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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回到夏楚宫中,仿佛一切感觉都没有改变,唯一有变化的,是玉惑已经不在。
听闻,彤霞殿在她出阁之后,仍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所以见了睦帝赵阕宇,慕容佩不知不觉便绕到了这里。
叮钤钤——叮钤铃——
是什么声音?风钤吗?是那一年,他亲手做给她的风钤响起了吗?
慕容佩站在树荫下,沉默倾听,秋风拂过头顶的圆叶,沙沙作响,一切又恢复了沉寂。
所以,是他的幻觉吗?那只风钤大概早就不在了即使还在,她嫁入将军府,却将它独自遗弃在此,反而更令他伤感。
“公子——”有人站在他身后,轻声唤他。
慕容佩从沉思中骤然回神,回过眸来,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承恩?”眼前的男子,是慕容佩小时候的玩伴,名唤江承恩。
说起这江承恩,是玉惑收养的孤儿,长大成人后练就一身非凡武功,成为玉惑的心腹隐卫。
慕容佩与他素来意气相投,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是孤儿。
“公子别来无恙?”江承恩对他抱拳行了一礼“公子去了离国后,承恩很是挂念,听闻公子在离帝身边很有做为,得偿少年所愿,承恩真心替公子高兴。”
慕容佩微微笑道:“方才去见了皇上,得知你如今在军中效力,我也甚是为你开怀。”
“多亏了帝姬的推荐”江承恩望了望彤霞殿的宫墙“如今想来,反而怀念在公主身边做隐卫的日子。”
“承恩”慕容佩不由得哀伤“你有没有听见风钤的声音?”
“风钤?”江承恩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公子,那风钤在帝姬出阁之前,已经被锁藏了。”
“锁藏?”俊颜一凝,眉心微蹙。
“帝姬亲手摘下来的。”江承恩似乎怕他伤心,语气放轻“当时帝姬失忆了,所以——”
“我明白。”他苦涩的笑,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
“公子的住处还是原来的模样,想去看看吗?”江承恩岔开话题道“皇上方才命我陪公子四处转转,也算是回家一趟。”
“不必了。”走到这里,已是他的极限了。若再多走到几个以前常去的地方,会勾起更多伤心事吧?
难怪古人有云,眼不见则心不烦,心不烦则意不乱。
“夏楚百姓都很关心公子此次代表离国来访之事,”江承恩不勉强,转而道“不知方才与皇上商谈得如何?”
慕容佩轻轻摇头,感慨道:“两国相争已久,岂是一次会晤、一次和谈,便可解决?况且,还得双方都拿出十分诚意——”
若换了别人,他恐怕只会敷衍两句,但江承恩是他的童年玩伴,回话不禁发自肺腑。
江承恩聪明过人,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亦不再追问。“这么说,仗还是得打下去了”
慕容佩没有答话,因为,这是正确的答案。
“公子何日返回离国?”江承恩陪着他远眺夕阳“离开前,不打算见帝姬一面吗?”
“她不愿再见我,”慕容佩哑声答“我也不想再打扰她。”
“承恩听闻公于此次前来还携同了夫人?”江承恩迷惑道“恕我寡闻,公子何时成的亲?”
“那不过是我的贴身婢女,空有名分罢了。”话虽如此,但他心头像被揪了一下,泛起愧疚与难耐。
空有名分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为何却说“空有名分”?
慕容佩觉得眼前有一道坎,无论如何,他也迈不过去,只好逃避。
“看来公子很喜欢这个女子啊,”江承恩却笑道“从前爱慕公子的婢女不知有多少,何曾见公子给过一个空名分?
是这样吗?承恩不说他不觉得,这一说,仿佛还真有这么回事
慕容佩心跳顿时快了半拍,俊颜青一阵、白一阵。
“这女子是玉惑派来的,她在离国无依无靠,我只能收留。”他辩解道。
“帝姬派去的?”江承恩大为惊讶“帝姬失忆之后,再无吩咐任何事,敢问公子,这女子是何时到达离国?”
慕容佩剑眉一凝,感到此事定有隐情,且这隐情诡谲而危险。
“也有几个月了一一”但他不想捅破,毕竟,那个女子如今与他关系不同以往了。“有可能是玉惑失忆前派去的,而且她前两日还拿来了玉惑的书信,应该不假。”
“怎么会?”江承恩愕然“帝姬失忆后,一直没记起公子你,怎么可能给公子写信?”
“她至今没记起我?”这个消息,如天外雷电,当头劈下,让他久久僵怔。
“看来,此事蹊跷,”江承恩善意提醒道“如今天下四分,不只我们夏楚与离国,还有北狄与南齐,四国互派细作打探消息,不足为奇。公子是声名显赫的人物,当心有人居心不良。”
呵,他该说荣幸吗?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如今却得四方注目,甚至在他身畔安插细作?
霎时间,他有些意乱,深不可测的黑瞳第一次丧失了冷静的光芒,不知是为了玉惑,还是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她”
“丞相!快来看看吧,夫人昏倒了——”
才跨进驿馆的门,便听侍卫来报。
慕容佩有些怔愣,旋即冲向她所住的房间,没料到意外接连着发生。
本来他打算回来之后,和苏巳巳好好计较她的来历一番,在言语之中有所试探,并观察她的神色。
但计划的一切,却被侍卫的这句话打乱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来到房门口,慕容佩发现自己竟紧张起来“叫了大夫吗?”
“回丞相,”一旁的婆子踱近,放低声音,似难以启齿地道“夫人大概是月事来了,前两天一直身子不适,却一直没见红,今天红是下来了,不知为何却剧痛难耐。”
“月事来了不是很寻常的吗?怎么会昏倒?”慕容佩不禁恼怒“必是有其他原因,你们这些伺候夫人的,也太不尽职了吧!”
婆子支支吾吾,退到一旁,不敢辩解。侍卫们也煞白了脸,沉默不语。
未过多时,大夫便来到驿馆,为屋里的女子把了脉,进行了触诊,一边摇着头,一边迈出门槛。
“如何了?”婆子连忙迎上去道问。
“禀告丞相,”大夫向慕容佩行了一礼“目前夫人的情况不乐观,老夫十分担心。”
“月事而已,有这么严重?”慕容佩感到自己胸中倏怱空了一块,仿佛害怕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丞相难道不知?夫人是有孕了。”大夫锁眉道。
“有孕?”他喉间刹那间梗阻“所以是小产了?”
“夫人身体一向赢弱,初次有孕却遭此变放,恐怕将来会留下病谤,有些女子因此一生都难以受孕也是有的。”
慕容佩退后一步,脚下有些虚浮,从不觉得这个女子对自己有多重要,但当她身处鬼门关外,他才发现自己这般不舍,恨不得伸出手,将她的灵魂紧紧握在掌心,不要离他而去。
他已经失去了玉惑,断不能再失去生命中的两一个她!
“满目山河空望远,不如怜取眼前人”这是玉惑给他的诗,当初读来只觉得伤感,如今却有所顿悟。
“老夫已给夫人用了药,能不能彻底康复要看夫人的造化了。还望丞相多加怜恤夫人,亲自在床侧照顾为好。”
慕容佩没有再说什么,只黯然颔首,转身吩咐侍卫给大夫重金酬谢,便往里屋走去。
室内很昏暗,层层叠叠的帐幔沉重得让人窒息。他记得,她是一个喜欢阳光的女子,窗子总是开着,令轻风徐缓吹拂,无比惬意,不像现在。
现在,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枯萎的花朵,让他心尖有一种激烈的疼痛。
假如,假如这一次她能健健康康活下来,她要他做什么,他觉得自己都会心甘情愿。
慕容佩坐至榻前,轻轻握起她一只柔荑,搁至颊边。
她的手很冰冷,失去了血色,就像寒冬腊月里的一捧雪,冷意直渗到他的骨髓里,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巳巳——”他不由自主低柔地唤她的名字,指腹抚摸她的脸蛋,生怕她真的就此长眠不醒。
“嗯”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杏眼微睁,表情恍恍惚惚,好半晌才认出他来。“慕容”她如此叫他。
她一直叫他“丞相”唯有在意识朦胧时才这般亲昵。
从前,他对这样的称呼有些抗拒,只觉得这世上唯独玉惑才有此资格,但现在,听她这样喊,他却感动无比。
“慕容,我好疼”她喃喃道,像是在向他撒娇。
这句话,让他的泪水都快滑落。当下理智全数溃散,顾不得其他,他解下外衣,躺至她身侧,轻轻揽住她。
世上最佳的良药恐怕也缓解不了她的疼痛,如果他的身体可以给她一点慰藉,又有何妨?
“慕容,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的小手攀到他的胸前,紧紧抓着他的前襟“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我舍不得死”
“谁说你要死了?”他在她耳边宽慰“就算阎王来了,我也会救你的。”
“慕容,我以为你一直恨我。”她的神志尚未清醒,还当自己是原来的赵玉惑,而他是被自己遗弃的男子。
“谁说的?”他不禁有些哽咽。
“那你吻我一下”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吻我一下,就不疼了。”
这句话,好熟悉。
当年玉惑也是这般,赖在他的臂弯中.对他的温柔强取豪夺,蛮不讲理。
但他就喜欢这样,每个女孩都有这般放纵的权利,等着世上最疼惜她的男子乐意满足她。
他翻过身子,拥住她的娇躯,唇吻像蜂落到花办上一般轻柔。
昔日蔷薇花办一般的小嘴失去了水润与色泽。变得干燥而苍白。他一边吻着,一边觉得鼻尖酸涩。
如果这样可以维系她的生命,他情愿一辈子这样待她,哪怕辜负与玉惑之间的爱情。
慕容佩的气息渐渐迷乱在她的馨香之中,坚决的意志原来如此容易崩溃,让他始料不及。
*
赵玉惑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
她只觉得周身暖暖的,不似往日,手足冰凉。
她看到慕容佩的脸近在枕畔,他的双臂紧紧拥着她,仿佛纠缠的藤蔓,对她的身体眷恋不舍。
一切似乎回到了他们的少年时期,那段倾心相爱的日子,如此甜蜜,难怪他一直沉溺不忘,就像她一样。
赵玉惑微微笑了,柔软的唇凑上去,轻轻在他颊边浅啄,品尝他肌肤的味道,那是如三月踏春时闻见的原野气息。
慕容佩动了一下,瞬时醒转。
他一夜浅眠,生怕她病况有变,此刻一睁眼便对上了她恢复神采的眸子,不由得心中一宽。
“好点了吗?”他拥着她纤腰的双手没有放开,不像从前与她保持生疏的距离,从这个清晨开始,他真真正正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
“好多了——”她的双颊微微泛红“多谢丞相牵挂。”
这话倒让他笑了。
“傻瓜,还叫我丞相?”见她娇俏的容颜,他怱地有逗弄她的兴致,咬着她的耳垂道“都这般了”
“慕容”她的心仿佛绽放一朵艳红的蔷薇,要知道,她盼这一刻,已经盼了太久。
终于,他还是爱上了她。
穿过层层迷雾,刺透身分与伪装,他仍旧爱上了她的灵魂。得到如此圆满的结果,她此生足矣。
“巳巳,我们成亲吧——”他忽然道“我要为你补办一场婚礼,让你成为举世钦羡的慕容夫人。”
补办婚礼?这句话,他从前也说过,但当时不过是愧疚,不像此刻,不带一丝勉强,是真心诚意,要给她幸福。
“不,不必了,”她轻声答“我不希罕举世钦羡,我只要做你真心喜爱的妻子。”
这话让他心间驿动,俊颜泛起一丝如水般的温柔,侧身过去,深深吻她。
这一次,他没有酒醉、没有媚药,却依旧情不自禁。这一刻,他很明白自己的感情
不管她是否来历不明,不管她是否是细作,他决定,这辈子都要好好疼惜她,他不能遗弃她。
心中这样想着,亲吻她的时候越发情意深浓,吻得她全身激颤,微微娇喘,他自己也越发难以把持
“丞相——”窗外传来侍卫的低唤声“丞相起身了吗?”
“什么事?”他捂住她的耳朵,生怕惊扰了她,这才朗声道。
赵玉惑伏在他的胸口,静静听他的心跳声,还有他与侍卫的一对一答。
“贺老将军来访。”侍卫道。
“不见。”慕容佩眉心略蹙,想也没想,当下拒绝。
“贺老将军说,丞相不日要返回离国,务必让他为丞相饯行。”
慕容佩沉默,半晌无语,仿佛陷入为难的境地。
“去见一见,也无妨吧?”赵玉惑很明白他的心思,不禁劝道。
“没那么简单,”他藏抑在心头的话语终于对她吐露“他是来索债的。”
“索债?”赵玉惑笑了“见帝姬一面,就要调动离国十万兵马助他贺家谋反?这也欺人太甚了。况且帝姬应该不知这谋反之事,一边是她兄长,一边是她丈夫,果真动了千戈,帝姬该如何自处?”
他微讶的瞧向她“不错,所以我才不愿见他。”
“不如,让我去见见这位贺老将军?”赵玉惑忽然道。
“你?”慕容佩一怔。
“怕我去会丢脸吗?”赵玉惑笑道“有时候,丈夫不方便出面的事,让妻子去解决反而比较好。我一介女流,不懂朝堂政治,想必那贺老将军也是如此认为,而与我无话可说,如此正好让他速去。”
若换了平常、换了别人,这个提议他肯定不赞成,但此时此刻,她在他耳边软语呢喃,倒让他微微心动。
“来人——”他吩咐侍卫道“请老将军先至花厅饮茶,我一会儿带夫人前去。”
“别啊,”趟玉惑却道“就请贺老将军至这厢房来,我就坐在榻上见他。”
“为何?”慕容佩迷惑。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她俏皮地眨眨眼睛,推着他的手臂“快去!”
慕容佩无可奈何,但看着她撒娇的模样,却也无法拒绝。任由她胡闹吧就当,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宠溺。
一会儿,贺世勋便在侍卫的引领下踱进门来。慕容佩按赵玉惑所说,藏匿于帐后,静观室内情况。
“夫人,”贺世勋见赵玉惑躺坐在卧榻之上,吃了一惊,连忙抱拳道“不知夫人抱恙,老夫实在不该乱闯。”
“将军不必介怀,”赵玉惑发丝凌乱,唇无血色,一看便是重病的模样“奴家日前小产,所以坐褥在此,失礼得很。”
“夫人既然病重,老夫就不打扰了。”贺世勋连忙道“只求见丞相一面便走。”
“将军既是明白人,奴家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赵玉惑道“奴家不愿意让丞相再见将军,还请恕罪。”
“为何?”贺世勋大为意外,愕然道。
“原因只有一个——玉惑帝姬。”她苦笑地答。
“这与帝姬何干?”贺世勋仍旧不解。
“奴家此次小产,就是因为听闻将军安排帝姬与丞相见面。奴家一介村姑,容貌平凡,哪里能跟帝姬相比?丞相这一去,想必奴家就要失去自己的丈夫,试问奴家哪里还放心丞相前去?”她将酝酿已久的话语全数吐出。
“这”一席话问得贺世勋无言以对。
“奴家劝将军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从今往后,奴家不会让丞相与贵府扯上任何关系,也请将军不要再寻咱们。”她暗笑,表情却故作悲愤。
“夫人不要误会,老夫只是想请丞相帮忙而已”贺世勋连忙解释,试图挽回。
“将军神通广大,又有何事要我家丞相帮忙?反过来说,将军会需要帮忙的事,肯定是天大的事,我家丞相若牵连其中,恐怕也有性命之忧。”她直截了当地道“奴家希望能与自家相公长相厮守,断不会同意他帮助将军。”
“夫人”贺世勋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女子,金戈铁马他不曾害怕,却有点怕这女子的伶俐口舌。
“将军若没有别的事,还请回吧。”赵玉惑趁机下逐客令“恕奴家不能相送。”
贺世勋见她脸色难看,语气凌厉,实在不敢再多待片刻,只叹了一口气,知难而退。
门帘垂下的一刻,赵玉惑的身子也软了下来。
方才的一番对谈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如今一松懈,整个人便疲惫至极,彷佛骨头都散了一般。
慕容佩从帐后走出,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无限爱怜。
赵玉惑依在他的怀中,觉得这一刻如此宁静,仿佛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打扰他俩。
“从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厉害。”慕容佩哑声笑道,语意中充满宠溺。
“以后够你受的。”她仰起头,菱唇得意的弯起,眼里点缀盈盈笑意。
这一次,他懒得跟她拌嘴,只俯下身,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吻