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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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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浅的足音朝房里走来,而后是门板被开启的声响,他赶紧闭眼佯睡。

    她在床边伫足,怕他闷坏自己,动手将被子拉下一些些,接着察觉到他红热的耳廓,伸手测他额温。

    有些热,不会是病了吧?

    三指探他颈脉,接着要在诊他腕间脉络,他忽而出声。“深更半夜的摸什么,还不去睡?!”

    她还是不是大闺女?如此毫无防备之心地挑惹男人,早晚要出事!

    像要掩饰什么,他粗声粗气地说完,翻身背过她。

    “不摸就不摸,凶啥呀!”

    他凶?!

    不,那只是因为因为

    他挫折地叹息,好在她总算肯安分地上床安歇。

    方才是一时急了,他语气真有那么坏吗?

    最后停留在脑子里的疑问困扰着他,扰得他一夜未眠。

    懊如何向她赔不是?

    这个问题在浥尘脑子里转了许久,一直拿不定主意。

    如果突然跑到她面前,同她说:“对不住,原来你一切都是为我着想,我不该误会你没心没肺”

    别说做,光想就觉得怪别扭的。

    那如果——买她爱吃的宝月斋的糕点讨好她,悄悄放在桌上以表歉意呢?

    可行是可行,但这几日他在与她呕气时,也是一径装忙不理会她,要给她的小点心也是搁着人就走,她会不会没接收到他求和的心意,反而误以为他要与她闹到底?

    想想还是觉得不妥。

    也不晓得是真忙,还是因为他在与她斗气,她也就索性躲到外头去,乘了他的意给他清静总之她成日跑得不见人影,待到半夜才回来,他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一面寻思,一面将洗好的碗送上,手里没停的整理摊子上的碗筷杂物,不经意间瞧见搁在一边的芝麻大饼,他动作一停。

    还是热的

    啥呀!他脑子里的念头,怎么让她快手快脚,先下手为强了。

    他抬眸,朝摊子四周望了望,眼尾余光瞥见一溜烟儿躲到对面豆腐摊去的身影。她缩着身子边躲,还一边往这儿瞧,偷觑他的反应。

    看着平日粗枝大叶、漫不经心的大姑娘竟也有如此孬样,他忍不住便笑出声来。

    承情地一口口吃掉芝麻大饼,他拍拍身上的芝麻,心情整个大好起来。

    有啥好困扰的?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顾忌东顾忌西的,何必呢?

    他步履轻快地前往对面豆腐摊寻人,直接告知翎儿。“翎儿姑娘,麻烦告诉我家里那个,再孬下去就不像她了,快回家!”顿了顿。“我等她。”

    翎儿望了他一眼,不禁捧住发热的颊。“好,知道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太过分了!

    怎么对个未嫁的大姑娘说这个这、根本就是情话吧?婉约深意,叫人羞得脸都红了。

    他前脚刚走,穆朝雨后脚便闪身出来。

    “翎儿,你说,他这是不是代表不生我气了?唉,你瞧见他眼下的黑影没有?气我就气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气到一夜无眠”

    要我说?要我说我想打人!你们小两口要甜要腻,怎么到我摊上啊不会自己关起门来好好讲吗?

    “我说吗?我说你最好快回去,晚些他又气起来,可没人救得了你。”

    翎儿慢声恫吓,当真的直姑娘果然一溜烟儿飞奔回去,不过眨个眼,哪还见得着人影?

    她低头,瞧见脚边偎蹭的大狼,蹲身抚了抚,无尽欣羡的眼神朝那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远远眺望。

    “他们,真的很好,是不?”

    那样的情感纯粹、真挚,不染世俗,只是一心一意地陪伴在对方身边,人这一辈子活着,能得到一段这样的感情、一个这样的真心人,也不枉此生了——

    这一日收摊前,他迭起简易摆上的两张木桌,赶她去收碗。

    她在迭放碗匙的竹篓旁,看见一碗冰凉的豆腐脑。

    回头,瞧他鼓作忙碌地收东收西,就是不看她,只是藏不住心事的耳廓红成了一片。

    她带着笑,捧起碗匙细细品尝,那入了口、滑进喉间、甜得腻人的心意。

    临睡前,浥尘进到房里,一室静悄悄。

    又跑哪儿去了?

    想起方才要进来拿替换衣物,被她赶了出去,他的衣服仓促由门边扔了出来。

    那时没多想,以为是她在更衣,不经意撞着人家姑娘的私密事,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本就有诸多不便——即便他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如今想来,越发觉得她形迹可疑、态度鬼祟。

    那没神经的大姑娘怕是沐浴被他撞着,还会大方戏言邀他共浴呢!哪会如此别别扭扭?

    如此一想,他便打定主意要探个究竟——

    其实也不用费心探察神秘,他一走近,便瞧见整齐迭放在自己床上的新衫。

    那些布料有些眼熟。

    他眯眼想了会儿,忆起那些她缠赖着他买下的靛青色布料,抖开衣裳细瞧,是男子样式。

    所以、所以是——

    他以为她买布是想为自己添几件新衫妆点姿容,后来他有问过那疋布请人裁制新衣需要多少钱,她说了不用,她会自己做,之后也就没了下文。

    快半年有了吧?不曾再见那疋布的踪影、也不见她裁衣,还以为她不晓得扔哪儿去了,原来是

    他眼眶一热,心绪激荡不已,执衣的手微颤。他披上新衣试了试尺寸,半点不差,完完全全是依他身量所裁。

    这还能有什么意思?

    伴在他床上、穿了又合身,就算、就算是自作多情,他也要据为己有,绝不退还!

    “喜欢吗?”穆朝雨无声无息由他身后冒了出来,下颔靠上他肩畔,带笑问道。

    他侧首瞥了肩上那张甜甜笑颜。“你亲手裁制的?”

    “是啊。样版子是请祝家大嫂帮我裁的,平日缝缝补补还行,衣裳还真没做过,全赖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着,动作是慢了点,你别嫌弃。”本来想当春衫的,这会儿夏天都快过了。

    嫌弃?怎会!

    “你前阵子老不见人影,就是在忙这个?”他小心翼翼褪下新衫,再谨慎折好,搁在木柜子上。

    “是啊!饼几日大牛哥成亲,正好赶上,让你有件新衫穿。”

    “我以为,你是去了孙秀才那儿。”

    “哪是啊!”她喳呼着喊冤。“我说了会听你的,你要我别去,我就没再去了!”不露痕迹只是想给他个惊喜,瞧他这不是挺开心的?

    虽然他沉稳的性子不会有太强烈的情绪外露,可那双湛黑的眼都发亮了,她就是知道他开心得很。

    最初买那疋布时,心情或许有点神似于翎儿,想到自己总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教他委屈着,穿来穿去就那几件爹留下来的旧衫,缝缝补补、改了再改,没有一件合身,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衣裳,想着心里头便泛酸,想为他做几件新衣宠宠他。

    后来生出太多事情,便一直耽搁着进度。

    直到孙秀才的事之后,大雨那一日,看着他衣衫湿透,仍一心一意照顾得她安安适适,突然间觉得好难受、好亏待他。

    他一心为她,而她却老为了别人的事搁下他。

    当下,她便决定快些赶工将衣裳做好,天大的事都不及他重要了。

    她挨靠着,轻扯他臂膀撒娇。“收了我的赔罪礼,不生气了?”

    他抽开手,谨守礼教地拉开一臂长的间隔。“我本来就没生气。”

    那早先扯着嗓门凶她的不就是卡到阴了?

    她一副“原来你也懂得睁眼说瞎话”的神情愕瞪着他。

    他清清嗓,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你怎知我身量?”

    没见她量过身,如何做得分毫不差?

    “我量过啊!”“何时?”

    “你忘啦?那日在灶房,我抱过、贴身量过——”

    他赶紧伸掌捂住她的嘴。“别胡说。”

    这话说得暧昧,若不经意教人听了去,她名节还要不要?

    啧,这样就脸红了?

    穆朝雨耸耸肩。“自己爱问又不让人讲。”难伺候。

    他忽而头痛地想起——

    “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祝家大嫂替她打样版,尺寸必然是要告知的,她这不像话的性子,该说、不该说的怕是一项也没少说

    “腰身吗?我合抱着大概是这样,照着我来量就是了然后臂长,贴合着约莫到我指尖处,肩宽就比我再多个一臂宽,身长大概”

    他就知道!

    她大喇喇直言,他却听得脸颊热辣辣烧红,完全不敢想象人家会怎么想。

    如今才来阻止她又有何用?亡羊补牢羊怎么样也早跑去大半了

    他看着损失惨重的养圈,无言复无言。

    牛婶家讨媳妇那日,他们一道去了——穿着她亲手缝制的那件新衫。

    “咦?小穆子今儿个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胡乱喊,众人也跟着她乱喊也罢,他早已绝望得不再纠正。

    “哎呀,新衣裳是吧?哪儿买的?”

    “可不是,好看极了。”

    连牛大哥都调侃他了。“究竟你讨媳妇还是我讨媳妇?穿得比我还称头。”

    这大伙儿是约好了集中火力消遣他吗?

    身边那人听得可得意了,掸掸他的衣衫。“初次做衣裳就有这等成绩,我真有慧根,改天再给你多做几件。”

    而后是祝家大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意味深深地调侃。“不错,挺合身的,也不枉小雨儿在我那里赖上数月。”

    他一阵耳热,穆朝雨闻言皱了皱鼻,回道:“不用强调数月,我知道我赖了你很久。”

    憨丫头,重点不在“数月”而在“合身”名节都要被自个儿败光了!

    他实在不知,该不该提醒她这教人叹气的事实。

    酒筵开始后,他们被分开安置,他和邻里间的男子们坐一桌,穆朝雨则在女眷那一桌。

    许是心情好,又或者乐得没人看管,她一杯又一杯是黄汤下肚,他在邻桌是瞧得频频皱眉,吃顿酒席也不安心。

    还喝!小酒鬼,待会醉了不睬你,看你怎么回去!

    同桌邻居见他也坐不住,时时朝另一边张望,心下了然,笑到:“别担心,那丫头精的跟什么似的,她懂得照顾自己的。”

    浥尘拉回视线,回了邻居大叔。“我知道她不是孩子了,但——”就是放不下心,自己也无法控制那般的心,总要在她身边打点好一切,才能真正安心,即使明知她一个人也可以。

    “她爹都过世四年有余了,她要不够灵巧聪慧,一个人怎挺得过来?她呀,是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

    短短四字,意喻深远。

    聪明难,糊涂更难,而她,便是大智若愚、聪明的糊涂人。

    “她一直很渴望有个亲人,你又凡事宠着她,她乐得全赖你,所以我说呀,你们真是绝配。”一个爱替人操心、一个则是渴望有人操心的滋味太久了,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邻家大叔说的,他也不是不懂,只是不说破罢了,她爱装憨装傻,他也乐得让她赖上一辈子。

    喜筵将散,邻桌的她不见人影,怕她真捧着酒坛子去找人拼酒,他急忙寻人去。

    寻至后院,那心头记挂的人儿半靠在围栏边,与祝家大嫂聊着闺房间的体己话,他正要识趣地避开,偏巧钻入耳里的话语挽住了步伐。

    “我瞧浥尘是知礼守纪的君子,律己甚严,老顾忌着怕坏你闺誉,你若不给点表示,他是不会有动作的。”

    “我哪没有啊?明示暗示全都来了,他偏给我装聋作哑,像根本头似的点不通,我有什么办法?”

    有——这回事吗?

    他呆愣着,无法相信她竟暗地里冤了他一记,活似他多薄幸无情。

    “怎么个暗示?”祝家大嫂好奇一问。

    是啊,他也想早点,怎么个暗示?为何他这当事人全无所觉?

    “我都明白开口要他娶我了,算不算明示?”

    用那种玩笑似的口气?三分随意、七分更像戏弄,依他看,逗人窘然无措的意图居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