡的身上!”
她话一出口,众人莫不震愕。
“你说什么?”玉衡之拳头紧握,青筋跳颤着。
守在门口的小弥惊诧地掩着嘴。
如今,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冲喜新娘,竟要远从瑞林镇去找,更不解为何艾夫人待少夫人如此之好,原来,她嫁进玉府,不是要享福,而是要她拿命相抵?!
“我说的都是真的,半年多前,我和姑姑找到一个术士,他说,大表哥的身体是后天受创,落下病谤,这辈子想转好,怕是不可能的。”
卫子礼垂睫忖着。尽管他不懂命理,但此话不假,就是他,也只有把握控制住衡之的病情不再恶化,要好转,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练凡的到来,颠覆了他的想法。
原以为,那是因为她也懂医术,如今想来,那命理之说,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姑姑问他如何解套,那术士表示,除非找一个与大表哥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姑娘,让两人的生命互为连结,形成此消彼长。”她顿了顿,看向玉衡之说:“此消彼长大表哥的身子弱,练凡的身子便强,但只要以姻缘为媒,藉此转换从此之后,大表哥的病就不药而愈。”
玉巽之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没想到为了让大哥的身体好转,她和娘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住口!”玉衡之吼着。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问姑姑!”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我们一心为你着想,为了救你而不择手段,可是你却仇视我们为什么?!”
“闭嘴,给我滚!”玉衡之神色疯狂,眸露杀气地咬牙低咆“滚!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艾秀缘伤心欲绝,从小被姑捧在手心里疼的她,何曾遭受过这种责难。咬着唇,她难堪地转头就走。
玉衡之垂下眼睫,拒绝相信艾秀缘所说的一切。可是他的身子确实从练凡到来后开始好转他想起二娘说过,要她别和他圆房而她的病情,似乎就在圆房之后,急速恶化
太巧合,巧合得让他通体发寒。
这天底下,真有这种事?!
“大哥”
“别碰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他垂睫淡道。
“大哥?我并不知道那些事,真的不知道!”玉巽之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况且,天晓得那术士所说的是真是假?练凡尽心尽力地照顾大哥,这事卫大夫也很清楚的不是吗?怎能将大哥身子好转的事,全归为术士之言所致?”
玉衡之抬眸看去。“子礼,你说呢?”
卫子礼突然扯了一抹笑。“好歹我也学医多年,要是全凭命理之说就能断命论病,我这大夫还干不干?”
他心里发毛,却也很清楚,在这当头不能说真话。
一旦说了,恐怕就连衡之也要跟着倒了。
在把所有法子都试过之前,他绝不轻言放弃。
“可不是?这天底下岂有如此荒唐之事?”玉衡之虽笑着,眸色却极为空茫。“对吧对吧。”
就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骗的到底是谁
待练凡一清醒,玉衡之决定立刻回碎阳城,将逮捕山贼的事交给尉迟粲处置。
回碎阳城之前,他先要徐知恩通知各掌柜,已拔除年盛中总帐房一职,从此以后,他在外行事皆与玉府无关。
而玉家的总帐房,由玉巽之接任。
回府里,他专心照顾着妻子。
“再多吃一点。”
“我吃很多了。”
寝房内,玉衡之看着手里还余半碗的碎肉末粥。
她一天比一天吃得少,一天比一天还要消瘦她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却觉得不管自己怎么用力地抓,还是抓不住她不断消逝的生命力。
瞧他敛眼不语,练凡赶忙勾笑道:“其实,还是可以再吃一点。”
“吃不下就别勉强了。”他将碗往几上搁去,接过小弥递上的药碗。“该吃药了。”
“好。”
玉衡之轻柔地将她扶起,端着药碗喂着。
但才喝上一口,练凡的脸随即皱成一团,过了一口之后,便别开脸。
“乖,还没喝完。”
“等一下”她用力地抿着嘴。
那药味好腥、好苦,和中午喝的全然不同,一下肚,骨里就像是在翻搅,几乎让她快吐出来。
“别等,快喝。”玉衡之硬凑上她的嘴。
“大爷”小弥开口想阻止。
练凡皱紧眉,喝了一口,便再也忍不住地横过床面,往地面一吐。结果别说是药,就连刚刚好不容易才喂进肚里的晚膳,也一并吐出,整个人虚软无力地挂在床边。
小弥和小婉、冬儿赶忙拿着抹布收拾秽物,清理完毕,立刻退到房门外。
玉衡之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心底的痛不断地发酵,往鼻间直冲而上。
“对不起”她气若游丝。
“别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忍着鼻间的酸气,玉衡之将她抱入怀里,拭去她唇角的秽渍,取来几上早已备好的蜜枣糖。“来,吃颗糖,去去味道。”
练凡摇摇头。“我药还没喝完。”
“先别喝了。”他哑声道。
她向来配合,要她喝药她喝药,再苦她也吞得下,连眉头都不皱的,可是这药她是真的吞不下,他不该逼着她喝。
“可是我想要赶快把身体养好。”她不要他为她担心。
虽然,她自觉真的变得极糟,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好的,因为这和她以往的病症是不同的,只要她乖乖吃药,一定会好转。
“没关系,慢慢来。”他将糖喂入她的口中。
尝着酸中带甜的蜜枣糖,练凡笑弯了眉眼。“好好吃,比昨天的糖霜好吃。”
“你要是喜欢,我就叫人多买一些回来。”
凝睇着她的笑脸,他就益发心慌。
他恐惧着,如果自己真的保不了她那么,她岂不是要代替自己而死?
“爷儿,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她笑咪咪地说。
“当然,我都这般照顾你了,你要是不快点好,不是太对不起我了?”他勾着唇,脸上却没有笑意。
“所以呀,我一定会赶紧把自己养好,绝不会辜负你。”
玉衡之笑着,心底却抽痛得厉害。
子礼说,她的病情和他之前相比,严重了许多,不但血气不通,就连筋脉都受阻,随着日子,开始影响五脏六腑,那痛,是难以想像的。
可是,她没有喊过一声痛。
包没听她说过,她不要喝药她好乖好乖,好惹人爱,为什么?为什么
“爷儿?”练凡不解地看着他。
“爷儿,有访客。”
房外响起徐记恩难掩兴奋的声音,玉衡之眸色动了下,扬笑道:“我知道了。练凡,你在这儿待着,我让小弥进来陪你,待会我再过来看你。”
“嗯。”她笑盈盈地点头,看着他走出房门,这才唤着“小弥”
“嗯?”小弥立刻快步走到床边。
“煮一碗粥给我。”
“少夫人?”
“顺便再帮我煎一帖药。”
“可是大爷说”
“我不能让爷儿再为我担心,我必须赶紧好起来。”她像在为自己打气。
她快撑不下去了最近在他的面前,她装得好辛苦,早晚有天他一定会看穿的不管药有多苦,只要能让她的身体好转,她什么都肯喝。
小弥睇着她,眼眶发烫着,忙不迭背过身去。“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跟小婉和冬儿吩咐一声。”
练凡睇着她的背影,瞧见门外除了小婉、冬儿外,还有徐管事。
她疲惫地闭上眼,突然,一阵呕吐感涌上喉头,她赶忙横过身,张口呕出的竟是满嘴的腥甜
“少夫人!”小弥适巧走进房,看着地上那片腥红,错愕得说不出话。
练凡垂着眼苦笑,自己的时间到了吗?
这段人生是主赏给她的恩赐,而她从没想过尽头这么快就走到
“小弥”她气虚地喊着。
“少夫人。”小弥泪汪汪地扶起她。
当初在客栈时,表小姐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少夫人是在替大爷挡死,可是怎会如此的快,快到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清理别让爷儿看见。”
“是。”她找出干净的布巾,沾着一旁的水盆,仔细地擦着地面的血迹。
练凡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一会,感觉手被轻握着,她张眼,勾着笑。“小弥有你在真好,就像多个妹妹”
“少夫人,我年纪比你大。”小弥担忧地握着她冰冷的手。
练凡笑着,连回应的力气都没了。
外表上,小弥年纪较大,可事实上,她的灵魂已经二十一岁了。
算了算,是占了小弥的便宜呢。
“小弥,刚刚的事,别跟爷儿说”
“可是”
“别让他担心。”
小弥攒紧眉,忍着眶里打转的泪。
大爷知道,大爷什么都知道,就连卫大夫都已经束手无策,大爷想不出办法,甚至,开始寻找当初那位术士,就盼他尚有解法,否则怕是神仙来了也难以回天。
“对了。”练凡忽地张开眼。
“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小弥赶紧揩去滑落的泪。
“那件牡丹衣袍我还没缝好”只剩一只袖子,她还特地带到北场去,可惜没有机会缝制。
“我帮少夫人缝吧。”
“不我缝,你去帮我拿”那是要给相公的惊喜,所以她一直躲在玲珑阁里偷偷完成。虽说他已经见过那块布料,但他从没问起要是到时候,他看到成品,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扁是想像,她就好开心。
“好,少夫人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小弥应了声,开门出去,和徐知恩低声说了些话,便阖上门。
练凡闭眼等待着,却听到一阵抢怪的声响,力乏地张开眼,惊见床边的书架裂开一条缝。
她疑惑地眨眨眼,再仔细一瞧,缝隙越来越大,甚至从中走出一个人--“年爷?”
玉府大厅里,弥漫着吊诡的静谧。
艾玉叶坐在主位上,面带忧愁,站在身旁的玉巽之紧握着她的手,安抚着她。
当中最突兀的便是坐在圆桌边,好整以暇品茗的白发老头。
“大哥,这位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于轩。”
玉衡之踏进厅里,玉巽之随即迎上前来,白发老头这才抬眼,和他对视。
他脸色凝重,也不啰嗦,开门见山说:“请你过来的原因,相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只想问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
“没有。”于轩也够爽快,两个字彻底将他打进地狱。
“怎么可能没有办法?!”玉衡之恼道。
他想尽办法把人从入烽城给找来,却给了他这样的答案,他无法接受!
“你和她圆房了吗?”于轩问。
玉衡之怒瞪着他。
“那就是有了。”他双手一摊,无奈笑道:“一旦圆房,两人缔结的姻缘更是切不断。这事情打一开始,我就说过,事已至此再找我来,又有什么意义?”
厅里,瞬间静默。
隐隐约约,只听得见艾玉叶掩嘴的低泣声。
“娘”玉巽之轻声安抚着。
“我没有想过他们会相爱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自责极了,无法原谅自己。
当初,她是抱着为衡之着想的念头,才千辛万苦找到练凡,却没想到两人会日久生情。
玉衡之沉默不语。
如今再来讨论谁是谁非,都已于事无补,重要的是--“当初,你既然能够算出我和我妻子之间是此消彼长,那么,我相信应该还是有法子可以补救,就算无法完全解除命盘纠缠,但至少可以减轻一些。”
“玉当家,老实告诉你吧,你和尊夫人的命盘本不该相连,一旦结为夫妻、拥有夫妻之实,这此消彼长之气,就会纠缠到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他震愕道,缓缓看向掩面哭泣的二娘。
所以她早知道有这种可能,当初才会要练凡别和他圆房,可是他却因为想要独占她,想要反其道而行而以为是保护她,结果却是害了她?!
“你的命盘注定英年早逝,但却因为迎娶了尊夫人,命盘逆转,转祸为福,就只难为了尊夫人,恐怕是难逃死劫了。”于轩叹了口气。
“不可能!”玉衡之冲向前,揪住他的衣襟。“一定有破解之道,说!”
他不接受,无法接受练凡竟要代他而死!
“大哥,你冷静一点!”玉巽之赶紧架开他。
玉衡之瞪着他,那目光像要噬人般的狠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如果知道会害死练凡的话,打一开始你们就不该让她接近我!你们有机会阻止的,为什么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才让我发现真相!”
艾玉叶泣不成声地说:“我以为依你的性子,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玉巽之听了浓眉也攒得死紧。
“那是你以为!”玉衡之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哥,娘也是为了要救你!”
“为了救我而牺牲练凡,那也等于是要我的命!”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她太过大意,忘了千算万算,唯有人的感情无法计算。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身形踉跄,恐惧在心底扎了根,遮掩所有光线,让他在黑暗之中找不到方向。
“大哥,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救你,为了救你,甚至要背负一条人命,她的心里并不好受。”
玉衡之无力地闭上眼。
二娘的想法没有错,他确实不容易轻易接受一个人,如果他知道有这么个法子可以救自己,也会自私地这么做,可是,会命运弄人吧,爱上了练凡他爱她,却得眼见她代自己而死
他爱她,却即将害死她
徐记恩闻言,不由得垂下头。前几日,主子回府后,他才知道这么多年对二房的误解,全因为年盛中从中挑拨,而他向来不屑的少夫人,竟是主子的救命恩人。
这一点教他汗颜,愧疚极了。
厅里,突然静默下来,好半晌,于轩才沉吟道:“要法子,有两个,但我不保证有效。”
“说!”像是抓到浮木,玉衡之急切地问。
“休妻,将她改嫁,你再另娶他人。”于轩直视着他。“先斩断姻缘,也许命盘上不再相抵纠缠,会出现转机。”
“第二个法子呢?”
“不是第二个法子,而是将她改嫁后,送到远方,离你越远越好,如此一来,也许两人可以互持一半病体,但至少相安无事。”
玉衡之顿住。
“如果这两个法子不接受呢?”
他爱她,没将她留在身边,他就无法安心,如今要他如何休妻,甚至还要她改嫁更遑论是将她远远地推开?
她正病着,他怎能不在她身边?!
于轩笑睇着他。“那你就等着为她收尸。”
“那如果我杀了自己?”
“那就一道合葬吧。”
命盘既动,就算他伤了自己,也已是无力回天。
玉衡之目眦尽裂,双拳握得死紧,脑袋慌成了一片,外头却传来小弥的喊声“大爷,少夫人被人从房内的暗道给掳走!徐管事追去了,要我赶紧通知你!”
他一顿,黑眸酿血般地眯紧。
“年盛中!”他怒声重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