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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气转为严厉地说:“玉疆,不许乱说。”知道侄子还小,不懂事,不知道这种话让外人听见,可是有损亲娘的名节。
“我才没有乱说”玉疆哭叫。
见侄子说完便哇哇大哭,风煜深叹了口气,只得弯下身躯,摸了摸他的头。“照顾你和你娘是二叔的责任,永远不会不关心你们的。”
“那二叔为什么还要娶二婶?”他多希望二叔就是自己的爹。
绣眉冷眼旁观着眼前这对感情深厚的叔侄,想不到她该担心的不是其他可能跟自己一样慧眼独具的女子,而是这个从小就没了爹的孩子,那么孩子的娘呢?大嫂心里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绣眉在心底对天立誓。
“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待会儿你娘看了也会难过”风煜深还在哄着侄子。
“二叔”玉疆索性扑到他怀中撒娇。
站在一旁的绣眉不动声色地瞅着相公轻拍侄子的背,不断说话安抚着,感情不输亲生父子。
这个男人无私地把温柔和关心给了别人,却没有人真正地理解他、去疼惜他,这一刻,绣眉好想大声地说,从今以后,有她站在相公身边,有她陪着相公,不需要再刻意躲着她了。
“不要哭了,二叔留在这儿陪你”他安慰着抽噎的侄子。
“我就知道二叔最好了”说完,玉疆就拉着风煜深要进书斋。
风煜深在进去之前,便对绣眉说:“娘子先回房去吧。”
闻言,绣眉好想伸手将他拉回来,不让风煜深跟别人走。
“难道相公宁可陪他念书,也不肯跟我多说几句话?”绣眉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蹙拢眉峰,那眼神彷佛不敢相信绣眉会说这种话。“玉疆是我的亲侄子,不是外人。”
“我”绣眉脸色一白,这才警觉到自己说了什么。
“陪二少夫人回房去!”风煜深微怒地朝婢女说道。
玉疆已经硬把他拉进书斋了。“二叔快点”
看着他们叔侄情深的模样,她有些懊悔刚刚不该那么说,可是那种害怕再次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种滋味,还是让她失去理智。
相公一定会觉得她太小心眼了,居然跟个孩子计较。
“二少夫人,咱们回去吧。”身旁的婢女见到主子一脸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绣眉没有回应,只是慢慢地转身往回走,每一步路都走得很困难,一颗心也愈来愈沉重。
“小月,大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大嫂,对那个人不算了解,只能先从别人口中探听。
“大少夫人吗?奴婢觉得大少夫人很贤慧很温柔,说起话来又轻声细语的,跟府里的奴仆说话也不摆架子,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婢女不疑有他地说。
“是这样吗?”她略带沉吟。叔嫂之间的人伦大防得要遵守,不能打破,只是不知怎的,心里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是啊。”婢女说得信誓旦旦。“老爷和夫人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还有二少爷也很敬重她,就连性子高傲自负的三少爷对她的态度也很客气。”
身旁的婢女叨叨絮絮地说着,绣眉不禁又想到相公方才恼火的表情,对他来说,侄子比自己还重要,一颗心顿时空荡荡的,没有了知觉。
原以为渐渐拉近彼此的心了,想不到还是那么的遥远。
已经戌时了。
风煜深被玉疆缠了一个下午,刚刚又陪他用过晚膳,总算得以脱身,不由得想到白天时绣眉的反应,虽然刚听到时的确不太高兴,可是冷静之后,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想来跟她道个歉。
才快走到寝房,他远远地却见婢女站在门外发呆。
“发生什么事了?”风煜深问。
婢女见到他,像是看到救星。“二少夫人心情很不好,连饭都还没吃,也不让奴婢在里头陪她。”
“你先下去吧。”说着,风煜深便推门进去。
屋内只有一小盏烛火,光线有些不明。
他看向床榻,可以看到有人,于是上前几步,隐约见到绣眉卷着被子,缩在床榻内侧的角落,一动也不动。
风煜深小声地唤。“娘子?”
床角的人影微微一震,有些惊喜地回应。“相公回来了”还以为他在生气,不想见到自己了。
“怎么了?”他没见过妻子这副样子。
“我没事”绣眉幽幽地回道。这是从小就有的习惯,当她难过或受了委屈,就会像这样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避免又受到伤害。
“既然没事,为什么连饭都不吃?”风煜深犹豫一下,还是在床沿坐下。
闻言,她停顿一下。“我只是好嫉妒玉疆,并不是因为讨厌那个孩子,而是嫉妒相公对他的好,明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还是忍不住”
“玉疆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我对他好也是应该的。”他解释地说。
“我也知道,但是”绣眉涩笑地说。
只不过她的恐惧又有谁能体会?
风煜深看不太清楚妻子的表情,可是听得出声音的苦涩和自嘲。“玉疆是玉疆,我对他是亲情、是责任,而你是我的妻子,是不一样的。”
“可是相公在玉疆面前不会想到要闪躲,却总是避着我,这才是最让我嫉妒的地方。”绣眉很难不用指控的口吻说道。
“我”他为之语塞。
“相公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她把话又丢回给他。“夫妻不是就应该要坦诚相见吗?”
风煜深回答不出来。
“在相公心目中,我连玉疆都比不上。”绣眉悲伤地笑说。
“不是这样”他本能地否认。
“不是这样?那又是怎样?”她语带质问。
“我”风煜深就是无法摆脱心底的那只魔。
绣眉静静地瞅着他半晌。“相公打算一辈子这样避着我吗?”
“不要逼我”他咬牙说道。
“我不是在逼相公,我只是”绣眉动了几下,作势要上前,想要近一点跟他说话。
没有等到她接近,风煜深已经再次夺门而出。
听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绣眉心头一震,泪水跟着滑落,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打开相公的心。
不过只要他们一天是夫妻,她就不会放弃。
节气进入处暑,不过早晚天气渐凉了。
风煜深伫立在满园的桂花中,这里也是他平日最爱逗留的地方,不过此刻欣赏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在赏花的绣眉。
那一日之后,他们已经十多天没见面了,黝黑的目光贪婪地落在那婀娜的娇躯上,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自己还能逃避多久?
对妻子的渴望正在与日俱增,风煜深多想将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托出,只要克服盘踞在心底的那只魔,或许就能与她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
而站在不远处的绣眉是得到小厮传来的信息,得知风煜深不再躲在小室内,于是来到花园里等待时机,先摘了几朵桂花,捧在手心上佯装观看,一面注意身后的一举一动。
一阵风吹来,让她的鼻子发痒。
“哈啾!”
听到妻子打了喷嚏,正好给了风煜深接近的机会,于是解下肩头的披风,上前披在她的身上。
彷佛被这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绣眉捧在手上的桂花纷纷掉落。
“我来捡就好”风煜深下意识地弯下身说。
绣眉伸手制止。“相公,不用了。”
就在这当口,风煜深觑见她伸出来的手背上有着一点一点的疤痕,而且这疤痕呈圆形的小小凸起,还是头一回注意到它。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疤痕烙在白皙无瑕的肌肤上格外明显,风煜深微怒地问。
“不过是旧伤,早就不痛了。”如果想要打开相公的心,这么做有用的话,那么绣眉愿意先揭开自己的伤口。
风煜深又执起另一只手,也是同样的情况。“到底是谁干的?”
“每回大娘只要心血来潮,或是心情不好想找人晦气,就会点上几支香,然后使劲地烫在我的手背上,看到我哭就会开心,事后还不准我上药,更不准我去告状,要不然她会变本加厉地对付我。”她说得云淡风轻的。
他却能听得出其实并没有说得那么简单,他隐忍着问:“那时娘子多大?”
“大概是从我娘过世之后开始,当时还不到十岁,一直到了十三、四岁,懂得应付大娘,这种恶行才渐渐减少,不过却改成言语上的侮辱,到了最后,再不堪入耳的话也听得麻痹了。”绣眉笑中带着几分淡讽。“很丑是不是?”
“不丑,一点都不丑。”风煜深不自觉地用拇指怜爱地抚着妻子细腻肌肤上的凸起疤痕。
“只要相公不嫌弃就好了。”绣眉仰起娇颜,终于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怎么会嫌弃呢?”他只会心疼,风煜深怜惜地回道。
绣眉直勾勾地瞅着他,彷佛要望进风煜深的内心深处。“那么相公怎么会以为我会嫌弃你脸上的疤?”
“我”他这才发现彼此的距离近到连呼吸都感觉得到,想要退后一步,可是双脚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妻子看个清楚。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清风煜深的右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瞧见伤口愈合的情况相当不好,才会留下这么严重明显的疤痕,想必当时更是痛彻心肺。
“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外表生得好看,却嘴巴恶毒的人,对我来说,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丑陋的。”绣眉讽刺地说。
风煜深喉头紧缩。“你真的不介意?”
“今天手背上的疤痕若是在我的脸上,相公会介意吗?”绣眉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反问。
他一时语塞。
就因为自己有切身之痛,所以可以大声地说不介意,但是如果相反过来,自己不曾经历过六年前的事,他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也不喜欢这种假设的问题”风煜深诚实地面对这个问题,不想用好听的话来敷衍。“不过我从来不会以貌取人,因为没有相处过,又何来的了解,更不算真正认识一个人。”
说完,见绣眉不发一语,他有些无措。
“娘子”实话总是伤人,风煜深担心妻子会无法接受。
绣眉不怒反笑了。“相公说得很好。”
妻子的认同让他怔了怔。
“如果相公刚刚回答我不会介意,那我可要怀疑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她盈盈一笑。“所以我要谢谢相公对我说了实话。”
闻言,风煜深不禁深深地凝睇着她,他的妻子是如此与众不同,有着一般女子不同的见解和反应。
“你不恨你大娘吗?”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她偏着螓首沉思。“恨,当然恨,不过长大之后,了解了更多,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得不到相公的心的女人,是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换作是我,说不定也会变成像大娘那样。”
风煜深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不,我相信娘子不会变成像她那样的人。”
“相公就这么肯定?咱们才认识多久,又是根据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绣眉昂起下巴笑问。
他望进妻子带着挑衅的美眸中,语气难得轻松。“因为娘子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用那种笨方法来解决问题。”
绣眉不免自我解嘲。“我若真是聪明,就不会光晓得嫉妒相公对玉疆的好,就不会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相公能够坦然地面对我。”
“娘子”他的心在拉扯。
她轻叹一声。“相公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风煜深还是选择避而不谈。“起风了,还是快点回房,免得着凉了”
见他态度依旧,绣眉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才移动脚步,感觉愈来愈吃力,心想大概真的磨破了皮。
“怎么了?”风煜深见她蹙着眉心便问。
“只是左脚有点疼”绣眉将站立的重量移到右脚。
“坐下来让我看看。”他先将妻子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绣眉的莲足。“是这只脚吗?”
“嗯。”绣眉羞窘地点头。
风煜深轻轻地脱去弓鞋,这才瞥见白布条上已经渗出血来了。“怎么弄成这样?是鞋不合脚吗?”
“只不过刚刚走得太急了,上个药应该就会没事。”她有些难为情地想将莲足缩回去。
“走得太急?”他满眼不解。
“因为知道相公在这里,我想要快点过来”绣眉见他一脸纳闷,只能苦笑。“难道相公没注意到前阵子咱们老是不期而遇吗?总不会都是巧合吧?”
“你是说”风煜深顿时目瞪口呆。“先是在小室,还有在娘那儿,以及荷花池畔,甚至玉疆的书斋,然后又在这里遇到都是”
绣眉轻叹一声。“既然相公想要玩捉迷藏,我自然奉陪到底,就看相公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
“娘子”他这才体会到妻子的用心,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
她垂下眼睑。“也只有这样,我才得以见到相公一面。”
闻言,风煜深胸口紧缩,头一回有人为了想见自己一面,如此费尽心机,而他居然只想着逃避。
“我先帮你上药。”他的眼眶发热,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直接将妻子打横抱起,回两人居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